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香
是的,像朱翊钺这样的人,即便一开始没瞧出问题来,但在两人之后的相处之中,他也早已发现明夜的不同,很多事情,很多看法,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又丝毫没有阅历的小姑娘能够提出来的,只是她自己一直以为隐藏的很好罢了。
不过,这丫头既然想隐藏,那便隐藏起来也无妨,索性,有他给她兜着底,将来也不怕她惹出什么乱子来。
朝廷印发纸币,乃是几朝留下的弊病,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若想整改,他便急不得,也不能急,而如今,他还有另一项事情需要操心——改制。
自从他上次与张先生谈过之后,两人再相处时,便舒服了很多,张先生不再像小孩子一样看管他,而他也可以说出自己的看法,改制一事,便是上次张先生激动之下而说出的。
改制一事,极为重要,想要成功,就必须有个在身后压阵的人,而他,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
明夜拍着小胸口一路小跑出来,心里一直念叨着好险,幸亏她突生急智,将此事揭过,不然可怎么收场呢!真是的,明夜出神的想着自己这张脸,回想一番自己的经历,这才大发感叹道:“按着我拿的剧本,拥有一张妖精般的盛世美颜,还有一个当皇帝的表哥,一个后台深厚的家族,啧啧啧,这不就是妥妥的玛丽苏女神剧本吗,只是……哎,”明夜一般念叨,一边可惜道:“可谁叫我心高志远,不慕富贵荣华,只想过平凡的生活呢,真是可信了呢……”
明夜这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念叨着,可把身后跟着的李庆,险些没憋坏咯,李庆当差这么些年,头一次发现,这能忍住不发笑,原来是这么考验功底的一件事,幸亏,也真是幸亏,他的功夫深,不然可真是遭了。
明夜跑的急,身边又没跟着人,朱翊钺不放心她,这才示意李庆跟在她后面看着点,而明夜呢,因为沉迷白日梦太过出神,根本就没察觉到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先帝驾崩,皇后变为太后,不过因为宫殿修缮问题,太后如今仍旧住在坤宁宫,明夜在宫里早就驾轻就熟,所以,就这么一路溜达着来到坤宁宫。
不过,有些不巧的是,坤宁宫中正有客来访,宫女对明夜都熟悉的很,也很喜欢这个待人和善又有趣的姑娘,见她来了,便叫她进了偏殿,跟她小声说着里面的情况。
“……里面是李贵妃,说是越王年纪小,还请太后怜惜,躲在京城待些时日,不要早早的去封地。”
说到这,那宫女神色有些鄙夷,小声的发牢骚道:“现在这位是威风不起来了,这才开始老实的夹着尾巴做人,可她也不想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现在还怎么有脸来求太后娘娘,真是——”
明夜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间,做出一个嘘了动作:“姐姐慎言慎言,这些话可不是该你说的。”
那宫女脸色一变,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的失言:“对、对!是我胡说八道,还青姑娘不要在意我污了您的耳朵。”
明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这位宫女姐姐和她也算熟悉,也知道她自来严谨,今日怕是憋的难受,太像吐槽,这才没有忍住。
太后治下严厉,向来不喜欢多嘴不舌之人,明夜这般提醒,也是为了她好。
明夜坐在小偏殿里,手里捧着一杯茶,一边慢悠悠的喝着,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这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想当初先帝在世,李贵妃那是多风光啊,备受荣宠,甚至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可如今呢,谁能想到先帝去了这么急,李贵妃连个准备翻盘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入了尘埃。
果然,儿子才是王道啊,也是在怪不得古代女人都喜欢生儿子来着。
明夜在这大发感慨,却不知朱翊钺听了李庆报来的话,显没把肚皮笑破!
