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云白
谢氏依然揪着徐琳琅跟不上棠梨书院课程这一点不放。
“母亲如何得知我跟不上,我在濠州也是念过些书的。”徐琳琅并不客气。
徐琳琅和谢氏的言语博弈之间,徐达也在让徐琳琅去云鼎书院还是棠梨书院两个选择之间犹豫。
徐达想考考徐琳琅,若是这孩子能流利的背上一些,那便让她去棠梨书院。若是什么都不会,那也只得去云鼎书院了。于是,徐达看向徐琳琅:“你背些课程来听听。”
徐琳琅已然猜到了徐达的心思,看出了徐达的犹豫。
徐琳琅能看出谢氏揣着的坏心思,对于徐达,却是理解的,
让徐琳琅去棠梨书院,他担心徐琳琅听不懂,让徐琳琅去云鼎书院,他又担心别的国公府嫡长女轻视了徐琳琅。
所以,徐达想瞧瞧徐琳琅到底有多少学问,再做定夺。
徐琳琅满腹诗书,胸藏珠玑,徐达这随便一考,自然是难不倒徐琳琅,不过,现在这个阶段,徐琳琅并不想在谢氏面前太露圭角。
若见徐琳琅如此通晓诗书,谢氏免不了要想出更多的招对付她。
徐琳琅倒不是害怕谢氏,只是这段时间酒楼正在筹备,徐琳琅的事情较多,懒的和谢氏你一招她一式。
所以,眼下要背的,既要能过了徐达这一关,又不能让谢氏生了警惕。
徐琳琅想了想,道:“我便背两首我娘亲最喜欢的诗吧,在濠州州的时候,我娘亲总是在纸上写这两首诗,日子久了,我便也背下来了。”
谢氏的眼底闪过一抹嘲讽,这丫头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只能拿最为熟悉的来诗应场面了,不过,这张氏不过是后来认得了几个字,她喜欢的诗会是什么,谢氏心里生出了几分好奇。
徐达点了点头:“背吧。”
徐琳琅挺正了腰板,徐徐背诵:
“妾发初覆额,折梅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徐达的眸光深了下来,目光看向徐琳琅,也投向了那段久远的时光。
张氏与徐达,本是青梅竹马,二人幼时便是玩伴。
怪不得,怪不得张氏会喜欢这首李白的《长干行》
“同居长干里,两小嫌无猜。十四为君妇,羞言未尝开。”
张氏就是在十四岁的那年,嫁给了徐达,那个时候徐达贫苦,家里不过一间茅草屋,只挂了两条红绸,便把李夫人娶进了家门。
“低头唤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婚后没多久,徐达就参军远行,与张氏这一分别,就是三年。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行迹,一一生苔绿。”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草原。”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张氏一个人在家里,操持田亩,侍奉公婆,日日见不着夫君,心里定然有许多苦吧。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抱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如果你要回家,一定要先稍书信给我,这样我便能提早去迎接你了。
她最终迎来了她的夫君,不过夫君已经又娶了她人。
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媒正娶的她,只能做了妾。
这样负心的男子,便是她等来的夫君。
徐达已然深深的陷入了回忆里,丝丝缕缕的痛在徐达心里蔓延开来。
徐琳琅缓缓吟诵读,语声悲恸:
“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
“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
“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湘潭几日到,妾梦越风波。”
“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淼淼暗无边,行人在何处,”
“好乘浮云骢,佳期兰渚东,鸳鸯绿蒲上,翡翠锦屏中。”
“自怜十五余,颜色桃花红,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
徐琳琅背完了李白的《长干行》两首,徐达一向刚毅的脸上,竟然满是颓然。
徐达缓缓的站起了身,似是用光了全身的气力。
“你想去棠梨书院读书,便去吧。”徐达的声音里满是沧桑无力。
棠梨书院是嫡长女们读书的地方,琳琅她,是嫡长女啊。
谢氏诧异,不过是背首诗罢了,将军为何就成了这般样子,并且之间就定了主意,让这丫头去棠梨书院念书。
“公爷,公爷……”谢氏还想说什么。
“你们都回去罢,让我一个人静静。”徐达摆了摆手,再不看二人,回了里屋。
丽景苑内。
谢氏沉着一张脸:“好好的云鼎书院不去,还妄想着去棠梨书院,棠梨书院是什么地方,她也配。”
说罢,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
“夫人不必动怒,她去云鼎书院又去云鼎书院的好处,去棠梨书院又有去棠梨书院的好处。”以荷在一旁劝道。“去了棠梨书院,她跟不上课程,考个末名,不是更丢人吗,再者,她若是不去云鼎书院,锦芙小姐便也不用去云鼎书院了。”
