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蓬莱客
萧列不语,继续翻阅着面前堆叠如山的折子,李元贵知他伏案已久,轻手轻脚地出去,正要叫人送茶点进来,看见章凤桐身后跟了两个宫女,却自己亲手提了一只精致的食盒,正走了过来,迎上去道:“章小娘子来了?”
章凤桐如今早出了孝期,但去年整整一年,几乎天天打仗,章凤桐虽时常服侍在周王妃身畔,但和萧胤棠的婚事,自然又耽搁了下来,昨日,她虽随同周王妃一道入了皇宫,但李元贵至今还是以未出阁女子的称呼唤她。
不过,她和世子的婚期应也近了。
章凤桐对李元贵极是客气,露出笑容,叫他“李公公”,随后道:“王妃知皇上这些时日辛劳,方才亲手做了点心,叫我送来,皇上可在里面?”
李元贵让她稍等,自己匆忙进去,片刻后,出来笑道:“皇上让你进去呢。”
章凤桐向李元贵道了声谢,李元贵忙道:“可不敢。折了老奴的寿。”
章凤桐笑道:“李公公辛勤服侍皇上,几十年如一日,替我们做我们原本应当做的事,我年纪小,公公你承我一声谢,又算得了什么?”
李元贵笑眯眯地又让了两声,领她进去,自己立在门口等传唤。
章凤桐将茶点置好,向座中的萧列下跪叩头:“凤桐给皇上叩头了。这点心是王妃亲自做的,王妃叮嘱我转告皇上,万民固然重要,然皇上也不可过于操劳。凤桐斗胆,也请皇上暂歇,哪怕片刻。这也是世子的孝心。”
萧列对章凤桐的印象一向很好,加上怜惜她时运不济,至今还没能与儿子成婚,向来将她当女儿看待,便和颜悦色地点头,叫她起来说话,章凤桐却长跪不起。萧列便道:“你可有事?若有,只管讲来。”
章凤桐再次磕头:“多谢皇上,如此凤桐便斗胆开口了。先前有一回,世子去往泉州之时,遇险落难,被困城中,后得一甄姓人家救助,这才得以脱困出城,不知皇上可知此事?”
萧列敲了敲额:“被你一说,朕想起来了。记得胤棠早先在我面前确实提过一句的。怎的了?”
“凤桐先前知道这消息时,心中就生出了个念头,有朝一日,定要报答甄家对世子的救助之恩。从前是不方便,如今却不一样了。我听说甄家有一女儿,比我小了几岁,如今还待字闺中,凤桐有个想法,想代世子要了甄家女儿,立她为侧妃。如此一来,这是对甄家当日救助世子的答谢,二来,日后我也能得一姐妹,为我分忧,共同服侍世子。故今日大胆来到皇上面前,请求皇上的许可。若凤桐有说错话,还请皇上恕罪。”
萧列一愣,看了她一眼:“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胤棠的意思?”
章凤桐道:“不敢欺瞒皇上。世子对那甄家女儿应是有几分好感的,但先前也只提过一句而已,再无后话,这是我自己的心愿。今日我来皇上这里,世子还不知道。我是想着,若能先求得皇上你的许可,再叫世子知道,也是不迟。”
萧列迟疑了下,慢慢地道:“凤桐,你和胤棠的大婚,朕想着再过些时日,便给你们办了的。你这想法是不错,泉州那户人家,想必也是愿意,只是你老实对我说,你真愿意如此?若违心,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答谢甄家,多的是别的法子。”
章凤桐再次恭敬叩首,道:“心甘情愿。想到很快就能得一姐妹助我理事,我极是期盼。”
萧列微笑,颔首道:“好。既如此,朕就准了。胤棠能得你这样一个知恩必报、度量宽大的贤内助,实在是他的福气。”
第38章 第 38 章
岁月不居, 时节如流, 又到一年仲夏时节,和风骀荡, 草木生发。这日,雅州一处名为大邑的古渡之畔, 一条渡船载了十几个要过江的渡客, 船夫以竿点岸, 慢慢将船推离岸边, 正要往江心而去, 岸边随风传来了一道呼唤之声:“船家,等等!”
船夫回头,见道上来了四五个人, 很快到了近前,一行人寻常打扮, 衣沾风尘, 其中一个略清瘦的年轻男子,眉宇沉静, 目光明亮,剩余几人都随拥着他,瞧着应是领头之人。
“船家, 回来!去对岸!”
