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福
当时苏伯璋还抱怨是父亲把所有的资源都给了那私生子,所以才培养出来这样一个天才,苏夫人听得多了,也坚信不疑。
但此时想想一想,苏伯璋小时候,苏德昭还没有现在的位高权重,从启蒙到进学,都是苏德昭亲自教导的,如果这样还不算用心,什么才叫用心?
苏伯璋显然也想到了这些,脸色通红,嘴唇蠕动,说不出话来。
苏德昭闭了闭眼,“我原本以为,这些事情都不用我说,你们也是心中清明的,却不料……是我想错了!”
“父亲……”苏伯璋挣扎着从床上下来,跪在了地上,“是儿子不孝!”
“亲疏有别,”苏德昭眼睛望着远方,“我自认分得很清,但其实我也做错了。你们可知道苏卓的亲生父亲对我又怎样的恩情?若不是他,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救命之恩该如何报答?
“但这些年来,我除了给他们提供一个庇护所之外,还做过什么?我甚至压着那孩子,不让他过早崭露头角!”
苏夫人泪如雨下。
苏德昭闭上了眼睛,“我原本什么都不打算说,因为有些事情实在是不能说。可,还能拖么?再拖下去,只怕你们都要把天给捅破了!”
苏伯璋到了此时追悔莫及,“父亲,是儿子错了,儿子真的知错了!”
苏德昭睁开眼睛,“既然知错,你便改过,但从今日起,你闭门读书吧,三个月内,不许出府门一步!”
苏伯璋已经入仕,如今是个六品小官,当然,若没有苏德昭的关系,也不至于留京任职。
苏伯璋低下头去,“父亲请放心,儿子这就递上辞呈,儿子如今无品无学,实在是……不堪入仕!”
苏德昭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若诚心改过,也不是无可救药。不必请辞,先过了这三个月再说吧。”
三个月后,大约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苏伯璋嘴唇蠕动片刻,“那……儿子要不要去找苏卓道歉?”
“罢了,”苏德昭摆摆手,“他也不需要。不妨告诉你们,若不是他苦劝,今日我也不能把这些话跟你们说。但你们记住了,今日我所说的这些,不可外传,哪怕是你兄弟和媳妇,都不能泄露一个字!”
苏伯璋眼神闪了闪,难道说苏鹤亭的身份还有什么隐秘不成?但受了教训的他暂时不敢发问,只得应下。
“还有,”苏德昭冷笑道,“我知道你做事仔细,不可能只准备了这么些,趁早给我收手!这些心眼若是用在正道上,我也敬你是个人才!”
苏伯璋登时面红耳赤起来。
苏德昭起身往外走去,只冷着脸跟陈丰先客套了几句,就要送客。
陈丰先满心不痛快,“相爷,你不能这样处事不公!苏卓是你的儿子,难道伯璋便不是了?你怎能这样!”
苏德昭冷冷说道:“亲家难道是需要我开堂审案不成?苏伯璋在你面前所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词而已,你便这样偏听偏信?难道你鸿胪寺处事皆是如此?
“还是你处事,只论亲疏,不分对错?”
陈丰先被噎了一下,“苏相爷,你怎能这样含血喷人?”
“难道我说错了?”苏德昭眼神寒凉,“再者,这是我苏家家事,亲家觉得,你可以来我苏家做主了?”
陈丰先气了个倒仰,这不是摆明了骂自己多管闲事么?他手都在发抖,“好!这是你的家事!可苏伯璋的妻室却是我嫡亲的女儿!我女儿受惊动了胎气,难道我也要置之不理不成?”
“即便是父女也是男女有别,”苏德昭言辞犀利,“从未听说过女儿患病,需要做父亲的探视的,难道亲家母不能纡尊降贵?”
陈丰先:“……”
陈丰先气得胡子撅起来老高,他能说他家夫人笨嘴拙舌不善言辞,他是来给女儿女婿撑腰的吗?
岂有此理!原本自己雄辩滔滔,怎么到了苏德昭面前竟然变得这般口讷起来!
苏德昭冷淡地道:“我苏某人做事,无愧于天地,也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陈大人请回吧!”
“好!”陈丰先吹胡子瞪眼睛,“你可别后悔!”
说着他大步往外走去。
苏伯璋拖着病体,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颤声道:“岳父大人请留步!”
苏德昭瞟了他们一眼,抬脚出去,叫上苏夫人和次子一同离开了。
也不知苏伯璋是怎么跟岳父说的,反正陈丰先离开的时候胡子还是高高撅起的,但并没有像来时那样气势汹汹了。
之后相府就消停下来了。
苏鹤亭对此并不关心,他先去祭扫了小邹氏的坟墓,又回了故居,祭拜了亲生父母,在故居待了两天,才去吏部、礼部办事,然后便是拜访了一些故交,便收拾行囊准备回天庆县了。
不过与来时不同,临走他需要给宣德帝递一份奏章。
宣德帝没有再见他,只是让人传达口谕,勉励了一番。
苏鹤亭去拜别了苏德昭,便悄悄离开了京城。
却不料出了京城没多远就遇到了早在十里长亭等着的苏伯璋。
苏伯璋的确是受了一些伤,内伤也是有的,却病不算严重,只不过买通了大夫,对外宣扬的十分夸张而已。
如今站在苏鹤亭面前,除了面色稍稍有些苍白之外,并无异状。
第二百五十八章 道歉
苏伯璋看到苏鹤亭心情十分复杂。
眼前这个人的确是非常非常优秀,只是过去自己不肯承认。
他别别扭扭上前,瞟了一眼北芒,这个人木头一样,却也是个厉害角色,自己自幼习文练武,在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佼佼者了,可到了人家面前就跟小鸡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咱们,谈谈?”
