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炼意
“管事,既然已经遇到我大兄,接下来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陶倚君找到管事的,把自己身上准备好的药粉留了一半给他,顺便又记下了李家在玉门关内的商铺位置,约好以后再见。
那受伤的两个小伙子找到陶倚君,吞吞吐吐的说想要跟着她大兄去军营谋个出身。
“这点我不能做主,而且你兄长还伤着,这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上阵杀敌。倒不如你们先去关城住下,等伤好了再说。”
两少年脸色颓败的点头。
陶倚君隔了一小会儿,又出声道:“我去阿兄那里也不能上阵杀敌,日后可能是要在关城内住的,不若你们兄弟趁这几日养伤的时间帮我瞧瞧哪里能赁得一间房子。喏,这些钱拿去先用着,若是不够,便来城外军营找我。”
兄弟二人身上本就没有分文,去军营求个差事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之前少年受伤就欠了管事不少人情药物,再不可能去求助于管事,陶倚君的这个安排也是解了他们燃眉之急。
吃完饭,管事还是给了个荷包,装了些许铜钱,另外送了些药材食物。这比起之前给的要少很多,但是看在陶倚君的面子上,百夫长二话不说拿着东西就带人走了。
“前方的贼人都清剿干净了,你等顺着大路走,赶紧一些,还能在日落之前入城。”
陶倚君背着自己的包袱套,坐在大兄身后,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军营。
“阿君,你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就来了?”到了军营,连梳洗都顾不得,陶翕君拉着妹子躲进了小帐篷里。
“阿爷去世了,阿娘带着小妹改嫁,我放心不下你,就干脆收拾了东西来这边寻你。”
“阿爷去世?”陶翕君手一抖,杯子滚落在地,“怎么回事?”
“入夏关中发大水,阿爷跟族老一起去看河堤,结果溃堤了,为了救人,阿爷被水冲走,寻到时人已经没了。”陶倚君低垂着头,语气干涩的将家里的变故讲了出来,“当时给你送信的,结果送信之人到关口也遇到水灾,等我们知道时都过去好久了。阿娘身体一病不起,亏得她那个表兄照拂才将将好转。之后阿娘决定改嫁,我不肯跟着她过去,便托了家产田地给族老,然后过来寻你了。”
陶翕君静静的听着妹子说起家里的变故,俊脸上看不出有没有怒火,但是之后他一把抱住陶倚君,笨拙的安慰她不要伤心,以后他会好好照顾她的。
陶倚君没痛哭出声,但也倚着大兄流了好一会儿眼泪。之前在家里,她没了父亲,大兄又在边关不知生死,她是长女,便是支撑一切的人,有泪也不能在人前落。这会儿回到大兄身边,有人做了她的倚靠,终于可以放松一下自己了。
“大郎,大郎。”外面传来小声的叫唤。
“是甘叔。”陶翕君安抚了下妹妹,起身迎向来人,“甘叔,你怎过来了?百夫长怎么说?”
“你个憨憨。”甘叔敲了陶翕君一记,“大娘子寻来军营可是家中出了事?”
“正是。我正说要去寻甘叔给拿个主意。”陶翕君把妹子跟他说的事情又简述了一遍,“总不能让阿君跟着我住在军营,我寻思着送她去关城,寻个宅子让她住下,又担心她一个人受了那些泼皮的欺负。”
陶倚君比寻常女子多几分武艺不假,可边关一带民风彪悍,流民泼皮也多,双拳难敌四掌,他妹子要是伤一根毫毛他都心疼。
“前些日子关内来了不少流民,在关城以南开荒垦地,听百夫长说应是失地的难民,不如让阿君跟他们那边住?”
