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裴右安便在旁,望着她笑的样子,唇边带笑。
嘉芙渐渐笑出了眼泪,便止笑,眼泪却还不肯停,一颗泪珠,从眼眶里滚落而下,恨恨打了他一下,转头抬手胡乱擦拭,嘴里埋怨道:“你这个人好坏,故意要害我笑出眼泪……”
裴右安弯腰,将她整个人从凳上抱了起来,抱到床上,放了下去,嘉芙便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强行拽他和自己一道躺下,裴右安躺到她的身边,她滚了过来,滚进他的怀里,伸臂抱住了他。
她紧紧地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前,想极力忍住,不愿再让他看到自己掉泪,眼泪却不肯听话,一颗颗地从眼眶里悄悄滚落。
“莫哭。过些时日,我便过来接你了。”
他在她耳畔说道。
嘉芙依旧想哭。起先眼泪还只是一颗颗地掉,到了后来,便汹涌而出,将他衣襟打湿了一片。
裴右安起先还不停安慰,后来便低脸向她,吻住了她的嘴,和着她哭出的一脸眼泪。
嘉芙闭着眼睛,眼泪还在不停地溢,却因强行忍着,人都撞起了气儿,身子在他怀里一抽一抽。
裴右安亲她。精致的下巴尖,修长的玉颈,新浴出水,如凝脂玉瓶的洁白身子,再渐渐向下,他竟还不停下。
嘉芙感到腿儿被他轻轻打开了,温柔,却又紧紧地制住了她,不容她的退缩和避让。
若有似无的幽香,渐渐凝满床帐,珠帘子被南窗夜风轻轻掠动,荡出一圈如水波纹。
芙蓉帐中那个面带伤心泪痕的女孩儿,似被抽去了浑身气力,唯足尖紧绷,如坠雾渊,如浮云端,仰于枕上,却不知身在何处,闭目昏昏沉沉,混混沌沌,一把身子到了最后,只剩下了细细战栗,如荷塘风中一支无所托依的水莲,摇摆间红散绮香,露湿花月。
怀中的女孩儿,终止住了伤心哭泣,倦极了,蜷在他的臂侧,闭目沉沉睡了过去,一张芙蓉娇面,犹带残余红晕。
裴右安抱着她,一动不动,醒着睡到了天亮。
……
裴右安便如此,于次日一早离开泉州,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和数月前他携嘉芙同船南下不同,这趟北上,他走的是更为迅捷的驿路,披星戴月,一路紧赶,不到半月,这日便抵达京城,到时已入夜,径直向宫中递了条呈,随后候于宫门之外,没等多久,便被召入。
萧列见他于御书房。
二更鼓已过了。裴右安入内,见殿中灯火通明,萧列便服坐于案几之后,面前堆满奏折条呈,李元贵和几个太监侍立在旁,听到裴右安入内的脚步声,萧列放下手中朱砂御笔,抬起了脸。
烛火映照,他眼底略带几缕红丝,面有淡淡倦容,等裴右安叩拜完毕,露出笑容,叫他平身。
裴右安起了身,萧列问他路上情况,道他辛苦,又问泉州平海倭寇之事,裴右安奏了一遍,萧列面露怒容,指着案几上的几本奏折:“高怀远身为一省巡抚,尸位素餐,以致于令朕沿海民众遭受倭寇登陆荼毒,朝廷颜面何在!”
“万岁息怒,倭寇之患,虽由来已久,但朝廷若增布海防,擢派得力之人总兵各地,倭寇是为跳梁小丑,并不足惧。”
“朕正有此意。你折中荐的那个李忠,朕看了他的上疏,条理分明,是个胸有丘壑之人,朕明日便将他的疏奏发往兵部,着兵部商议此事。”
“万岁圣明,若倭患就此得以消除,海禁亦能重开,实为东南沿海民众之福。”
萧列看向裴右安,神色稍缓:“朕知甄家船队常年行走海上,此次朝廷禁海,生计必遭影响,但此为国策大计。你在那里,可曾听到民众抱怨于朕?”
