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景福
这女子很会说话,又问了一些天庆县的风土人情,元宁一一回答了,便到了宫门口。
此时元宁才听有内侍称呼女子为“公主殿下”。
这位便是大公主昌平公主,看起来年轻,其实已经三十多岁了,聪明能干之处不让皇子,尤其底下几位皇子几乎是她带大的,在皇子之中威信颇高。
昌平公主为了表示对元宁的重视,特意派了自己的贴身宫女送她回驿站。
转身才回去,就遇到了御书房的总管太监,这太监满脸不悦,遇到昌平公主之后,还强颜欢笑。
昌平公主诧异道:“这个时候陈公公不在父皇身边伺候,怎么到内宫来了?”
陈铎叹了口气,“殿下,陛下在御书房与奉贤大将军遗孤相谈甚欢,所以派奴才来请苏大人的内眷,谁知奴才去养福宫中才知道,这乡下女子竟然在宫中乱走,失了踪迹!”
第三百零七章 弥补
昌平公主的脸登时沉了下来,“这话是皇祖母说的,还是皇祖母身边的人说的?”
陈铎一愣,“是太后娘娘亲口所言。苏太太说是想要见识一番宫中景象,连太后娘娘安排的歌舞也不看在眼里。内侍陪同出来,她又嫌烦,把人撵走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昌平公主冷笑道:“原来如此!那本宫不妨告诉公公,苏大人的正妻在宫中受尽屈辱,被人弃置在宫中岔道,是本宫派人将她送出去的。
“本宫与太后娘娘,公公信谁的?”她说罢,一双湛黑的眸子紧紧盯着陈铎。
陈铎打了个哆嗦。
他不敢说,但此刻不开口就等于彻底得罪了大公主啊!
昌平公主冷笑道:“你是父皇身边的人,走出来就代表着父皇,岂能这般畏畏缩缩?”
陈铎立刻夹紧了双腿,“禀公主,奴才……奴才当然更信您!”
昌平公主素日话不多,但分量都很重。也从来不说假话。
反观张太后,因为出身不好,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却偏偏要用高贵骄矜来掩饰,最终弄得不伦不类。
而且,这位太后娘娘还喜欢自作聪明自作主张,办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可以说很是为老不尊了。
若非她当年有抚育陛下的恩情,只怕早就送去别宫休养了。那时与民间普通风烛残年的老妇可就没有半点区别了。
偏生这位太后还毫无半点自知之明,不停地在所有人的底线边缘试探。这一次原本陛下不准备将接待朱氏的事情交给张太后,是她主动请缨的,还信誓旦旦一定会把人招待好,结果……就是这么招待的?
陈铎垂眸,“公主殿下,奴才得回去复命了。”
昌平公主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今日张太后做的事情,代表的就是皇室,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也不必说别的遮遮掩掩了,“罢了,本宫跟你走一趟。”
到了御书房,里头的几个人言笑晏晏,除了宣德帝之外,还有苏德昭以及朝中几位老臣作陪。
苏鹤亭虽然只坐了末座,却无疑是交谈的中心。
宣德帝见长女来了,还有些不高兴:“你怎么来了?”
昌平公主上前,也没替张太后遮掩,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苏鹤亭腾地站了起来,朝上拱手:“请陛下恕罪,臣要回去一趟!”说罢转身就要走。
苏德昭赶忙快步上前将人拉住,沉着脸道:“天子面前,不得任性妄为!”
苏鹤亭坚决地拿回了自己被拉住的袖子,“父亲,我必须回去!”
“苏大人且慢走,”昌平公主满含歉意说道,“此事是我们欠你们夫妇一个交代。原本父皇请你们夫妇进京,一则是为你们苏家平反,二则也是对你们夫妇进行褒奖。
“却不料出现这样的不愉快,不过也请你放心,父皇作为一国之君,有过必改,不会因为自己颜面而令忠臣受委屈的。”
她缓缓转向宣德帝,面容沉静,问道:“父皇,您说,是不是?”