诶呦,诶呦,这丫头成天的脑子里,这都在想些什么呀。
第33章 冯宝
明夜歪头静听, 心里不由暗叹道:她和这些混迹于后宫的人物一比起来,水平那真是差的太远了, 李贵妃当初那是一个多骄傲的人啊, 现在这么低声下气的话都出来了,真乃能屈能伸的人物。
只不过, 虽然李贵妃能屈能伸着实叫人招架不住,但明显太后还是技高一筹, 任凭你如何说, 只咬死一点,越王是否就藩乃是朝廷大事, 而后宫, 无权干涉和过问政事, 这乃是祖训。
……
虽然李贵妃心知肚明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面对这样的推脱,却还是束手无策,最终, 也只得按捺下心中的愤懑和不甘,恭敬的退了下去。
向是知道明夜在听墙根一样,待李贵妃一离开,便有一个小宫女走进来朝她笑:“明姑娘, 太后娘娘叫奴婢喊您进去呢。”
“哦、哦!”
明夜麻溜的放下手中的杯盏, 稍稍整理下仪容,便迈步进了殿内。
太后眸间沁笑:“怎么,小夜儿, 这墙角听的可好啊?”
明夜闻言,羞愧的底下了头。
好在,太后这也是在打趣她,见她不好意思了,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问起了家中之事,对于孙氏与周承荪分开居住一事,太后知道的和普通人差不多,都是以为孙氏是得了什么病症,这才会住到清风观,而且,对于周瑶所组织的募捐一事,也是亲自支持了一百两银子,很是给足了脸面。
太后问这个,明夜还能说啥很么,对于周家那点龌龊事,实在是拿不到人前来说道的,于是,这会儿也只得打哈哈。
……
就在明夜以为,李贵妃一次求情不成,还打算再次求太后时,朝廷便火速的下达了一道旨意,大意便是,先帝驾崩,虽然皇帝身为人子,心中十分悲痛,却还是要打起精神,强行忘掉心中的悲苦,担当起这大明江山的责任来,既然皇帝如此,那身为皇弟的诸位藩王,更当如此,而且,还给他们找出了一个十分官方的理由,父亲去世,儿子应该是万分悲痛才是,我为了减少诸位弟弟的悲痛情绪,所以叫你们远离京城,进入封地,以免触景伤情,只有这样,才是一个心怀兄弟的好哥哥应该做的事情。
在以前,朱翊钺是太子,即便涉及帝王教育,但大多是各位老师找出一些成为典型的案例,进行分析讲解,像此次这样的直接触及政治与诏书,明夜还是第一次。
因为但凡由皇帝颁发的诏书,都是要誊抄并留档的,所以当明夜瞧见这诏书时,心中只剩下一个词疯狂刷屏——无耻,真是够无耻啊!
什么鬼的不忍叫弟弟触景伤情,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因为诸位藩王就藩一事,侵害不到朝中官员的利益,又因为是皇帝想要办成的一件事,于是,各路言官和诸位大臣,这次便相当默契的保持了沉默,甚至有些心怀江山社稷的老大臣,譬如张先生此类,还表现出相当支持的姿态来,毕竟,新帝登基不就,帝位尚且不稳固,把这些赖在京城不肯走的王爷们打发走了,于政局稳定才最后利。
一旦皇帝和大臣的想法一致,那这件事便鲜少有不能成功的。
于是,在一个月内,京城中除了还在吃奶的娃娃,其余的王爷全都分封,有一个算一个,全给轰到封地上去了。
李贵妃,如今已经李太妃,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来,像是精气神最抽干一般。
明夜看了也是忍不住唏嘘,同时,她也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在任何时候,一定要认清自己的位置,千万不可自视甚高,不然,李太妃便是自己的例子。
后宫被彻底肃清,太后一人独尊,这一池暗流涌动的深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平静下来。
朱翊钺越来越忙,明夜与他见面次数也越来越少,这样一来,明夜便与朱翊钺身边的人接触的更多了。
如今,李庆早就挤退到了二线位置,朱翊钺眼前人,换成了如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在接触不深时,明夜对冯保的印象实在好的很,整个人斯文有礼,且文采出众,虽不如内阁那些大学士,可一个黄冠能到如斯地步,已然是独一份的了。
且这位冯保,他还不仅仅学士出众,待人也温文尔雅,明夜这么些日子,就从没见他和人红过脸,不论是面对内阁的人,还是面对品阶远低于他的小宦官,都能做到同等对待,不卑不亢,不偏不倚,真是叫人心折。
但,冯宝在明夜看来这样好,可朱翊钺对他却时有冷淡,过段时日,还会训斥几句,叫冯保每次都伏低做小,叩首谢恩。
明夜瞧着,心里就不大落忍,一个没忍住,就帮冯保说了几句话。
朱翊越听了她的话,先是一阵静默,没有答话,而后又盯着她看,知道看的明夜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朱翊钺这才揉揉她的脑袋,骂了一句小笨蛋!
