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易楠苏伊
盐俭县消息闭塞,陆时秋从未听过,不免又多问了一句,“这啥时候的事?”
“得有好几个月了吧?反正跟咱也没关系。韩广平再能耐也打不到咱们这儿。”
陆时秋想想也是。盐俭县离兴元府有几百里路,又是个穷困县,打仗怎么也不会打到他们这边。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陆时秋赶在三丫炸毛前,跟对方告了别。
三丫拽着陆时秋的手,急切央求,“爹,你别再跟人聊天了。小石头是我的好伙伴,他要出事了,我会难过死的。”
陆时秋不免自责起来。为了不掺和别人家的家事,他跟闺女使这点小心思,是不是太不应该了?
接下来,陆时秋没再作妖,跟着三丫一起往小石头的新家走去。
刚拐进巷子,远远就看到一户人家院门外围了很多很多人。男人女人都有。不过还是女人居多。
三丫本能觉得事情不妙,一把丢开陆时秋的手,大步跑了过去。
看热闹的人很多,这家又是一人高的砖墙,三丫伸着脖子蹦跳根本看不见。她想透过大人的腿缝挤进去,可人家站得笔直,她根本推不开。
陆时秋终于走了过来,掐住三丫头的腋下将三丫高高举起。
可把三丫吓了一大跳,赶紧搂住对方的脖子,待看清是她爹,她心里暖暖的,正要咧嘴笑,就听院子里传来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
周围议论声四起,“哎哟,这孩子太不像话了。这么点年纪,居然就骗家里钱。这要是我儿子,早就大耳刮扇过去了。”
有人不赞同道,“前头生的孩子,怎么可能当亲生的看待,你看这孩子身上穿得多差啊。可见平时这两人有多苛待孩子。”
“对啊,有后爹就有后娘,这孩子可怜了。”
“可怜啥啊?这么点的孩子就敢骗家里钱,可见这孩子从根上就坏了。我看这孩子长大也是偷鸡摸狗的料。”
“切,许大娘,谁不知道你是许屠户的大姐啊,你当然向着自己的亲弟弟了。这么点的孩子知道什么呀?他为啥骗钱?他刚刚可是说了,他肚子饿,要钱是为了买红薯。你听听,这孩子多可怜。你家二弟娶了人家娘,也接纳了孩子,怎么能不好好待孩子呢?”
“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要是喜欢给别人养孩子,你把孩子要过来养。”
“我又没娶他娘。凭什么我养?”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三丫急得小脑通红,拍着陆时秋的胳膊,示意他放自己下来,“爹,你快去帮帮小石头吧。他鼻子都被打出血了。”
众人听到孩子这话,齐齐回头。
陆时秋骑虎难下,只能扯着嗓子大喊一声,“给我住手!”
三丫觉得此时她爹好像解救百姓的大英雄,看着他的眼神全是钦佩。陆时秋摸摸女儿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顺着人群自动让开的道大步走了进去。
第57章
院子里,许屠户正拿着个烧火棍往小石头的屁股上招呼, 嘴里还间或骂上一句, “你下次还骗钱吗?说!”
小石头鼻管里全是血, 流到嘴上,血淋淋地, 看着都吓人,可他根本顾不上擦, 两只眼睛不错眼地瞪着许屠户,死死抿着唇。
陆时秋进去的时候, 就是看到这一幕。
三丫跟在爹爹后面挤进去, 小短腿蹬蹬跑上前, 从自己布袋里取出一个帕子给小石头擦鼻子。发现怎么都擦不干净,她想了想,又从布袋取出一小团棉花, 塞进他鼻管, 鼻血才止住。
许屠户看到陆时秋, 眉心紧紧拧紧,“陆兄弟,这是我们许家的家事。”
陆时秋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你们许家的家事。”他指着小石头,“可这孩子吃不饱肚子买了小半袋红薯藏在我家里。我今儿才知道, 想上门劝劝许屠户,小石头他娘改嫁给你,是带着一个院子。那院子市价也值二百两银子。就冲这些钱, 你也不该这么苛待孩子。”
陆时秋来前确实不想管小石头的事儿。他主要怕自己插手惹恼了许屠户,回头小石头处境更糟。
可他没想到许屠户这么狠。才多大点的孩子,他就敢下这么大狠手。
瞧瞧他把孩子给打地,鼻管流那么多血。到底不是亲生孩子,他不心疼是吧?
他陆老三虽然也是后爹,但他从来也没打过孩子。这许屠户长得五大三粗,跟个孩子置气,忒不是东西。
所以他出声了,而且声音老大,生怕外头的人听不清楚。
围观人群全都无比震惊地看着许屠户。
要说也不怪这些人不知道这事。他们现在住的是城东,多数都是租户。而小石头原来的家,却是城南,周围住的都是盐俭县本地人。别看离得不远,事实上,城南的百姓看不起城东的这些小贩。
城东的租户基本上不会租那片地方。毕竟没有人愿意天天看别人的冷脸。
所以也不怪大家不知道小石头家原来还有个院子。
这会子听到这事,大家看许屠户的眼神都不对了。
那么多钱,他居然还说小石头是个拖油瓶,而且根本不给孩子吃饱饭。孩子饿急了,才会骗钱。他却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孩子打了一顿。鼻青眼肿,流鼻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心咋这么狠呢?
有人拍着巴掌道,“我就说嘛。许屠户长得人高马大,老家还盖着青砖瓦房。就算续弦,他想找黄花闺女也不是啥难事。为啥偏偏娶个带着儿子的寡妇?原来他是看上这孤儿寡母的二百两银子啊?”