宣德帝心中对张太后也十分恼恨,差一点,他对忠臣的平反就要变成一场笑话了!
若当真让张太后得逞,岂不是令满朝文武寒心?
因此他重重点头:“皇儿说说极是!小苏爱卿,你稍安勿躁。”
昌平公主敛衽施礼:“父亲,此事受委屈最深的是苏太太,所以儿臣想以您的名义过去探望一番,不知父皇允否?”
宣德帝眼前一亮,若说自己众多的儿女当中,就数这个大女儿精明能干,世事练达,若她是个男子,定然会将皇位传与她。可惜了。
得到允准的昌平公主施礼离开。宣德帝少不了又安慰了苏鹤亭一番。
原本追赠苏乾定国公,世袭三代,如今少不得又加袭一代,因苏乾已经故去,所以从苏鹤亭这一代开始算起。
元宁也理所应当被封为一品定国公夫人。
原本这些事情都是要缓缓进行的,就因为张太后搅局,不得不提前进行,且之前定下的封赏又又厚了三成。
饶是如此,苏鹤亭仍旧心不在焉,若不是有苏德昭提醒,几乎忘了谢恩。
宣德帝原本是要赐宴的,因为这个插曲,也只能作罢,提前让群臣出宫去了。
苏鹤亭只简单跟苏德昭打了个招呼,出宫之后,便急匆匆赶去了驿站。
苏德昭还要跟其余的朝廷重臣作解释,免得生出误会或者对苏鹤亭不满。
苏鹤亭抵达驿站的时候,昌平公主已经离开。
元宁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正独自喝茶,茶具是全新的,上好的官窑青花瓷,做工精美,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是要当做传家宝的。
看到苏鹤亭回来,元宁便笑着说道:“你来的正好,这是昌平公主带来的大红袍,我不会品茶,让我来喝这样的极品好茶,就等同于牛嚼牡丹。
“好在公主殿下传授了我沏茶的方法,我来试试手,你尝一尝味道可好。”
苏鹤亭见她神色平静,稍稍放了心,过去之后在她身边坐下,用力抱了抱她,“让你受委屈了。”
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不愿继续做官。
元宁嫣然一笑,“这不是公主殿下都亲自来道歉了么?这也不是朝廷本意,是太后自作主张。你不要因为这个就生出什么不满来。
“要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可还没做完呢。没有权力在手,做什么都不方便。”
苏鹤亭抱着她不撒手,“我是心疼你。”
“算了,”元宁拍了拍他的手,“放轻松,我又没真正吃亏。何况,太后当时说什么,我都往你身上推了,这样又不得罪她,我也不怕说错话。”
说到这里冲着苏鹤亭狡黠地笑了笑。
苏鹤亭失笑,“这样就对了!不行,明日上朝我还要跟陛下要一个特权,那便是允许你不进后宫朝拜。”
元宁眨了眨眼,“苏家沉冤得雪,就凭借你们家祖上那么大的功劳,总会给点追封,也给你点优待吧?我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到时候,即便是宫眷也不敢把我怎样吧?”
第三百零九章 答复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昌平公主字字恳切,“儿臣等幼时父亲还常说要我们‘勿以恶小而为之’。
“何况,今日之事,说是小事,但一旦为外人所知,便不再是小事了。”
她是女儿,也是臣子,很多话不方便说,因此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苏德昭也慢慢跪了下去。
宣德帝磨了磨牙,看来还是他以往太心慈手软了!
眼神瞬间坚定了起来,抬了抬手,“你们都起来,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昌平公主眼神闪了闪,“父皇,能否给个明示?”
苏德昭跪的端端正正,大有不给个明确的答复就不起来的架势。
宣德帝也有些头痛,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怎么,你们还真当朕是个糊涂虫了不成?”