“不好。”大郎想了想摇头,“我妹子自小也是娇宠着长大的,让她跟着那些难民一起生活,我担心……”
“我已让人在关城内寻宅子赁下暂住了。”陶倚君已经收拾好自己坐了过来,给甘叔倒了碗水,“我打算暂不回去关内,甘叔说那些难民在开荒,或许我也可以跟着去开些地出来。”
“说什么胡话?”陶翕君坐直了身体,“有阿兄在怎会让你受苦。”
他之前已经攒了一些军功,等过几日百夫长要升千夫长,他跟甘叔和另外一位兄弟大概率也要升个官职,到时候就能光明正大的安置妹子。
“陶大郎,陶大郎,百夫长叫你过去一趟。”
外面有人在叫,陶翕君看了妹子一眼,扬声应下。
“我去看看什么事儿,阿君你跟甘叔呆一块儿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陶翕君小跑着去了百夫长那里,迎面就看到跟百夫长站一起的大将军,旁边还有好几位中阶将士。
“大郎过来,将军问你话。”百夫长看到手下赶紧招呼他,“将军问你家二郎是否擅医。”
趁他走进,百夫长低声而快速的在陶翕君耳边提点了一句。
将军如何不知百夫长的小动作,不过也只是笑笑,他也是从底层升上来的,爱护手下嘛,自然能够理解。
将军问的正是那被灭口的小村庄的事情。他的亲兵领队出去巡视,看到了立好的墓碑。又从现场凌乱的车辙推断出是有商队路过,便在关城内询问了一圈,正好第一个就问到了刚到的李家商队。
李家商队的管事自然不敢隐瞒,也不需要隐瞒,将他们所做之事全数道来,顺带还夸了陶倚君一番,说若不是她擅医,他们之前在关口遭难便得折损人手。
亲兵回来报告了将军,特别强调了陶倚君医术似乎还不错。
“我,我家阿君并未习医,只是之前跟着阿娘和表叔识了些药材。”陶翕君年轻聪慧,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实际上没点脑子也不可能在边关活下来。
“我这小兄弟的外家曾习医,只是他外家只有他阿母和姨母二人,医术并未传下来。”百夫长也帮忙说了一句。
他们二人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心知将军为何而来。
前段时间有场战事,将军的副将为救将军受了伤,虽经救治却一直在伤情反复,军中大夫说他们已经尽力,言下之意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霍副将跟将军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好,所以将军一直没放弃救他。他们二人也不是不愿意帮忙,但这必死的结局谁敢上手?没看关城内的大夫都不肯接这个任务吗?
“让你家阿弟来看看,就算不能治,本将军也不会怪责于他。”
话都说到这里了,而且还是将军亲自来说,陶翕君也不敢太过推拒。看了百夫长一眼,陶翕君领命而去。
“你把具体情况说一说。”陶倚君倒是没有像她阿兄那样抗拒,能不能帮上忙,还得看到伤者才知道。但是她猜测是伤口感染引起的,至于怎么治,她心里也没有太大成数。
兄妹俩跟着甘叔和百夫长到了将军侧帐,里面东西不多,中间地面上躺了一人,还有两个小童在旁边忙活。
一进入账内就有股极其难闻的味道,陶倚君皱眉,这分明是肉腐烂的味道,不知为何由人精心照顾的伤者身上会有如此浓重的臭味。
她跟随大兄上前,跪坐在伤者旁边。等到伤者身上覆盖的葛布掀开,顿时一股让人欲呕的味道传出。
陶倚君强压下喉间翻涌,还凑上前看了一会儿。
伤口在肩骨下侧,看得出是被处理过的,但是上面覆盖了黑乎乎的东西,跟着洇出的血和腐烂的肉纠结在一块儿,隐隐还能看到点点白色。
陶倚君细细问了两个小童伤者的情况,抬头看向旁边的百夫长。
“我只能试试,不敢保证。但是如果不处理,他熬不过三日。”
第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 拿着红包送不出去,全站可能就我一个!到12号晚上二十四点前,留言的孩纸有糖吃,之后我就节约归己了啊!
这话军医也说过类似的,大家心里都明白,之所以让陶倚君来试试,也不过是想博一个万分之一的机会。
让闲杂人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帮忙的小童和陶大郎。
陶倚君让大兄取来她的包裹,里面最重要的是她来之前配的一剂药粉。又让人取了烧酒化了药粉,给伤者灌了下去。
“这是何药?”大郎在旁边看着妹子处理伤口,随口问。
“是五叔与我摸索出来的方子,能短时间内使人昏迷不知痛觉。平日很少能用,但在战场上有大用,我来之前只找到一点药物,配了这么一瓶,能用个三四次而已。”
烧开的水煮了布条和碗具,陶倚君指挥两个小童帮忙将伤者伤口上的腐烂物先除去一些,剩下的腐肉得用银匕首小心剜除。
别小瞧了这一步,能不能避免继续感染,这一步很重要。
陶倚君确认伤者已经失去知觉后,接手了伤口的处理。她用布巾蒙住鼻口,热水清洗了双手,用酒喷了一遍,待干燥后,开始进行处理。
