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勾陈九
这样一思索,果然冯正儒留在院子有利有弊,三夫人很想问问沈清芸,孟玉拆跟冯正儒怎么样,沈珲也在不好开口。只好叫婆子下去打听。
听闻两人淡淡的,孟玉拆很会避嫌,不由就有些泄气,也就考虑起来趁着大年将冯正儒送回去的打算。
谷雨匆匆忙忙的进了院子,裙裾翻飞,飘进了屋似的。孟玉拆正跟白露在拆线,见状笑道:“可见又有鬼撵你,跑这么快。”
谷雨灌了一大碗茶,往杌子上一坐,抽出汗巾子扇风,“方才我回来,叫三夫人院里的曹妈妈逮住问话,又是姑娘吃的怎么样,睡的怎么样。我就纳闷儿,三夫人什么时候关心起咱们姑娘了?”
自从上次三夫人撕了孟玉拆的画,叫谷雨撞见,从此对那房里的人便没有好感,见到便多留个心眼,还能打探出什么来?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对着这些事情,立春也是个急性子。
“就是不明白她到底要问什么,一头雾水。然后我见她又去问雪莲,我躲一旁听着,才发觉她都问了我俩冯少爷跟咱们姑娘怎么样?”谷雨说完话,拿着一双大眼睛瞅着几人。
孟妈妈在大宅门里浸淫已久,谷雨一说完就反应过来,气怔道:“好哇,我道只是那没教养的行事颠三倒四没个章法,祸害咱们姑娘,却原来后头有人撑腰,家学渊源呢!”
冯正儒先前总爱堵着孟玉拆说话,孟妈妈虽不满,也只当是冯正儒黑了心肝,见着漂亮姑娘走不动道。谁知晓原来三夫人在里头也有份儿。
细细一想,便可明了前因后果,恐怕是三夫人怕三少爷真个非她家姑娘不可,想断了他的念想,便找了冯正儒来祸害姑娘。
好歹多活一世,有了孟妈妈这一句话,孟玉拆也想明白了。几个丫头不明所以,孟妈妈也不避讳了,往前总想着都还小,如今三夫人都亲自给她家姑娘‘搭桥牵线’了,丫头们也不能懵懂了。
白露是几个丫头里最沉稳机警的,却疑惑道:“三夫人这般作为,老夫人若是知晓了,如何饶她?”
先不说其他,就是冯少爷真就跟姑娘有什么,三房脸上如何过得去,老夫人绝不对允许这等败坏家风的事情存在。往后夫人姑娘们有样学样,那还了得?
孟妈妈冷笑一声,“倒是大智若愚,今儿换做这府里任何一位姑娘,她都免不了一顿排揎。恰恰是咱们姑娘,这才有恃无恐呢。”
孟玉拆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因着老夫人舍不得外孙女,方从孟家人手里接了来教养。人在她身边,德行操守自然都是老夫人教的。
若是孟玉拆跟冯正儒瓜田李下落在人眼里,老夫人第一个脱不了干系。于公于私,对孟家要有交代,孟玉拆又是独女唯一的血脉,丑事只能按下。
说不定顺水推舟,将人嫁去冯家,一了百了。冯家跟三夫人自然各得其所,没有一点损失,孟玉拆却完了。
孟妈妈一顿解释,细细的掰扯开来将三夫人的打算想法剖析的明明白白,几个丫头听的一阵唏嘘。立春道:“咱们姑娘也不是傻的,三夫人这算盘打不响。”
“这世上最怕捕风捉影、空穴来风,有道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冯少爷还在国公府住着,迟早的事。”说着就担忧起来,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万没有千日防贼的。
谷雨蹙起细细的眉头,呐呐道:“索性咱们姑娘跟冯少爷并不亲近,倒是四姑娘积极的很。”
孟妈妈脸上有了一点笑容,又想到了什么,“这样啊,都别理会,到时候看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才好!”
