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霓
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清欢抬起头。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家了。
前世母亲去世之后,安义侯府就留给了五叔一家,从此之后她很少会登门,不是因为她与五叔不亲近,而是每次看到府中的景致,她的心都如针扎般疼痛。
直到准备离开京城去往北疆时,她几次踌躇要不要回家看看,最终她也只是在出京的路上,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安义侯府的大门。
冰冷而静寂,仿若当时她的心境。
她像是丧家之犬逃离京城,也许后来李煦有机会起兵攻入京城,成就他心中的大业登基为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子女绕膝,李氏从此鼎盛繁华。
那也与她无关,她已经谢幕。
现在却不同,就像是噩梦一场,重新站在阳光之下,心中的阴霾渐渐都被赶走,最后的恐惧也去的干干净净。
“啊”“啊”。
随着叫声响起,肥鸟又落在徐清欢肩膀上,用它那额头上软软的羽毛去碰触徐清欢的鬓角,仿佛在催促她回家。
“回家。”
徐清欢抬起头快步走进门。
听说夫人、世子爷、小姐都回来了,家中的管事也都精神起来,整个侯府上下收拾的干干净净。
银桂带着人将她屋中的幔帐都换成了桃红色,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
花斛里插着几支牡丹,桌案光可鉴人似的,徐清欢趴在上面就不想起来。
“大小姐,”银桂笑着道,“我让人烧水,您洗个澡去床上躺躺吧,侯爷怕你们舟车劳顿,已经吩咐下去,今天侯府不待客,不会有什么人前来。”
是啊,回到自己家中就是能随性些,但是现在她还不能歇着,她得去看看冼大人。
……
安义侯望着癫狂的冼轻尘叹了口气:“冼大人曾遮掩身份多次往返于朵甘思和大周之间,他十分了解朵甘思的情形,与当时朵甘思掌事的康吉土司有了往来,康吉土司年纪越来越大,对朵甘思土司之间不断的争斗也十分焦虑,冼轻尘觉得也许能在康吉土司有生之年达成和谈,大周可以效仿前朝对朵甘思招安,换来了几十年的休战。
没想到冼轻尘大周官员的身份被揭穿,他也因此入狱,兵部想要营救冼轻尘,若是能够促成和谈自然是最好,不能让冼轻尘多年的努力白费。
朝廷采纳了兵部的建议,命礼部寻找合适人手出使朵甘思,只要一切顺利,冼轻尘也会被放回,结果整个礼部也只有王允愿意前往。
王允与冼轻尘私底下也有过来往,十分敬佩冼轻尘的为人,明知此行凶险却还是愿意一试,不想中途朵甘思突然翻脸,声称大周以和谈为目的,其实是要重创朵甘思,王允也被押入大牢,受了许多酷刑。
两个人九死一生才从朵甘思逃出。”
徐清欢仔细地听着:“现在朵甘思已经不是康吉土司主事了吧?”
安义侯道:“康吉土司在那一战中受伤,不久就故去了,布让土司勉强接替了康吉,不过这些年布让好似越来越衰弱,被年轻的错纳吞并了大大小小不少的土地,我听广平侯说,错纳野心勃勃,想要一统整个朵甘思,将来必定是西北一大祸患。”
徐清欢能看出来,父亲知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安义侯看了看女儿:“你将冼轻尘带回,是希望治好他的疯病,依我看心病只怕药石难医,除非能够打开他的心结。”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所说也是她心中所想。
只是她试探了几次,无论是直接说起当年的种种,还是提及王允的名字,对于冼大人来说都没有什么用处。
冼大人像是紧紧地关上了那扇心门,她需要的是找到那把能够打开它的钥匙。
父女两个刚刚说完话,孟凌云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走过来。
安义侯看到那孩子明白女儿的用意:“冼轻尘的儿子也死在了朵甘思,大约也是这样的年纪,你想要用这孩子让冼轻尘想起过往?”
她的心思怎么能瞒过父亲。
徐清欢道:“希望能有些起色。”
陈长乐和在茶寮遇见的孩子从外表上看来都稚气未脱,她也想过对方用陈长乐监视冼大人,难不成也是在唤起冼大人脑海中某些不好的回忆,她让小厮来试探,或许能够得到些线索,或许反而起到不好的作用。
但是这样的试探也是必要的,无论好坏,都能帮她更快的理清思绪,找到想要的答案。
小厮走进屋子,冼轻尘果然立即大喊大叫起来。
小厮之前被吩咐过,没有吓得逃开,还是将手中的食物尽量放置到冼轻尘身边,温和地道:“该吃饭了。”
冼轻尘拿起碗狠狠地向小厮丢去:“你们滚……你们都滚……滚的远远的,滚……快滚……”
孟凌云护着小厮跑出来,几个人身上沾了饭菜看起来十分狼狈。
孟凌云道:“侯爷、大小姐,这冼大人是不是真讨厌小孩子,平日里我们上前都侍奉都还好,只要小孩子出现,他都会变成这般……”
徐清欢看向安义侯:“我们设身处地猜想一下,您现在就是冼大人,见到孩子就会有如此举动,能是什么原因呢?”