裴右安语气恭谨:“禀万岁,朝廷此举也是出于防患之目的。民众痛恨倭寇由来已久,只要朝廷有心清倭,待海晏河清,海禁自然重开,民众岂有不满之理?”
萧列点了点头,又赞了几句他督领缉拿粤东大盗之事,最后看向李元贵,李元贵便领太监退下,带上了殿门。
殿内只剩萧列和裴右安二人,烛火将两人身影投映于墙,黑影幢幢。
萧列负手在后,在地上慢慢踱步,似若有所思,却一语不发,偌大书房,寂静无声,只有他足底落在地面发出的单调橐橐之声,入耳沉凝。
他踱了回来,停在裴右安的面前,忽转过身,道:“右安,朕问你,你这趟去往泉州,除了报给朕的奏折之事,可还有别事要告于朕?”
他说完,凝视着裴右安,烛影在他眼底跳动,眸光也随之微微闪烁。
裴右安和他对望了片刻,道:“正有一事,因在奏折里不便陈述,故臣想着,回来当面禀告于万岁。”
“讲来。”
“禀万岁,抗倭之事,臣料地方官员的折里有事未曾提及。万岁有所不知,此次倭寇袭扰,之所以能被及时击退,护了泉州平海两地民众,除官军外,金面龙王也出力不小。”
萧列不语。
裴右安继续道:“这个金面龙王,历年沿海地方官员的奏折里,陆续都有提及,万岁当也知道。官员奏折里,此人是为海贼,但实情却非如此,沿海民众对他颇为敬重,因行走海上,多得过此人庇护。但这并非臣今日要奏之事。臣要奏的,乃是此人的真实身份,他便是天禧朝的董承昴将军。”
萧列神色如常,看起来竟无丝毫诧色,只自言自语般地道:“天禧朝廷的将军,遭顺安逆王的戕害,以致于流落江海,沦为大盗,实在可惜!”
裴右安下跪,朝双手负后的萧列叩头:“臣有罪。”
萧列慢慢转头,望着跪在地上的裴右安:“你何罪之有?”
“回万岁,董将军曾是我父军中旧部,右安数年前便知金面龙王身份,只是此前考虑到并无厉害关系,故隐而未报。不瞒万岁,此次去往泉州,事发意外,臣也曾与董将军会了一面。”
萧列注视了他片刻,点了点头,露出笑容:“无妨,你起来吧。那个董承昴,朕也知道些他的旧事。想必是对朝廷心灰意冷,这才隐姓埋名,行走海上,以他作为,也不失是条汉子,朕不怪你。”
他顿了一顿,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仿似随口而发:“右安,除此,你这趟南下,可还另有收获?”
裴右安膝跪于地,身体挺直,和皇帝对望了片刻,再次叩头:“启禀万岁,除此之外,臣确实还有一事,想要禀告万岁。”
“何事?”
“臣有了当年少帝彧的消息。”
裴右安声音沉稳,说出这一句话。书房里的空气,却随了这一句话,瞬间仿佛凝固。
裴右安缓缓挺直身体,对上对面那中年男子投来的两道目光,坦然道:“万岁也知,臣与彧儿,当年有师生之情,臣这些年,一直在寻访他的下落,也算天不负有心,此次终于叫臣得偿所愿。万岁曾昭告天下,言少帝若还在世,必虚位迎其归京。彧儿托臣,转话万岁,他极其感激,更是惶恐。当年少帝已死,如今只馀一个普通民间少年,其心向往自由,朝游北海而暮苍梧。那面寿昌玉玺,他愿归还宗庙,以表对万岁君临之拥戴。”
裴右安说完,书房里便再次陷入静默。
萧列盯着裴右安,面肌微微跳动,身影凝重,半晌,神色才渐渐转缓,喟叹一声:“右安,你这一番话,实在叫朕惭愧。他既还在,倘真不愿回宫,退,亦可做一个安乐之王,此生富贵,总好过流落草莽,朝不保夕。你与他有师生之情,他若不便见朕,你代朕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