孟玉拆安静了这半晌,此刻方道:“既然知晓了那边的打算,咱们也不算一点准备都没有。曹妈妈都亲自来问了,想必冯少爷在咱们府里住不长久了。”
确实,既然曹妈妈都打探过来了,恐怕三夫人也发觉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屋里一片愁云惨淡,几个丫头心有戚戚,孟玉拆见识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正要激励几句,忽听有什么东西打在窗格上,发出一阵闷闷的声音,主仆几人吓了一跳。孟玉拆的院子也不算接近后街,何况后巷上还有来投奔沈家的族人,住了好几户,这里该是最安全的。
谷雨胆子大,先拿了鸡毛掸子走过去,正打算开窗,外头又是一声响。孟玉拆福至心灵,想到什么,微微笑道:“好了,你们先下去,我来看。”
孟妈妈不赞同的挡在她身前,孟玉拆拍拍她的手,“不是歹人,也进不来,安心罢。”
她果然就走过去开了窗子,只见在浓重的夜色中,少年清隽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浓眉下的眼睛漆黑湛亮,身姿峻拔,箭袖轻袍,端的风月无边。
赵楚铮一手撑着窗沿跳上去坐着,两手一抄,不满道:“怎么这么慢?做贼呢。”
外头的冷风在开窗的一刹那灌进来,激的她身上一寒,赵楚铮将她拉过去,挡住风口。孟玉拆身上暖了一点,无奈道:“到底谁做贼呢,你又来干什么?”
她是顶不欢迎他总神出鬼没的来她院子,原还沉浸在见到她的喜悦里,一听这话,他脸上的笑容就隐了,“是呢,我不能来,你就能在院子里玉饵钓王八,是也不是?”
他目光阴郁,只要她说一个是,他就去将那什么冯什么儒的弄死,看他敢不敢。孟玉拆噗呲一声笑出来,瞅着他道:“你埋汰谁呢,什么王八,我就是玉饵钓金鳌,也找个名副其实的金龟婿。”
赵楚铮闲闲道:“那你找到了嘛?”就看不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嘛?
提起婚事,她却郁郁了,前世那样的经历,想起成人婚嫁便没什么想头。她微微低着头,背着烛光,跳动的火影从脸上闪过,那一闪而过的孤寂被他捕捉到。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粗粝的指腹已经触到她脸上柔嫩的肌肤,她要躲被他一把按住肩膀,“别动。”
嗓子低郁藏着一丝冷冷的狠厉,“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不知怎么地,那话里暖暖的回护刺的人心酸,她摇头,小声道:“没有。”
赵楚铮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感觉心头有好些话想对她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握拳道:“总之,你什么都不要想,等着我就是了……我总会保护你的。”
他的脸在烛火和夜色下,显得俊美无俦,十五岁的年纪尚还青涩,轮廓稍稍圆润,分明的棱角并未定形。
多少人在他这个年纪,还在家族的庇护下醉生梦死,得过且过,每日里读书科举,所愁的不过是如何玩乐消遣,寻一桩稀奇的乐子。他怎么就强大的像一座山了,跟她说要保护她。
“为什么?”她的心窝被触动到柔软的一角,连带着整个人都软乎乎的,可怜可爱。
他不明所以,趁着她发愣的功夫,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里的手比他的小一号,绵软滑腻,温暖仿佛没有骨头。
“什么为什么?”他问的理所当然,不明白她纠结什么。
“就是……为什么是我?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咱们亲近的很没有道理。”就是沈清兰,她都知道付出了不少,为了拉拢他。
他立马恶狠狠的,“为什么不能是你?我就说是你,那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是不是沈清兰跟你说什么了?笨丫头,她的话你也信?”