安义侯自然不会去打小孩子,真的必须要这样做的话:“冼轻尘的儿子因救他而死,也许冼轻尘这样做只是想要将儿子吓走,儿子只有离开才能活命。”
徐清欢点头。
安义侯思量:“冼轻尘痛失爱子,有这样的举动也不奇怪。”
安义侯话音刚落,冼轻尘就大喊:“有罪……有罪……有罪……”说着他脱去鞋子,去抓自己的脚趾,这样还不够,整个人像一头疯牛般向墙上撞去。
孟凌云见状忙上前去阻止冼轻尘。
徐清欢道:“我开始以为冼大人是因为自己儿子的死才会这样。可是您听见了,方才冼大人说的是‘你们’,可见所指并非只是他的儿子,还有当年那些孩子,我怀疑那些孩子才是冼大人真正的心结。”
安义侯看向女儿:“照王允的说法,朵甘思原本就是准备杀死冼轻尘、王允和那些孩子,他们逃不逃孩子们都要死。”
徐清欢道:“是啊,冼大人的儿子是为救他而死,但是那些孩子们的死应该与他没有必然联系,怎么能让他这般。
他高喊有罪,又对自己进行折磨,也许他就是觉得自己有罪,如果当年他们不逃走,还在大牢中受折磨,孩子们就不会死。”
安义侯道:“真是这样,这其中必然有我们不知晓的内情。”
这就是徐清欢得到的结论,王允当年有可能在这件事上撒了谎,他们从这里入手就能查到实情。
“大小姐,”银桂赶过来道,“门口送了一封名帖,没说是哪家送来的,指明要您看。”
徐清欢打开帖子先看了落款,她不禁觉得意外,来找她的是王允的女儿。
徐清欢将帖子递给安义侯:“王大小姐约我明日见面。”
安义侯皱起眉头:“只是见面,为何这样小心,就算要见,也必须在我们府中。”
父亲这是怕她遇到危险。
徐清欢刚要说话,安义侯接着道:“听说你们路上遇到了东南宋家的人。”
父亲说的是宋成暄。
徐清欢道:“父亲识得那位宋大人?”宋成暄仿佛和安义侯府有过节,也许她能从父亲嘴里听到什么消息。
第八十章 不见
清欢提起宋大人,安义侯就想到客栈那晚他感觉到女儿房中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了打开的窗子。
女眷的房间虽在二楼,对于身手好的人,这点高度并不算什么。
安义侯总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多年的带兵经验,能让他很快感觉到危险,清欢屋子里不但有人,而且对他们怀有敌意。
“宋家在泉州协助朝廷造船,贡献良多,宋成暄也在福建总兵沈从戎手下立了不少战功,兵部对此十分看重,张家也有意收揽,虽说宋成暄官职尚低,但以他的年纪和本事,再在东南历练几年,很有可能成为大周年轻的新贵。”
清欢听着父亲的话,再看他一脸深沉的模样,忽然觉得很幸福。
前世父亲过世的早,已经没有机会与她论宋成暄的长短,不过父亲说的这样仔细,边说边看她的神情,八成是在猜疑她与宋成暄私下里来往。
母亲心思单纯,很容易被她蒙混过关,父亲却不一样。
果然,安义侯的目光又是一变:“说说,你跟他见过几次面了?”
她爹可能是想错了。
徐清欢很认真地与安义侯对视:“我跟宋大人的确见过几面,不过都是为了查案,女儿没有骗您,在凤翔时我还曾怀疑他是幕后真凶……”
安义侯皱起眉头,心中一阵后怕:“怀疑他是幕后真凶,还敢与他相见?若他果然是,你岂不要丢了性命。”
徐清欢道:“女儿心中有数,而且回京之前还请了雷叔帮忙。”
安义侯的气仿佛消了些,不过很快他又道:“那晚在你房中的可是他吗?”
话已经说到这里,她自然也只能承认:“女儿只是要与他问清案情。”
“你是问案,他呢?”安义侯道。
听到父亲逼问妹妹,躲在一旁的徐青安立即飘了出来:“父亲,妹妹是真的问案,每次我都在旁边,那姓宋的敢对妹妹不怀好意,我定然将他斩于剑下。”
果然只要跟“惹祸”两个字沾上边的事,都跟这混账有关。
安义侯冷冷地看向儿子:“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将人斩于剑下。”
徐青安有种不好的预感。
安义侯道:“拿上你的剑,跟我去中庭。”
徐青安的脸顿时垮下来,上次父亲与他斗殴,他躺了十几天才下床,这次……
“父亲,”纤细的人影拦在安义侯面前,“哥哥有今日也有您的错处。”
安义侯沉下眼睛。
徐清欢道:“您交出兵权,宁愿赋闲在家,这安义侯的爵位您恐怕也早就不在乎了,不光是这样,您就没想让哥哥能入仕吧?当然哥哥也是资质平平,可若不是您的放任,他也不会到如此地步。
我虽然不知道您心中所想,但是经过了这次您也看到了,哥哥差点就稀里糊涂地被人冤进大牢,若是他因此出了差错,您要怎么办?”
前世为了救哥哥,父亲搭上了一条性命,父亲这样做,除了因为父子之情,定然还有对哥哥的歉疚。
“这次我们虽然躲过去了,但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徐清欢道,“哥哥也并非一无是处,不喜欢读书,但是从小到大打架就很少吃亏,这一路上有哥哥在身边保护,我也心安不少,这么大的侯府,不能只有您一个人撑着,而且……父亲,我总觉得凤翔的案子只是个开始,说不定什么时候,安义侯府又会卷入纷争中。
我们不能任人宰割,所以在此之前,必须有所改变。”
安义侯看着女儿那清澈的目光,仿佛将一切都看得通透,他转头又看向儿子,也许女儿说的很对:“从明天开始,寅时末准时到中庭等我。”
徐青安一脸惊诧,半晌才反应过来:“父亲这是要亲自教我吗?”
“是啊,”徐清欢道,“我还有礼物要送给哥哥。”
凤雏将一匣子跌打膏放在孟凌云手上。
徐青安觉得自己身上已经开始疼起来。
……
安义侯回到书房,雷叔走进门来。
安义侯道:“你听到清欢说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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