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汐兮
此人在池鱼摊子斜方停下脚步，举起左手中的帆卦招牌往前一杵，右手将三清铃又摇了起来，然后扬声喊道：“乾坤易相、风水看卦，超度亡魂、除魔捉妖。”
“大师。”不多时，果真有位老妇人佝偻着身子凑上前，抖着身子道，“大师，老身、老身想找大师去家中看看是否有邪灵作祟。”
道士绿豆似的小眼睛微微眯起，嘴边两撇胡子向上扬了起来：“劳烦婶子抬起头来。”
老妇人依言抬头，将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呈在道士面前。
池鱼也偏着头看去，其实单看面容老妇年岁约莫还未至花甲之年，只是她面色煞白，双眼下头青灰一片，就连唇瓣干裂无色。再瞧那身子单薄佝偻，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全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看起来显得苍老瘦弱。
道士细细打量了一番后，皱起眉头惊喊道：“不得了，老婶子，你近来可是触了什么霉头，惹了这么大一个凶煞。”
听见这话，老妇人脸色更加难看了，扯着他的袖子就要跪下磕头，眼泪在眶子里打转，哑着声道：“大师…大师你要救救我啊。大约半个月前我夫君去山上采药回来后就害了一场大病，紧接着是我，还有我那儿子儿媳也接二连三的病倒，无论服下什么药都是药石罔效…呜呜，求求大师救我一家子吧。”
“老婶子，快起来。”道士虚托了她一把，故作沉吟道：“斩妖除魔是我们天师道义不容辞的事，你就放心吧。”说罢，他将话头顿了顿，手指状似不经意的搁在老妇人面前微捻了捻，然后干笑了两声：“只是这个……”
老妇人会意，忙不迭从腰间掏出布袋，扯开绳子将里头仅有的几锭碎银子倒出，颤着手递了过去：“这是、这是我们家中仅剩的家当了。”
道士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扬眉道：“那行吧，就劳烦婶子带路，去你家中看看。”
等到那两人一前一后向着巷子走去，池鱼才缩回了脑袋，沉默了片刻，站起身向前台的小娃娃招手：“小屁孩儿，过来。”
“你、你才小屁孩。”小娃娃不乐意地朝她嚷了一声，却还是乖乖地跑了过来。
“你在这儿看着摊子，一会要是白胡子爷爷回来了就告诉他我有点儿事，一会就回来。”
得了吩咐的小娃娃拍了拍胸脯道：“你去吧，我守着摊子，不会让人靠近一步的。”
池鱼这才放心地悄悄跟上前头尚未走远的两人。
在巷子里七弯八绕了片刻，老妇人在一间破旧的瓦舍前停下，对着道士说道：“大师，就是这里。”
她将门推开，让出了位置，道士这才拂了拂道袍，跨过了门槛。两人都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池鱼等到两人都进了门，这才悄悄探出了头向着里头张望。从前都是在锦昭带来的话本子里看过凡界道士捉鬼除妖的故事，如今能亲眼瞧上一次也算不负此行。颇为好奇的池某人全然忘记了自己这只还未修成仙骨的鲤鱼精一不小心也可能沦为道士桃木剑下收伏的小妖精。
这间瓦舍四四方方，一眼就看清了全貌。前头是两间屋子，关着门里头黑漆漆的，不时传出几声虚弱的咳嗽声。想来一间是老妇人和她夫君的屋子，另一间就是她儿子、儿媳的屋子了。屋子前面就是一方不大的院子，围墙是用石板砌成的，上头布满斑驳的青苔。西南角的墙面坍塌了一块儿，下头是一圈用竹藤围起来的鸡舍，只是鸡舍中已经空荡荡的，只剩草垛上一只怪模怪样的瓷瓶和一块破碗。
道士说道：“待会我要做场法事找出你屋中邪祟，此前需将你家中老小请至门外。”
老妇人点点头，进了屋子将里头躺着的三人叫出。
四人相互搀扶着晃晃悠悠出了家门，在出来前池鱼先行捏了个诀隐去了身形，来到四人面前打量起他们来。
这一家四口无一不是脸色白得吓人，眼睑下青灰一片，看那老头子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怕是撑不过这两三天了。再看那两个年轻点的，男子倒还尚存一丝气力，努力搀扶着怀中闭着眼面露痛苦的女子。
池鱼仔细瞧了眼，那女子似乎还有着身孕，看那肚子大的，应是再过不久就要临盆的。
此时，瓦舍屋中只剩那黄袍道士立于院中，他先是环顾了四周一遍，紧接着从背后包袱中取出一只桃木碗接了半碗清水，再取出了一张黄符纸，双手结势，嘴里喃喃有词。
等他口中音节停下，只见手中黄符纸无端燃气，就在那符纸即将烧成灰烬时，他将手往盛着清水的桃木碗中一按，那化成灰烬的符纸瞬间融进了水中。随即道士抬步朝着前头的两间屋子走去，在每间屋子里头都绕了一圈，然后含起一口黄符水四下喷洒。接下来是院子四个角落和中央。
等他做完了这一切，才对着门口四人高深莫测地一笑：“你们等着吧，老道我这就将这只该死的邪祟捉起来让你们瞧瞧。”