眼看他迁怒了,孟玉拆连忙回握住他的手,“没有,我就是好奇,我记的大表姐之前蛮照顾你的。”
赵楚铮冷哼了一声,“高高在上的交代一声,拿些滥竽充数的东西来敷衍我,就能把我讨好了?未免太小瞧我了。”
沈清兰就差把目的写在脸上了,一边不屑,一边纡尊降贵接近他,他只是对她视而不见还是看在笨丫头的面子上。
孟玉拆被他握着手,各种揉捏搓弄,不紧不慢道:“那我还没讨好你呢,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
“我哪里对你好了?我都没对你怎么好,你就觉得我好?”这单纯丫头太好哄骗了,他简直操碎了心,“我对你的好都没表现出来,往后你才知道。”
想到什么,他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正经道:“把标准放高一点,人家对你有一点好脸色,就觉得自己遇上了好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睁大眼睛,很想问‘你呢?’被他瞪回来,“我除外,我才是那个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叛你的人。你信我就够了,你那几个傻丫头,也别什么都说。”
他谆谆善诱,耐心极好的教育了她一通。孟玉拆望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却很惆怅,她还没打算卷进他的事情。
她不蠢,赵楚铮前世走上那样的位置,什么诡谲凶险的事情没经历过。她平凡普通,没有大智慧,性子温吞,跟他不是一路人。
因着前世相交一场、他对她还不错的缘故,这一世愿意当个朋友处着,远远的看着他尽够了,从没想过自己参与进去。
可是看他的态度,在她没发觉的时候,已经将她圈到了身边,现在虽说护着,他的心思也很昭彰。
等人走了,孟玉拆还在蹀躞,愁眉不展,便见门外几人进来,都拿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她。孟玉拆扶额,“打住,别问,我也不知我跟他之间的交情算怎么回事。大概年纪相仿,就是当个玩伴。”
她只能敷衍,不给丫头们想象的空间。孟妈妈笑眯眯道:“是了,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大冷的天,怎么就叫人坐在窗台上冻着?”
孟玉拆乜斜眼睛道:“难不成还请他进来喝杯茶,方才对待冯少爷的时候,妈妈可不是这态度。”
再说下去,姑娘要生气了,孟妈妈也不好表现出对六皇子明显的好感,摸了摸鼻头,“冯少爷那里目的不纯,还有三夫人搅在里头,我看六皇子就没给姑娘添什么麻烦,多省心。”
赵楚铮确实省心,关心她又藏得好好的。孟妈妈瞧姑娘脸色柔和了,还想说什么,便听她道:“六皇子的事都不要提了,大姐姐跟大舅母都有打算的,叫人知晓,我成什么了?”
孟妈妈这才知晓,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漏出来,“牛不饮水强按头,八字还没一撇呢。”
孟玉拆一个冷眼扫过去,孟妈妈住嘴了。
三夫人思索了两天,孟玉拆不理会冯正儒,沈清丽又上赶着,若是出了什么丑事,她损失巨大。还是决定将冯正儒送回去。
家里果然派人来接他回家过年去,姨妈又在为他收拾东西,冯正儒只能准备走了。不过走之前,他还是得见一面孟玉拆。
孟玉拆从老夫人房里出来,还没进院子,一个小丫头便冲过来,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匆匆跑了。谷雨反应过来要去逮人,叫孟玉拆喊住了。
是一张小纸条,约了时间地点想见她,却没有落款。孟玉拆皱着眉头,谷雨瞄到一眼,“姑娘,是谁给的?”
孟玉拆正准备说话,眼角余光见沈清丽过来了,便笑道:“芸丫头也真是,就是跟我拌了两句嘴,要说话哪里说不得?还要喊我出去,哼,就是过去了也不赔不是。”
就是昨儿晚上,两人在老夫人房里因着一首诗的见解相左,生了一场闷气。当时沈清佳沈清丽亲眼目睹,还笑话来着。
沈清丽眼珠子一转,走上前来,孟玉拆便将纸条递给她,笑道:“四姐姐,你瞧瞧这人,怕是诓我过去想晾着我呢,我不去。”
沈清丽一看那纸条,当即便呆了,哪里是沈清芸的字迹,分明是冯正儒的。正惊疑不定,听孟玉拆道:“还叫三舅母屋里的小丫头送来,字我不认识,人我还不认识嘛?”
沈清丽一听她这话,笑吟吟道:“六妹妹就是爱玩儿,怕是真诓你呢——不若我去瞧瞧,要是她,我就劝和两句。若真是她逗你,咱们就拿她问罪,横竖有我作证,不怕她赖你。”
孟玉拆挽住她的手,感激道:“这样麻烦你,我先谢过。等这事儿掀过了,我再请你吃席,如何?”
第42章 喜欢我吗?