“你呀,还太小太单纯,凡是看人都不能只看表面,而待人的态度,看的是他的身份,而非这个人本人如何,这样或许有人会委屈,却是最为保险的一种。”
言罢,见明夜还是似懂非懂,朱翊钺便又和她说了一件事。
“你可知,为何冯宝会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朱翊钺冷笑:“此乃是张先生一力推荐的,张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举荐一个太监,此二人背后定有勾结,冯宝身为内廷人员,却与官员勾结,我如今看在张先生的面子上,不和他一般见识,却并不代表我喜欢他,小夜儿,宫中之人,远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以后你要记住,轻易不要为任何人说话,明白吗?”
明夜整个人都呆滞住了,闻言,僵硬的点点头。
然后,明夜又从其他的小内监那,打听到了这样一桩旧事,冯宝曾经于隆庆帝内库中顺走一副画,而这副画的名字便叫做清明上河图。
明夜:……
在这一刻,她认为,无论冯宝今后有何下场,一点都不冤。
这宫里,人人都是黑心包子,只有她是个白馒头。
真是叫人伤感情,自此之后,明夜便不再轻易开口了。
……
说实话,没了小伙伴,明夜在宫里待的,的确比较烦躁,皇宫的确面积很大,但是女子活动的范围却小的多,基本限于内殿之间。
就在明夜憋的不行的时候,周瑶终于进宫了。
明夜不知她娘如何跟太后说的,反正最后结果便是她可以回家了!
一回到家之后,明夜就如那出了茏的鸟雀,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周瑶在一旁看的好笑:“怎么,我瞧你以往在宫里待的挺开心的,怎么这次却这般无精打采的?”
明夜窝进周瑶怀里,声音有些沉闷的道:“哎,怪不得许多人都说,太子与皇帝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反正我这次进宫之后,发现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我也不喜欢人家这样待我,就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说到这,明夜显得有些委屈,她虽然嘴上不说,可她却不是傻子,她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身边的许多人,待她的态度,恭敬有余,却亲近不足,这和以前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
周瑶安抚性的拍拍她的后背:“等你以后长大了就明白了,不过,你既然不喜欢宫里,那以后咱们便不去宫里了,娘在家给你请先生教导功课如何?”
明夜的眼睛嗖的亮起来:“和哥哥一起吗?”
周瑶看着她笑:“对,就是和哥哥一起。”
明夜小声欢呼着一头扎进周瑶的怀里。
因为今天是到家的第一天,明夜想她娘又想的厉害,怎么都不肯松开她娘的脖子,周瑶和明睿丰最后无法,只得允了她跟着一起睡,明夜心里头默默念了一声抱歉,心说老爹啊,我就占阿娘这一天,明天就会还给你了,为了您最喜欢的心肝宝贝,您老就暂且忍一忍吧。
给自己做完这番心里建设之后,明夜便毫无心理负担的埋进了她娘的胸前,美美的抱进自己怀里,然后呼呼的进入梦乡。
明睿丰虽然也想抱着老婆睡,但对于许久没见的宝贝姑娘,也是稀罕的紧,于是便哭笑不得的接受了三口睡在一起这种行为。
夫妻俩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里发下了无奈,最后又相视一笑,一切皆在无言之中。
明睿丰自来就有与妻子说些知心话的习惯,如今一时半会又睡不着,便与妻子说起了朝中的情势。
“……张大人立志改制,可他心虽好,却有些激进,而且,将陛下控制在手中之中,如今看来是万分便宜,可如今有多方面,日后的反噬便会有多重,真是……哎。”
周瑶有些不敢置信:“这、这不应该吧,我听小夜儿那话,像是陛下对张大人信任的很啊!”