池鱼见他这架势还算是有点儿道行的，满心期待着看看他怎么将屋中的邪祟找出制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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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霞光沾染了无边无涯的天际，在苍茫中孑然耸立着一处青葱。此乃婆华山，仅剩的洪荒神祗其一，弥迦天尊洞府之地。
潭虚洞口，天然而成的山泉自沟壑落下，形成一串水帘堪堪遮住了洞内景象。
一角月白衣袂拂过了石边嫩绿的枝芽，缓缓越过水帘踏入洞内。
那人墨发长至腰侧，身形纤尘。负手而行，途径水帘时，那串水珠子竟似有了灵性避开了他的周身，待他进了洞内才又缓缓恢复了原状，直至入了潭虚洞他身上半滴水珠也未曾沾染。
洞里别有一番天地，一条石桥曲绕着通向湖中央的石台，洞顶没有遮挡的山石，可见袅袅苍云在上端浮动翻涌。
石台上正盘膝坐着一位老者，长眉长须面容沉静，若不是听见了异动他缓缓睁开了眼，看着更像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师父。”来人在石桥中间停下，俯首行礼唤道。
“长霖，你来了。”老者淡淡笑了下，拂袖一挥，面前的空地上凭空出现了一块蒲团。
长霖会意，走了过去盘膝坐下。
“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问话的老者正是这婆华山之主弥迦天尊。四海八荒皆传天尊即将归寂，可眼前的人神色淡恬、无悲无喜，仿佛一切如常。
“师父还有九九之期就要离魂归寂，徒儿本想向司命借来九世琉璃灯收纳师父灵元，可不巧九世琉璃灯有损，需要凡界琼山上的天脂草才能修补。”长霖顿了顿，望着老者又道，“师父明日就要闭关，生怕耽误了功夫，徒儿即可就要下界去了。”
弥迦天尊听后只是淡淡一笑：“万事随缘即可，九世琉璃灯有损是我的命数，不必强求。”
长霖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一丝不赞同：“师父，徒儿知道您向来无欲无求，可如今事关您的命劫，徒儿是万万不能坐视不理的。”
弥迦天尊放在膝上手指微曲，静静看了他片刻，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又道：“为师素知你的脾性，你决定的事何时能让人左右了去。罢了，你且去吧。”
长霖行了一礼，起身道：“那徒儿先行告退。”
“长霖。”弥迦天尊唤道。
长霖回首，只见老者面上露出少见的感慨，轻声说道：“此去，你的劫数将至，为师再帮不得你什么，一切靠你自己渡过。”
白衣男子牵了下唇角，淡然道：“正如九九之期是您的劫数，而三劫是我的劫数，想方设法渡过便是，师父宽心即可。”
长霖缓步离开，却不知坐于石台的老者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了起来。有那么一霎间，那身月白衣袂竟和一袭紫袍重叠起来消失在水帘后。
半晌老者喃喃道：“为师何曾无欲无求……求得太多，方才使得命劫将至。”
***
那一方瓦舍各处都用黄符水喷洒而过，黄袍道士手持桃木剑割开手指，将血抹于眉心，再取一张黄符纸，使得桃木剑穿透它，令剑上的血迹浸染符纸。道士方才念动咒语：“驱邪缚魅、邪灵显形，急急如律令，显！”
话音刚落，只见剑上符纸无端自燃起，连带着瓦舍各处喷洒过黄符水的地方响起一串噼里啪啦的火光声。
嘭——
一声骤响后，西南角的草垛上原先那只怪模怪样的瓷瓶应声而碎，一缕青烟缓缓升起，朦胧间化出了一道虚影来。
这六个人中也就只有池鱼和在眉间抹了血印的道士能看见那道虚影，而门外的四个凡人只听得一声响后瓷瓶碎裂。只是如此，那四人也吓得面无血色，那年轻男子慌忙出声询问：“如何大师？可有找到邪祟？”
道士站在院中看着那道虚影，两撇小胡子微翘，眯缝着眼笑了起来。只当是只道行不高的小邪祟，轻而易举制伏不在话下。
于是道：“找着了，老道我这就将它、它它……啊，这是!”话说了一半，他竟失声叫了起来，音调里还带着一丝颤抖。
池鱼定睛看去，那处虚影正在缓缓实化，显露出一副身材干瘦的人形，这人全身肌肤褐黑干皱，身上有多处溃烂的伤口，正潺潺冒着浓稠的血泡。再看那张脸，并非正常的人脸，而是青面獠牙的模样，满是青筋的皮肉薄薄的覆在凹凸不平的头骨之上，只余几缕稀疏的毛发贴在上头。这怪物垂手垂脚的站在碎裂的瓷瓶上，空洞幽森的黑眸子正冷冷盯着道士看着。
道士此时的脸色恐怕比外头那四个病痨子还白，双脚不断哆嗦着，竟似要支撑不住身子跪坐地上。
那青面怪物歪了歪脑袋，看着他狰狞一笑，发出一声“桀——”
道士腿一抖，咽了口唾沫，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动时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院门。