他身边一个男子朝着船夫大声喊道,声震耳鼓。
这古渡虽紧邻路旁, 唯一的这条渡船, 也是从西岸到东岸的必经之道, 但因为地处偏僻,渡客不多,且江面远阔,达数十丈之宽,江中水流又很湍急,来回一趟至少半个时辰,船夫有时一天也走不了几趟,此刻见又有人来了,面露喜色,高声应了一句,忙将船撑了回来,伴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朝那几人躬身道:“客官,我的船小,这趟最多只能再上两人了,挤不下你们全部。江心水急,人多不利。”
其余人便都看向那年轻男子。他微微眯眼,眺了一眼莽莽对岸,点了点头。
船夫说定价钱,忙吆喝先前上船的那些渡客都坐一起,给新上来的客人让些位置。
那男子对身边人道:“我和杨云先过吧,你们等下趟。”向船夫道了声“劳烦”,上了船尾。
这男子便是裴右安。七八天前,他离了乌斯藏,取云川近道,踏上了去往京城的道路。但这一段路程,因地势险阻,多山多水,驿道不通,故行程不快,今日才来到了这去往东岸的古渡。
船夫忙躬身,连称不敢,等人上去了,再次点篙,将船推离岸边,随后便随水势,慢慢地撑着渡船,朝对岸而去。
船渐渐靠近江心,风大,水流亦变的湍急,渡客里有胆小的,便紧张了起来。那船夫却是常年来回,面不改色,赤脚稳稳立在船尾,一边撑船,一边给客人说着当地掌故,他颇是健谈,口才也好,船上渡客被他口中掌故吸引,渐渐倒没开始那么害怕了。
杨云一向警惕,此刻人在江中,便护在裴右安身边,靠在船舷上,打量了下同船之人,见船尾有个当地人打扮的少妇,二十出头,肤色白皙,大约胆小,紧紧抱着怀里包袱,闭目一动不动,其余人亦都是普通路人,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想到到了对岸,驿道便会渐渐恢复通畅,明日起可以马代步,到时便能加快行程,慢慢放松下来之时,忽听身畔裴右安问那船夫:“大叔在这里可是掌渡多年?上岸后,不知离华阳府还有多远?路如何走才方便?”
船公笑道:“我在这里掌船半辈子了,问我你就问对了人!到岸后一直往前,过几十里地,有个三岔路,向东过去两百里,前头就是华阳府了。客官可是去做生意?”
裴右安注视着船夫,微微一笑,道:“正是。多谢船公。”
船渐渐到了江心,船体被水流牵的微微晃动,船夫神色亦变得凝重,不再和人攀谈,小心撑着竹篙,破水朝前,忽然,听到“啪”的一声,他手中那根小腿粗细的竹篙弯折太过厉害,突然从中竟折成了两段,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连那船夫似也惊呆,定定地立在船头,一动不动。
船体骤然失了凭力,立刻就在江心旋涡里打起了转,船体左右晃动,船上乘客无不惊慌失措,那少妇更是尖叫连连。
杨云一惊,但早看到船底横了一条备用竹篙,喝道:“船公休慌!接着!”抄起竹篙,朝那船夫递了过去。
船夫这才反应了回来,慌忙过来接篙,经过裴右安的身边之时,竟然变生不测,只见他蓦然弯腰,手迅速探进腰间,竟摸出了一把匕首,一出,匕尖便朝裴右安的脖颈抹了过来。
杨云惊骇万分,但立刻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大人小心!”,目呲欲裂,丢下竹篙,飞身就扑了过去,想要加以阻拦,却是晚了,那船夫距离裴右安太近了,挥匕不过是在眨眼之间,动作又准又狠,哪里还有半分船夫的样子,分明是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眼见裴右安就要血溅船头,情况竟又有变。他似早有防备,眸底精芒一掠而过,身体一个后仰,匕锋便挥了个空。那船夫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被裴右安五指牢牢钳住,只见他一个反手,伴随着金铁入肉的“噗”的一声,匕首已刺入船夫心口,没根而入,只剩匕把插在胸间。
船夫身形蓦然凝住,自己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匕把,看起来就仿佛是他自己插入心口,断了性命。
船夫佝偻着身体,死死地盯着裴右安,双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般的骇异恐惧。
一个浪团打来,船体一晃,船夫身体往后仰去,“砰”的一声,一头栽进了水里,转眼就被水流吞没。
一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那船夫掉落水里,船上渡客这才反应了过来,惊叫声再次四起,那少妇甚至哭了出来。
“大人!你没事吧?”
杨云还没来得及呼出一口气,便觉船体晃的厉害,几乎要站不稳脚,回头,见几个渡客惊慌失措,竟站了起来,船体立刻失了平衡,江面恰又一个漩涡卷来,打的船体往一侧倾覆,伴随着一阵尖叫,一侧四五个人,接连“噗通”几声,全都落到了水里,挣扎着呼叫救命。
“你稳住船!我来救人!”
裴右安立刻朝杨云喝了一声。
杨云水性不及裴右安,一凛,回过了神,急忙应是,操起方才那根竹篙,自己站于船头,将篙抵在一块突出水面的江石之上,奋力与水流抵抗。船体终于渐稳,不再打转。裴右安也早已纵身跃下江面,很快就将近旁几个落水之人一一送回船上,最后自己爬了上来,这时,又听到一声微弱“救命”,循声转头,见是同船的那个少妇,方才被水流给卷到了船尾,他没看到,也是她命大,竟叫她抓住了船尾拖在水里的一段缆绳,这才没有沉下去,立刻来到船尾,伸手将她拽住。
才抓住这少妇的手,裴右安眉头便微微一皱,没有立刻将她拉上,而是看了她一眼,突地松手。
少妇原本一副有气没力快要淹死的样子,见裴右安松开了自己,目露凶光,抓住缆绳,一个纵身,灵活异常,人竟攀上了船尾,和方才那个船公一样,手中赫然也多了一柄匕首,朝着裴右安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