昌平公主笑了一下,仍旧没有起身,只是带了几分俏皮说道:“父皇,儿臣这算不算立功了?”
宣德帝皱皱眉,“你又有什么话说?”
“父皇,”昌平公主面上流露出几分忧愁之色,“您应当知道儿臣最近在为什么烦恼,若是驸马当真一无是处,儿臣也就不开这个口了,但驸马那人,文才武功不说出类拔萃吧,比一般人是强不少。
“可就因为祖宗的规矩驸马不得为官,就要让他蹉跎一生?”
宣德帝眉头皱得更紧了,“是他跟你说了什么?”
“不,”昌平公主垂下眸子,遮掩了目中的苦楚,“您是知道的,当初……这门婚事是儿臣强求来的。驸马是个刚强的人,想要什么他会自己去争取,却不会通过儿臣来求得……
“但是父皇,儿臣……儿臣过了这些年,心里也很苦。儿臣知道驸马想要的是什么,原以为,假以时日,他会习惯并喜欢儿臣给予的一切,却不料……事与愿违。
“儿臣过去不曾求过父皇什么,而今也只求父皇这一遭,若是父皇答应了,儿臣感激不尽,若是父皇不肯答应……儿臣,便只好请求父皇赐给儿臣一纸和离书。”
宣德帝面色一沉,“你在威胁朕?”
“父皇?”昌平公主苦笑道,“儿臣怎么敢?再说了,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威胁旁人……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
“实在是,儿臣不愿意就此让驸马蹉跎一生。儿臣到底有多看重驸马,您是知道的,只要他好,儿臣愿意让步。”
昌平公主眼界非常高,也因此把婚事耽搁了下来,等她挑中大驸马淳于谦的时候,已经二十岁了。
她对淳于谦是一见钟情,可淳于谦对她并没有什么感情,被迫成为驸马还差一点闹出人命来。
婚后多年,夫妻二人相敬如冰,昌平公主十分痛苦。她其实是很爱惜淳于谦的才华人品的,可就因为本朝立朝之初,便有祖训:凡驸马皆不可入朝为官。
其实驸马都尉原本也是一个官职,只是后来,做到这个官职的人大多数都尚了公主,所以渐渐就成了公主夫婿的专属官职了,只是听起来好听,并无实权。不可参政议政。
淳于谦做了驸马,没了仕途,起初因为年轻气盛,也做过不少愤世嫉俗的事情,甚至还和皇子起过冲突,不过因为有昌平公主压着,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淳于谦也认命了,每日里呼朋唤友,风花雪月诗酒茶,书画醉年华。如今年已而立,诗集文集倒是出了不少,但由于心情抑郁,风格十分沉郁。
他时常出入风月场所,但并未惹下任何风流债。人品十分过硬。
宣德帝沉吟片刻,问道:“你都想好了?”
苏德昭眉梢使劲跳了跳,实在忍不住了,“陛下,殿下,咱们要说的,貌似不是这件事吧?”
宣德帝忙道:“对对对,咱们还是先把眼前这件事处理好为是。”
昌平公主叹了口气,“是,那就请父皇赶紧处置吧。”
苏德昭悄悄看了昌平公主一眼,暗想这位公主可真是聪明,如此一来,陛下便是想拖延也无法拖延了,而且大驸马的事情也必须尽早解决了。
宣德帝沉沉说道:“国公夫人受了委屈,朕自然是要补偿的,除了赏赐之外,还要允她,可以拒绝进宫。
“另外,张太后年纪渐长,疾病缠身,而养福宫地气不好,朕准备今日请她老人家去温泉行宫养病。”
温泉行宫在开朝之时,也热闹过一阵子,始建于前朝,但后来过去洗浴的宫妃竟然意外在花园中发现了掩埋的十几具尸体,后来还在其中一座温泉池底发掘出了尸骸,从那以后,温泉行宫就荒废了。
把张太后移居温泉行宫,也就等同于是幽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