沈清丽欢欢喜喜的兜揽下事情, 孟玉拆也欢欢喜喜的将她送走,不管真是冯正儒要叫她去告别, 还是谁写来捉弄人的, 她都不会去。
等人走了,谷雨又凑上来问, 孟玉拆想了想,还是道:“我交代你一件事, 可得办好了。”
主仆几人回来院子里,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风平浪静的, 半点闲话也没有, 等到给老夫人请过安, 在出来的路上, 孟玉拆拦住沈清丽。
问她昨天可是沈清芸捉弄人玩了?沈清丽笑容有些僵硬,一看这表情,难道昨日见到的人也不如她的意, 百思不得其解。
沈清丽一把拽住孟玉拆的胳膊,“玉丫头,昨日是不是你叫我去堵六妹妹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还来跟她确认一遍, 转念一想, 想必是要她做什么证。孟玉拆湛然一笑,信是她给的,闹出来也推脱不掉。
于是露出一个叫人安心的笑容, “自然是我叫你去跟芸丫头周旋的。”
沈清丽微微松一口气,这才简单叙述了昨日的经过。本来写信邀请的是孟玉拆,来的却是沈清丽,冯正儒不由一阵失落。
心情也不大美丽,也不知该跟沈清丽说什么,正在敷衍之际,小道那头忽有人带着人过来了。两人皆吓了一跳,原来是看院子的婆子。
沈清丽当即方寸大乱,六神无主,在旁人看来,这时间地点怎么看都是她在跟冯正儒私会。一看冯正儒也有些紧张,沈清丽便不乱了。
这不正是她要的结果嘛,跟冯正儒亲近的结果,就算最后将她牵扯进来,信也不止经了她一人的手。正在百口莫辩之际,冯正儒险些说错话,他邀请的是孟玉拆。
话说道一半,沈清丽都听出来了,忽听有人道:“表哥,该走了,交代完了吗?”
众人一惊,才发觉原来是沈珲站在另一头,听他那语气,好似跟冯正儒一道似的。婆子们面面相觑,沈珲上来三言两语带走了冯正儒。
沈清丽本想借此坐实她跟冯正儒关系匪浅,沈珲却没给她机会,将冯正儒拽着走了。孟玉拆听完也有些惊心动魄之感,若是冯正儒昨日说错话,又是一场官司。
即使老夫人疼爱她,这盆脏水也得溅到她身上,往后叫人指指点点。孟玉拆第一次恼恨一个人,冯正儒给她带来了不少麻烦。
还好留了后手,既然沈清丽与冯正儒见面的时候沈珲也在,便也没什么闲话可传了,也是沈珲去的及时。
晚上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恰巧见沈珲站在廊下,月色清辉,少年挺拔,眉目温柔,摇摇的望过来。孟玉拆本想装作看不见,躲开去。
后又一想,她一直秉着逃避的态度,那样躲着沈珲了,话不多说,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三夫人还当她眼中钉一般,着实无趣。
便抬步走过去,晚风穿堂而过,冰凉浸骨,激的人拢起竖领。孟玉拆眼睛微弯,行礼道:“表哥。”
她终于肯跟他好好说话了,都多久了,每每见到他仿佛见到猫的老鼠,千方百计的躲避。心窝一热,沈珲激动的上前一步,语调含情,“表妹。”
眉目缱绻,声线温柔,好似天地之间都只剩了他们俩,他这个样子,倒叫孟玉拆有些后悔,“天儿冷,表哥读书注意保暖,这会儿快回去罢。”
沈珲舍不得走,咽喉微咽,“多谢表妹挂怀,既然表妹相劝,再怎么也要好好读书的。只天分有限,能走多远不敢妄下定论。”
一直知晓沈珲不喜欢入仕,她不过随口一说。两人沿着花园甬道往前走,一路张灯悬彩,天色将晚,天青的天空静谧,沈珲心想:这路若是没有尽头该多好。
他的目光蘸着一抹静夜的怆凉,沉淀着浓浓的不甘与挣扎,突然一把拉住孟玉拆的手。她吓了一跳,接触到他湿润的目光,不知怎么就停止了挣扎。
微微颦着黛青的眉头,“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