那伤口原本不算太大,可这些日子持续溃烂,剜去腐肉后留下的创口不小。缝合没有条件,她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处理消毒方法,用烧热的铁块烙伤口,使之血凝肉紧以达到止血的目的。
“给我擦汗。”陶倚君手很稳,看上去不疾不徐,但是额间的汗已经暴露她的吃力。
其中一个小童手快的从事先准备好的布巾里抽了一条,给陶倚君擦掉了快要滚落的汗珠。
“烙铁给我。”
烙铁是陶大郎亲自烧的,用的军医专门处理伤口的铁块。
陶倚君小心翼翼的夹着烙铁挨上皮肉,顿时一股焦臭味传出,便是已经失去意识的伤者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陶倚君用的巧劲,力度刚好让皮肉焦黄却不会伤及其他。
这么一点一点的处理下来,竟然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其间伤者又被灌了两次麻药,直到处理完后还没清醒。
陶倚君取出另一只稍微大一些的小药瓶,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因伤口还留有指头大的创孔,只能用干净的细葛布盖上,以免沾染脏污。
“你们二人注意不要让布滑落,另外不可再给他敷其他的药泥,等到伤口收敛之后再另外配药。这瓶药收着,隔两个时辰撒一层。每撒三次后要清洗伤口,清洗的方法就按照我刚才交代的做,切不可用力擦拭伤口的新肉。”
陶倚君直起身吐了一口长气,交代完后,又让她大兄去请来军医给伤者开内服的药。
“我与五叔只学了些皮毛,处理一下外伤尚可,要治疗内腑还得由大夫出手。”
她才说完,帐门撩开,将军已换过军甲,着深衣入内。
跟在将军身后的,便是两位军医,一位年长,一位不过二十许。
陶倚君刚才说的话,他们在帐外已经听得清楚,原本可能还有点小芥蒂,但在听到陶倚君承认自己有所不足的时候,他们就自动想开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是他们不知,只是有些时候很不乐意承认自己不如人而已。
年长的军医跟陶倚君打了招呼之后便去查看了伤者的情况,搭脉沉吟片刻,开了张药方出来。另一位年轻些的医术不如年长军医,平日多是协助处理外伤,见过陶倚君的处理结果后,自认比起陶倚君确有不足,也就不出手了。
“若是以小郎君所言,副将能过得今夜退了高热,便有五成的把握可恢复,若三日内没有反复,便可痊愈。”
“今日夜里你们二人仔细一些,另可否请小郎君今日在此处看守?”
陶大郎闻言眼睛都大了,想要出声阻止,却被妹子瞪了一眼。
“可。只是我来之后还未曾收拾,将军可否让我回去收拾好了再来,最多半个时辰足矣。”
将军看了暗自着急的大郎一眼,笑道:“看大郎很是担心你,不如就让他跟你一起,也好彼此说说话。”
大郎松了一口气,抱拳谢过将军。
“若是小郎君能治好副将,便是有功,本将军不是那等不明事理之人。过三日,陶大郎你便陪着你阿弟去关城内找个宅子住下,后面的事再议。”
这是要让陶倚君在军中等到最后结果出来了才肯放人了。
陶倚君谢过将军,拉着大兄出了帐篷。
“你又要犯浑了?”拍了哥哥一记,“这时候不是说出我身份的好机会,等到过两日.你私下与将军解释清楚便可。”
“可是,若副将未能……”
“我观副将面相不像是个短命的,且他那伤口虽然看着厉害,但内里还算恢复得不错,只要不再继续感染发炎,退了热度便稳当了。”回到小帐篷,陶倚君活动了下身体,刚才连续几个小时的处理,让她有点吃不消,这会儿手臂酸疼得厉害,“你去给我打些热水来,我擦一擦,再弄点热汤给我就行。”
着急忙慌的去给妹子打来热水热汤,收拾好后刚好半个时辰。
甘叔已经知道他们要在副将的帐篷过夜,送来一壶浓茶和两个硬饼子,让他们夜里饿了时能填下肚子。
兄妹二人过去时,老军医已经让小童熬好了药,正给副将喂食。
见到陶氏两位郎君过来,老军医抚须行了个礼,说他年纪大了有些扛不住,今日就拜托给他们了,之后便回去自己的帐篷。
“你们这里伤员很多?”
“倒也不算。”大郎给妹子在角落铺了个睡觉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前些日子跟蛮人交战,那些狗贼用了毒烟,我们才伤了不少的人。重伤的没几个,要么当场毙命,要么也就些许皮肉伤。副将是为了帮将军挡箭才伤得严重的。”
陶倚君点点头,再去查看了下伤口,就坐下来跟大兄聊天。
两个小童都是将军从关城内找来专门照顾副将的,高个儿些的老实本分,让做啥做啥,矮个儿的要机灵一些,在陶倚君做事时,会认真的盯着她的动作看。俩孩子都不敢开口询问,毕竟这也是吃饭营生的技术活。
陶倚君不是什么圣母心,她不介意给俩小童教点本事,但是也不会主动的去给他们讲解。只是在小童做错的时候,会轻声纠正过来。
外间难得的下起了小雨,空气中驱散了热气,变得微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