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这是漫长的痛苦,却又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历程。
“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大胖小子!”
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产婆惊喜的声音突然在她耳畔响起。
折磨了她如此久的疼痛,竟在那一刹那陡然离她而去,嘉芙整个人也随之放空。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自己刚生出来的孩儿是什么模样,她更想看一看裴右安此刻那张应当欢欣的脸,但却没有半分力气了。
她和男人紧紧交握的那只手慢慢地松软了下去,意识也随之渐渐飘忽。
耳畔除了婴孩的啼哭声,仿佛还夹杂着裴右安呼唤自己的声音。
她想回应他,却睁不开眼睛,惟只在唇畔露出了浅浅一缕笑意。
她想让裴右安看到她的笑,他看到了,也就知道了,她很好,让他不要担心。她只是有点累而已,她想睡一觉。
她仿佛被拉入了一个梦境。
梦中的自己,身体变轻了,如同片羽,慢慢地腾空而起。她惊讶地,轻而易举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其实还躺在那张产床之上,微微歪着脑袋,脸上沾满汗湿的乱发,双目闭着,唇边带着一丝浅笑。她身下慢慢仿似有血水在流淌,而那个男人,他跪在床边,紧紧地抱着她,用力地拍打着她的脸,不停地高声呼唤着她。
他的背影,看起来充满了恐惧。
嘉芙心疼极了。虽然知道会醒来的,但还是不舍得让他如此害怕。她想立刻回去,睁开眼睛对他微笑,可是她的身子太轻了,她没法控制,飘荡间,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
嘉芙被铺天盖地般的黑甜笼罩了,她睡了长长的一觉,也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终于睡饱了,她心里清楚,她该回去了,要不然裴右安会找她,可是一时却寻不到路了。
她担心裴右安找不到她,又害怕自己失了回家的方向,茫然惶恐之时,飘飘荡荡间,她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前世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她被封在地宫那口华丽的棺椁里。
漆黑的地下是如此冰冷,她瑟瑟发抖,她拼命抓着封住了她的在她头顶的那块沉木木板,她想要出去,却徒劳无功。
就在她被那种曾历过的绝望和将死的恐惧再次深深笼罩住时,眼前出现了一片光斓,她看到了父亲慈爱的面庞,泪光闪烁中,父亲消失了,另一个年轻的男子,从漆黑的远方深处,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衣袂飘洒,风致无双,面带着温柔的微笑,来到了她的面前。
“芙儿,回家。”
他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和她五指相交,紧紧地扣在了一起。
第100章 第 100 章
嘉芙意识渐渐恢复的时候,感到自己仿佛被人抱在怀中, 舌下苦涩无比, 鼻息里也满是浓重的药味, 那人似在往她口中送着药汁。
她素来吃不了苦药, 此刻眼睛还来不及睁开,下意识就想扭头避开,可是脸却似乎被那人掐住了, 她没有力气, 也发不出声音,前一口苦药还没咽下去, 又一口送进了她的嘴里。
她颤着睫毛, 皱起双眉, 努力和那股逼迫自己吃药的力量反抗——便在这时, 感到那人仿佛癫狂了,自己面庞也痛了起来, 似在被什么不停地拍打着。
“芙儿!芙儿!醒醒!”
呼唤声越来越清楚,又一口苦药被灌了进来,因为她的反抗, 一半流入了喉咙,另半顺着唇角溢了出来。
嘴里好苦……
脸还好痛……
嘉芙呻.吟了一声, 终于从最后的那片幻海梦境里苏醒,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眸的第一眼, 看到的便是幻海的最后一幕, 那个从黑暗深处向她走来, 朝她伸出手,说要带她回家的男子。
只不过,此刻面前这个正搂着她的男子,全然不复梦境中的翩翩风姿了。
裴右安衣衫染血,眼窝深陷,颊颌冒出了凌乱的胡茬,一双疲倦黯淡的眼,密布了血丝,双眸一眨不眨,凝视着她。
“……大表哥……”
嘉芙感到浑身无力,软软地靠在他的怀里,用小奶猫般的微弱声音,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裴右安眼底渐渐闪烁了一片带了血色的泪光。
嘉芙也已经全都想了起来。
他去打仗了,传来了凯旋的消息,她想去大门口等他回来,还没走到,却要生孩子了。她生了一天一夜,很是艰难,最后终于生下了孩子,她觉得很累,就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但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吓到了他。
“……我好好的……你不要怕……”
她抬起手,爱怜地摸了摸他憔悴的面颊,安抚他,又动了动身子,转头,想寻自己生出的孩儿。
她的手碰到他面颊的那一刹那,裴右安却潸然泪下了,一下就将她拥进了怀里。
他紧紧地抱住她,越抱越紧,越抱越紧,紧的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肉,力气大的也几乎要将她勒的再次晕倒了。
嘉芙有点难受,却更是吃惊。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男人流泪。
上一次,还是祖母临终,他赶回来跪在祖母身前。但那次,他也没有像这回这样。
他仿佛已经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却又要强行忍着。他抱着她,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长发里,一动不动,慢慢地,嘉芙感到自己长发下的脖颈间,无声无息地漫出了一片带着温度的湿意。
裴右安便如此抱着她,抱了许久,再次抬起头,嘉芙已经看不到他的眼泪了,但眸底依旧通红。
他扶着嘉芙,将她轻轻地放倒在了枕上,动作轻柔无比,仿佛她是个一碰就碎的玻璃人儿,给她盖好被子,沙哑着声,微笑道:“咱们的孩儿在另间屋里睡着了,你先吃些东西,有了力气,我就抱他过来,叫他和你一起睡。”
“我想现在就看他——”
裴右安摇了摇头,将嘉芙轻轻按回枕上,端着药碗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