明睿丰听到这,到是有些吃惊:“真是如此?张大人能处理好与陛下的关系这是最好了,我大明缺的便是张大人这等人,我做不到他这样,唯一能做的,便是尽量护卫他了。”
明睿丰的话中,带着些许的悲壮和凄凉,听的周瑶有些戚戚然,不由得抱进了怀里的宝贝。
第34章 惊闻
而这对正在谈话的父母, 却并不知道,怀里那个本应该睡过去的‘孩子’, 此时此刻, 却是闭着一双眼睛,竖着两只耳朵, 专心致志的听着墙根。
明夜对于历史,仅限理论性的东西, 至于进程这种东西, 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也就是说,她明白这个世界的大潮流, 也了解封建社会的理论性缺点局限, 可对于具体制度的制定, 施行, 以及影响,却并不太清楚。
不过,这也难怪, 作为应试教育下的的新一代,和明夜同样情况的并不在少数。
明夜偷听了这会儿,也了解了张先生改制的大体原理。
说来,这还是太, 祖时期留下的弊病, 税收方式极端复杂,导致漏洞百出,而作为中间执行的官员, 若是不找个由头狠狠贪上一笔,简直就是智商的羞辱。
税收不以银钱为标准,而是以物为标准,这大体说来便是,靠山吃山,靠谁吃水,种粮便交粮,种茶便交茶,可物品这个东西,哪里能有个标准呢,即便如明夜这等‘外行人’,都能相处几种名正言顺搂前的法子来。
更为甚者,还出过拿底下收缴上来的这些‘税款’,还折算成现银,以充作发给官员的薪俸。
连在官员之中,都能搞出这种奇葩事来,此时的税收漏洞可见一斑。
明夜隐约曾在书中看过这样一段话,我国的封建社会,税收的比重比起同期的日本欧洲等国,已经属于十分低的那种,可为何百姓仍然过的很苦?这其实并非税收过重,而是作为中介人的官员,常常借着朝廷的名义,巧立名目来中饱私囊,而最终的结果便是,穷了百姓,穷了国家,却是富了中间的那一批人。
张先生的改制,说起来也是简单的很,把从前各种以物做赋税的规矩免除,以后赋税,统统以银钱为准,银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清楚明了,即便中间官员想要作假,也难以操作。
另外,施行一条鞭法与考成法,乃是为了根治官员尸位素餐的现状,以增强行政效率。
作为后世人的明夜很清楚,封建王朝过度中央集权的性质本身,凡是都报于中央裁决,再加上交通困难,办事效率自然会十分低下,这种弊病乃是制度所造成的,非人力强行可改,张先生心是好的,可一旦过度强调效率,与这种过度集权的制度相产生矛盾,便会造成官员人心浮动与怨气。
长此以往,必定会遭反噬。
明夜心塞塞的,可这些话她却无法向别人诉说,甚至连朱翊钺都不行,因为这样宏观的思想境界,明夜根本为自己找不出理由讲出来,即便她真的能找到理由,也不在朱翊钺的面前说。
当行政效率和中央集权发生矛盾,难道要因为增加行政效率,而叫皇帝放权不成?明夜就算脑抽也不敢说这种大不敬的话,权利这东西,哪里有人会舍得放手,太·祖建国之初为何废除丞相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