作者:马桶上的小孩
元望拆开两封信,仔细读了两句,面上又惊喜又感慨,发现自己幼时梦想一般追逐的棋院,居然背后是这个样子,论谁人心里也有些难受。
元望问:“你怎么得到这些卷宗的?”
熊裕勉力笑了笑:“棋院内也有不少跟我一起长大的年轻棋手,我将此事告知,他们也是年轻气盛。再加上包括当年长安棋院的蓝先生等人,都是被这么搓磨过来的,他们面上维护着棋院名声,私底下却帮着他们把这些卷宗偷了出来。我在外头接着这些,不过很快棋院就知道被偷了,派人出来追查。我早就在预选赛结束最后一天,连夜逃出了洛阳。棋院内如何我还不知道,我自己是跑到了汴州,换了船又返航回来的。”
元望以为这段时间棋院是在准备六弈,却没有想到内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道:“那时候就有人在追你了?你早早逃出来的话,那熊先生呢?”
熊裕将冷下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苦笑道:“是祖父让我逃的。或许棋院的人已经知道了什么,前几日将卷宗交给我的生徒告诉我说,祖父如今卧病在床,棋院说是找了郎中去看,结果几副药喝下去……祖父……如今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
元望显然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惊的半天没说出话来:“……他们怎么敢!不过是个棋院罢了——早当年的风雅和深思,如今被他们抛到哪里去了?!要兵没有兵,要护院没护院,一个文人雅士聚集的棋院……居然、居然能出了这样的事情!”
熊裕本就跪坐在地板之上,猛的弓下身子一叩首:“我知道这些证据不足,可能您根本没法呈给圣人,但是这事儿早一日捅出来,就能早一日救我祖父出来——”
元望手搭在桌子上:“此事我也有责任。舒窈跟我说过此事后,我应该第一时间找个由头,强行把熊先生接出来才是。不过你不必担心,这事儿不会呈给圣人,圣人繁忙,此事要我全权接管,我手中又有文书,这一切便管得。”
他看熊裕眼神似乎有些不解,道:“不要觉得什么事儿闹到圣人眼前就一定会解决。圣人要清明,他有许多想做而做不得的事情,而如果在我手里,就有很多可活络之处,让这不足的证据也可以充足。就算是有些腌臢我也可以自己扛。你放心,我幼时在长安棋院,就见过熊先生许多面,听过不少他当年的故事。这事儿,我一定要翻天覆地的管,我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棋院,能搞出什么蒙蔽世人的手段来!”
熊裕深深一叩首:“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只盼着崔舍人了。”
元望道:“你不要离开了,就住在崔家。如果你出去了,那才真是生死未知。我让人给你备下房间,你现在这里住几日吧。”
☆、第303章 294.0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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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裕住在崔府,第二天妙仪睁开眼来才知道。
家中只有几个长辈在,同年龄的元望也要天天跟在圣人屁股后边忙来忙去,她虽然也要加紧六弈前的训练,但毕竟玩心太重,总想找个人作伴。
一睁眼听说熊裕来了,简直就像是大过年枕头旁边一沓红包,外头下了大雪家里做好了饭小朋友们都到家里来做客了一样。她立马套上衣服就要往床下跑,连忙让几个丫鬟给拽了回来。也都算是来了例假好几年的大姑娘了,不但有点没心没肺,而且也没羞没臊,衣服带子没系紧就敢冲出去。
舒窈也不是没让别人教她一点,妙仪学的时候倒是点头点的比谁都快,转头全都抛至脑后。舒窈常常想,这个丫头要是一辈子不嫁人也挺好的,真要是嫁出去,实在是怕被谁坑了半辈子都不自知。
妙仪让身边丫鬟都弄妥帖了,一个婆子给她上了点唇红,还没走出门就让她舔了舔全吃了,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她小跑着顺着正门就出去了。
熊裕住在客房,毕竟是外男,妙仪跑来见他也是有丫鬟相随。她却没有料到一抬眼就看着熊裕颇为憔悴的坐在靠窗的榻上下棋。崔家都没有他的体型能换的衣裳,他还穿着昨日的布衣,拈着黑子紧紧皱着眉头靠着期盼,回过头来望见妙仪,也是一惊,连忙理了理衣袖,摸了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一把。
妙仪看见棋盘也高兴的叫了一声,爬上榻去坐到棋盘对面去,一抬头,忽然歪头愣了一下,指着熊裕的脸。
熊裕有些慌的乱摸嘴角:“我脸上有什么?”
妙仪的手指往前探了探,凉凉的指尖戳在他下巴上,被胡茬扎到了手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道:“熊哥哥有胡子呀!你这么老了么?”