“肯定是啊。黄花闺女嫁妆再多,也没有二百两银子啊。”
许屠户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脸色铁青,拳头不自觉捏紧,咯吱作响。他没想到陆时秋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当着大伙的面就给嚷嚷开了。
他低头看着小石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抬头的时候,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陆兄弟,那银子是给小石头将来盖房娶妻用的。至于小石头吃不饱,这我还真不知道。我天不亮就去东市卖猪肉,家里啥事都不管的。”
陆时秋嗤笑一声,指着小石头身上打满补丁的衣裳,“你不知道他饿肚子,这话是真是假,只有你自己知道。但是你眼睛不瞎吧?你看看他穿的是什么衣裳?要不是一年前见过这孩子,我都以为这孩子是个小乞丐。”
许屠户张嘴又要解释,陆时秋摆了摆手,“你可别再跟我说家里啥事都是你娘子管的。我之前好歹租住过他们家的院子。她就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毫无主见的妇人。小石头是她的亲生儿子,如果没有你授意,她怎么可能会狠下心苛待自己的孩子?你现在装什么大蒜瓣?”
围观群众也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是啊,就算男人心粗,可眼睛又不瞎。怎么可能看不到小石头身上穿的衣服。再说那刘氏也确实就像这人说得一样。唯唯诺诺,连借针线这么点小事,她都不敢自己做主。”
“我的天,真的假的?借针线都要问许屠户?”
“可不是嘛。”
……
大家鄙夷的目光直直射到许屠户身上,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难堪过。
就在这时,东屋门打开了。
刘氏抱着孩子,虚弱地走了出来,声音有气无力,“你们误会我男人了。是我刚生孩子,没有精力照顾小石头。才让孩子饿了一两顿。这孩子就以为我不疼他了,才撒谎骗钱的。”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大家看着她脸色蜡黄,就猜到她生孩子糟了大罪。
有那心软的妇人还劝道,“你快进去吧。外头冷,可别冻着孩子。”
许屠户也心疼儿子,冲刘氏道,“你快回去吧。以后咱们好好对小石头就是了。”
说完,他冲其他人道,“家里刚添了一个孩子,乱糟糟的。你们先回去吧。”
有些人觉得没有意思,也就走了。
说到底这是许家的家世,就算许屠户娶刘氏真的是为了那二百两的院子。可又能怎么样呢?
这是人家的家事。他们也管不了。
看过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散了。
陆时秋看了眼小石头,又看向许屠户,一副好心的样子,“许屠户,我看你也不喜欢这个孩子,不如这孩子就让我领回家养吧。”
原本想要离开的吃瓜群众猛然一惊,全都回过头来看着陆时秋。
啥玩意?替人家养儿子?
这人该不会是疯了吧?
许屠户脸上也是一僵,用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陆时秋笑了笑,“你也知道我有四个女儿。我正想找个小子给我女儿当童养夫。”
众人一脸石化,童养夫?
小石头一愣,仰头看着陆时秋,显然没明白童养夫是啥意思?
三丫却是一脸惊喜。爹爹这是不是想收养小石头?那他们以后就能天天在一起玩了。
刚要进屋的刘氏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惊喜。
如果真的能把小石头送人,她巴不得。这孩子就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她身子骨不好,生他弟弟时差点难产,她命大,活了过来。可孩子那么瘦小,她问他要平安锁给弟弟保平安,他居然不肯,反而说她偏心。一点也不体贴她。
刘氏不由看向许屠户,很希望他能同意。
可许屠户不是傻子。他能同意吗?
他要是同意,他这名声就臭大街了。不出半个月,所有人都知道他贪图钱财娶了个带儿子的寡妇。生完孩子,就把前头的孩子送人了。
而且不是把孩子送给人当儿子,是当童养夫。
童养夫?将来这孩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许屠户接收到刘氏的目光,心下微沉,这个蠢妇。这事能同意吗?
他侧过头看向陆时秋,冲他客气地拱了拱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许兄弟,这是误会。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养小石头。就不劳烦你了。”
小石头拧着眉在思索童养夫是什么?童养媳,他知道。那童养夫是男娃去女娃家吗?
他抬头看了眼陆时秋,他想招自己当童养夫?
陆时秋略有深意地看了眼许屠户,“既然许屠户舍不得。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希望你是真心想养小石头,而不是假的。”他末了末,略带警告道,“我在县衙有人。若是有一天小石头遭遇不测。我定会请人查看的。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
许屠户瞳孔缩了缩,他这是威胁自己了?
陆时秋冲他好脾气地笑了笑,拉着三丫的手,“走吧,咱们回家。”
三丫有些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冲小石头挥了挥手。
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都转身想要离开。
就在这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走了进来。
大家纷纷给他们让道,又有些好奇,这些人到底是谁?
为首是个中年男子,他走进来在院子里打量了一阵,发现谁都不认识,只好扬声问道,“谁是杨同山的婆娘?”
杨同山?刘氏身子一僵,看向来人。
小石头从地上爬起来,仰着脖子,认认真真打量他们,嗡声嗡气道,“杨同山是我爹。你们是谁?”
那中年男子眼睛通红,扭头冲着跟在他身后的老头道,“爹,就是这家。”
那老头年纪很大,头发全白了,拄了根婴儿手臂粗的树枝当拐杖,他脸上写满风霜,步履蹒跚往前走了两步,“孩子?你叫小石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