“哎，大师，如何了？”老妇人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声问。
道士脸上都是虚汗，哆嗦着将她的手拉开，一面惊恐地看着院子里一面颤着唇说道：“除、除了。老道我法力消、消耗太多，先回去运功打、打坐了，告辞！”说罢，他推开老妇人拔腿狂奔。
四个老少面面相觑，狐疑地看着院子，可惜他们什么也瞧不出来。半晌，那老头子虚咳了一阵，才有气无力道：“走吧，回去吧。大师既然说除了邪祟那就放心住吧。”
“可……”年轻男子皱起眉头，看那老道可真不像是除了邪祟的样子。
“算了吧。”那老妇人揩了一把泪，颓然道：“咱都这副模样了，大夫和天师都找过了还能怎么办？”
此话说完，四人都沉默了下来。
很快，老妇人搀扶着老头、年轻男子揽着自己的妻子慢慢走进了院子。
那只青面怪物默默看着四人回了屋，再然后猛地转过头来与池鱼对视了一眼，可怖的脸上缓缓扬起一个古怪的狞笑。
池鱼吓得一个激灵，转身朝着道士逃命的方向也撒开了腿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黄袍道士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
站在空荡无人的空地上四下看了看，自言自语道：“糟了糟了，老道我得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喂，你为什么跑这么快!”身后清脆的声音唤住了他。
道士回头，挑眉看着不远处同样气喘吁吁的矮个子少年。
池鱼叉着腰咳嗽了两声，指着他说道：“你这老道，可真不地道啊，你怎地和话本子里头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一模一样。”
“我？”道士瞪大了眼指着自己说道，“我、我怎么了我！”
“你明明没除掉那院子里的邪祟，为何还骗那一家子已经除了。”她涨红了脸，义愤填膺道，“你、你这骗子，不仅没除了邪祟，反而被邪祟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羞死人了！”
道士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咬牙说道：“你怎么知道…你都看见了？”
池鱼冷哼一声，伸出手来说道：“废话少说，既然你没将邪祟除去，那就把老婆婆的银两还给她。”
“可笑，你可知道那只邪祟是什么？”道士冷笑道，“那可是疫鬼！就是地仙散仙到这儿也拿那孽畜没办法，何况是老道我。”
“既如此，你应该告诉那一家子才对。”
道士一怔，结结巴巴开口：“本道乃青华观的弟子，若是让人知晓老道我除不了邪祟，岂不砸了本观的招牌！”
“我管你什么观不观的，你必须跟我回去一趟，要嘛把邪祟除了，要嘛把还人家。”池鱼抬起下颔，中气十足道。
黄袍道士见状急了眼，他可不想在这儿和一个瘦弱不堪的臭小子耽误时间，万一那疫鬼成了形，这整座城的人都要遭殃，他可不想死在这。
“你这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啐了一声，打算这小子拦路就一脚踹翻他。
“我才不是兔子，我是龙的孩子！”她轻划了下鼻子，骄傲地说。
道士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忽地念道：“引雷术，急急如律令。”只见一道带着蓝光的火花打向池鱼。
在火花落下的一瞬间，池鱼凭空消失了，而后出现在道士的身后，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略…打不着。”
道士冷笑道：“果然是只小精怪，我就说普通人怎么看得到那院中的孽畜。你这小妖精真是不知死活，碰见老道我不赶紧躲起来，还敢来拦我去路，简直自掘坟墓！”
“我才不怕你这个江湖骗子！”池鱼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总觉得自己法力再不济总还是对付得了一介凡人的，说着，她手指微捻，一道水柱就冲着道士的面门喷去，将他淋了个彻头彻尾。
“可恶！”老道闭了闭眼，咬牙切齿。
他从身侧取出一只葫芦，将黄符纸点燃塞入，然后将葫芦口对着池鱼念道：“孽障，还不束手就擒。”
“你才孽障，你全家都是孽障！”池鱼抬手化了个泡泡将自己包裹住，轻巧地躲开了葫芦口对着的方向。趁着道士不备，她挥手甩出了一片金色虚影，削破了道士身后的包袱。
只听桄榔几声，那包袱破了个大洞，里头的东西七零八落的掉了出来。
池鱼嘻嘻笑了起来，又冲他做了个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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