这句问话,毫无底气。
苏鹤亭冲着北芒摆了摆手,“没事,我和苏大公子去那边走走,你在这里等着我。”
来的时候跟着钦差队伍,浩浩荡荡一大队人,回去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轻装简从。
北芒默不作声退到一旁。
苏鹤亭指了个宽敞无遮挡的地方,“那边可好?”
苏伯璋抬眼望去,不远处有几株桃树,桃花喷薄怒放,一树粉红,衬着旁边新鲜嫩绿的两株柳树,鲜妍活泼,可以直接入画了。
但这几株树都是数数落落的,一眼望去就不能藏人,是个说话的好所在,便轻轻点了点头,当先走了过去。
走到一株桃树下,苏伯璋清了清嗓子,“关于你的事情,父亲和我说了个大概,所以,我来……给你道歉。”
苏鹤亭淡淡一笑,“好。”
苏伯璋诧异看过去,不明白这一个“好”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鹤亭一摊手,“你道歉,我接受,好,没事了。”
苏伯璋脑袋里晕了一下,“你……”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苏鹤亭声音平淡:“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所在意的那些,我不会伸手,我想要的,会靠自己去争取。”
苏伯璋面红耳赤,当初少年气盛,根本就听不出人家的弦外之音,只当苏鹤亭是在讥刺自己无能。
二人相对无言,半晌之后,苏鹤亭道:“苏大公子,我还要赶回天庆县,咱们就此告辞吧。说不准不久的将来,我还会回来,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太惊讶。”
苏伯璋懵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抱歉,”苏鹤亭脸上毫无歉意,“这事儿我暂时不能说。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说着转身朝着北芒走去。
苏伯璋在后追了两步,急声道:“那个,还有一件事!”
苏鹤亭驻足转身,“请讲。”
苏伯璋走过来,抠了抠手指,道:“我之前做了一些错事,但已经改过了……”
苏鹤亭挑眉。
苏伯璋把心一横,“我既然来认错,就认个彻底。也告诉你我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小人!我不会给父亲清誉抹黑!
“之前我对你有误解,所以我找了人去天庆县抢你们的生意,我知道你的新婚妻子实在做什么的,所以我派人故意去捣乱,想要让你们彻底破产。”
苏鹤亭眼神倏然犀利起来,原本总是风轻云淡满不在乎的神色一扫而光,“苏大公子,你对我如何,我可以毫不在意,但你若对我妻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别怪我翻脸不顾父亲情面!”
苏伯璋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我已知错,紧急把人叫回了……”
苏鹤亭神色冷然,“有些错连想一想都是万般不该!希望苏大公子引以为戒!”
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大步朝着北芒走去,简短说了一声“走”,两人齐齐上马,打马疾驰而去。
苏伯璋在后面追了几步,吃了满嘴的灰尘,灰头土脸停了下来,怔怔站立半晌,眼看着这两个人变成了两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视野中,唇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从小,自从知道有苏鹤亭的存在之后,他就憋着一口气要与之一较高下,尽管屡经失败,却也是越挫越勇。
他不相信人生这样漫长,自己就追不上这个人。
但今日看来,哪怕人家原地踏步,自己穷极一生,也是追赶不上的。
单看人家这护短的劲头,就是自己拿不出来的。
垂头丧气回到府中,竟意外发现父亲在等他。
苏德昭轻声问道:“你去见鹤亭了?”
苏伯璋点了点头。
苏德昭露出几许满意,“知错能改,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苏伯璋躬身施礼,“多谢父亲宽宥。”
“不过,”苏德昭话锋一转,“你媳妇还有你岳父那里,你做下的烂摊子,还需要你自己去收拾,别人不会帮忙的。”
苏伯璋赶忙说道:“请父亲放心,我会处理妥当的!”
苏德昭还是比较满意的,说完正事之后,又关心儿子的身体,“往后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我和你母亲都上了年纪,见不得这个。”
苏伯璋满面愧色,“请父亲放心,绝无下次。”
这边苏伯璋怎么处理善后暂且不提,只说苏鹤亭和北芒。
两人只顾着赶路,根本就没留心路上风光,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必要的时候还会抄小路。
当然,这路上并不是有多太平的,他们经历了六次截杀,四次客栈设伏。
幸亏他们来的时候就做好了部署,明面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暗地里还有两批人进行保护。
饶是如此,两个人也不可避免挂了彩。眼看着要进入青州府地界,两人放缓了行路速度,要把身上的伤好好养一样。
再者,这样急速赶路,两个人也都已经是疲惫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