她以为……只有她阿耶那个年纪的男子才会有胡须呢。
熊裕无奈:“大家都有的,只是勤刮罢了。”
本来前朝男子也都蓄须的,但当初胡人在境内留的胡子十分夸张,胡风渐习,许多汉人也开始留这种胡须。高祖认为是在不美观不洁净,于是让太子开始倡导年轻男子剃须。再加上剃须显得年轻,实际上又是个麻烦活,不是天天有人伺候一般人都没法隔一两天的刮干净,年轻不蓄须作为世家风尚就成了社会上的时尚。像崔式这种不要脸的,都是拖到了三十多岁才肯承认自己步入中老年男人的行列,渐渐开始蓄须。
早些年都是世家、文人净面,后来渐渐各城内市民人数激增,都开始追逐这种风向,这一行当又需求量大,如今已经满大街都是净面的摊子了,有些手艺实在是好,崔式修鬓都偶尔去外头街上了。
妙仪好像看见了他的胡子,这才觉得熊裕不是以前的小伙伴,是个离弱冠没两年的男子了。她忽然有点奇奇怪怪的小隔膜和别扭,拈着棋子都不敢看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舒窈和丫鬟们的那些嘱咐,老觉得他沉沉的呼吸都隔着桌子拢过来。
熊裕本来是想着就算在家练习,她要是没有对手也不会成效太大。虽然不知道后头事情会怎么样,或许他连走到六弈的赛场上都做不到,但至少和妙仪练习练习,最后推她一把吧。却看着妙仪有些心不在焉的扭来扭去,熊裕甚少见她在棋盘前这样不安定,有些好奇:“怎么了?你是让什么虫子咬了么?”
妙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有点烦的把棋子一推:“不下了不下了。聊聊嘛!”
熊裕怕她问棋院的事情,他实在是说不出口祖父已经被人毒哑了一事,也说不出自己的奔波挣扎和担忧。在她心里,棋院还是以前那个小伙伴一起闹腾腾,有争吵矛盾却也互相较劲的地方。
熊裕紧张道:“要聊什么?”
妙仪歪头,想了半天:“你干嘛要帮我挡那个箭啊!”
熊裕一时哑然:“……我只是当时的反应罢了。觉得后面好像有危险。”
妙仪趴在桌子上,手臂搭在桌沿,袖子滑上去,她实在太好动,带不得玉镯银环,只系了一根彩绳,松松垮垮的套在她细瘦的手腕上。她就像是一个实在找不到话聊的多动孩子,恨不得一会儿问问天为什么蓝人为什么死一样,随便找话说。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心没肺的顺嘴问出来了:“那你为什么要亲我啊?”
熊裕正在望着她手腕发呆,一时没有听见。
妙仪又觉得这话让远远站在外间的丫鬟听见不太好,又以为是他故意装听不见的,撑着桌子跪在榻上靠近他。手一拿走,熊裕猛地反应过来,她却拽住他耳朵,一手拢着嘴边凑到他耳边问:“我说呀——你为什么要亲我呀!”
这声音一点都不算小,熊裕只觉得自己耳朵里灌满了轻飘飘的气体,他回过头来,脸有些不容易看出来的涨红,结巴了半天道:“——都过了多久,你怎么还问。就算你问我,我、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没多想——”
后来想起来,明明只是碰了碰额头,却让他想了很久的事情,熊裕自然不敢说。
妙仪有些失望,有些感同身受:什么呀……原来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呀。
妙仪推了他一把:“不过脑子!”
熊裕回头瞪眼:这话居然用来说他?
熊裕:“这种事情有没有什么所谓的,你、你别太当真了。”
妙仪听了他这样的话,居然有点不高兴:不当真算是什么呀?
妙仪道:“我也觉得没多大的事儿,不用当真!这都很随便的,我也亲过肉腿和香肠,我也亲过阿姐!”她说着,就跟逞强似的,忽然一把抱住熊裕的脑袋,在他脑门上磕了一下。
熊裕只感觉她两只跟捂不住他耳朵似的小手抱住他的脸,这丫头好似是拿兔牙顶着嘴唇在他额头上磕了一下似的。
熊裕被她的双手冰的哆嗦,惊愕的抬头。妙仪则是自己的磕痛了自己的嘴唇,她往后退了退,捂着自己的嘴不肯喊疼,道:“就是不算什么的——”
话才说到一半,对上了熊裕的眼神,她说不出来了。
熊裕不如说脸上有些恍惚、有些惊喜、有些难以言明的复杂,之前熬红的眼眶,深色的眼底,好像套住了她,妙仪这才后知后觉,却只感觉有一只手探到肋骨之间捏住了她的心。
她从小到大,一些羞耻心姗姗迟来,她坐回了榻上,竟然有些坐立难安。
熊裕捂了一下脑门,刚要开口,才说出一个音来,妙仪腾地从榻上站起来,捂着嘴急急忙忙喊道:“就是不算数的,我也不知道的!”从屋内冲了出去。
丫鬟在外头泡茶,妙仪下棋一般不要人伴着的,那位熊家郎君也是妙仪小时候的玩伴,她们就隔着一道屏风,想着也不要紧,看见妙仪冲出去,也吓了一跳,连忙提裙跟着跑出去。
走出了门,拐过了几道小门,才看见妙仪闷闷的坐在外头。
她竟学会了撒谎。
妙仪:“我刚刚手一滑,不小心嘴磕到了桌沿,好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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