“我就是不想那乡下丫头去棠梨书院,她去了棠梨书院,便是魏国公府承认了她嫡长女的身份,我是心疼我的锦芙,明明是金尊玉贵的长女,却因为这么个贱骨头,成了次女。”想到徐锦芙,谢氏心里愈发不甘。
“眼下公爷已近放了话,让她去棠梨书院,既然这改不了了,我们也该早做些打算了。”以荷又道。
当年,谢氏买通了徐琳琅在濠州的教书先生,那先生把徐琳琅教废了,谢氏很是满意。
如今,就算是不买通师傅,徐琳琅也是一块扶不上墙的烂泥,毕竟她之前比棠梨书院里别的小姐落了那么多功课,怎会是说能跟的上就能跟的上。
谢氏对徐琳琅的学问很是放心,是不用再去买通先生的,况且,棠梨书院的夫子先生都是些老学究,迂腐的很,之前谢氏给教徐锦芙的几个先生送银子想让先生们多关照锦芙,竟然都被退了回来。
谢氏只得退而求其次,打点了几个为这些先生打下手的学正,这些学正倒是收了银子,对徐锦芙很是照顾,时常在考试前给徐锦芙泄露些考试题目,故而徐锦芙能取个中等名次。
看来,要想让徐琳琅的日子不好过,只能从这些为夫子们打点杂事的学正身上下手了。
谢氏吩咐以荷:“你打发人去把李学正和严学正找来,徐琳琅马上要去棠梨书院读书了,我们可得提前打点打点。”
以荷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是,夫人,奴婢这就安排人找这两位学正过来。”
徐琳琅刚来应天府的时候,还是三月,眼下已是六月,天气已然炎热了起来。
这一日是徐琳琅第一次去棠梨书院上学的日子,徐琳琅上着云霞锦绶对襟褂,下穿玉色绣折枝襦裙,发间佩戴了碧玉簪和乳白珍珠珠花。
徐琳琅朱唇粉面,皓齿明眸,配以这一身装扮,整个人清雅约素,又透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上一世,徐琳琅头一次去棠梨书院,被苏嬷嬷打扮的花花绿绿。
又听苏嬷嬷说小姐们会看不起人排挤人说了一通,一路都战战兢兢,心内满是去一个新环境的恐惧。
这样一来,尽管身上的衣服首饰也是好料子,可一进学堂,徐琳琅给别人的感觉就是一个酸里酸气、老实巴交的乡下姑娘。
苏嬷嬷打着为徐琳琅好的名义,一点一点的击溃了徐琳琅的自信。使得尽管徐琳琅聪明伶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人前却总是一幅小心翼翼的自卑模样。
这一世,谢氏亲手为处置苏嬷嬷推波助澜,苏嬷嬷是没机会再来左右她了
徐锦芙今日也装扮一新,穿着一身绢纱金丝绣花衣裙,佩戴了一头名贵珠翠,腕子上又带了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水头极好的碧玉双扣镯,通身穿戴,贵气逼人。
也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原本徐锦芙也无需这般刻意装扮,不过是因为今日里是徐琳琅头一次去书院的日子。
徐锦芙的这身衣衫,衣料名贵,又是应天府最好的裁缝裁制,就算穿着去宫宴,也毫不费力便能压得住场子。
首饰更是不必说,都是动辄上百两的名贵首饰。
徐锦芙私以为,那个乡下丫头哪里有这么好的首饰,在自己的这几件首饰面前,她戴的首饰定然如同废铜烂铁一般了。
今日,便让棠梨书院的同窗们都瞧瞧,她徐琳琅是嫡长女又如何,魏国公府真正金尊玉贵的,是自己才是。
徐琳琅不过是从濠州乡下过来混口饭吃的。
徐锦芙袅袅娜娜的行至马车前,徐琳琅也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守在马车前的小厮远远瞧着大小姐和二小姐走过来,只觉得一边飘来一阵仙气,一边逼过一阵贵气。
二小姐的贵气已到极致,不过和大小姐的仙气比起来,便相形见绌了。
徐锦芙满腔的好心情在见到徐琳琅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乡下丫头,还真把自己当做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主子了,居然这般打扮,这也太,太过于没皮没脸了。
她自己既然不通诗书,不通文墨,打扮的老老实实教别人注意不到她便好了,她竟然还想出出风头,居然打扮成这个样子。
徐锦芙白了徐琳琅一眼,也不和徐琳琅打招呼,率先上了马车。
谢氏给徐琳琅和徐锦芙安排了一辆马车。
徐琳琅跟着上了马车,就见徐锦芙似往常一般,径直坐在马车的主座上。
往日里徐琳琅不在,上学堂时,徐锦芙自然是坐在马车的主座上。徐琳琅是嫡长女,徐锦芙是嫡次女,现在徐琳琅来了,是该徐琳琅坐在主座上的。
前世所有徐琳琅和徐锦芙一起去学堂的路上都是这般,徐锦芙坐在主座上,徐琳琅坐在一旁的侧座上。
后来,不单是座次,几乎是所有场合,徐锦芙都是越过徐琳琅去的。
不过此时徐琳琅并不打算在座位这件事情上与徐锦芙较劲。
就让徐锦芙这样一直不知尊卑下去吧,就算徐琳琅不教她,迟早会有旁人来教她。
徐锦芙坐定,微昂了头,眯着眼,打量了徐琳琅一番。
然后便丝毫不客气地开了口:“大姐姐,你刚从乡下来,什么都不会,到了学堂后啊,就少说点儿话,少在人前晃,别出了丑,让别人笑话咱们家。”
“我还没见哪一条规矩,是要妹妹教训姐姐的。”徐琳琅神色如常地说道,这正是徐达说过的话。
不过这次,没有徐达在场,徐锦芙自然不会装着乖巧。
“就算没有妹妹教训姐姐的道理,你不知礼数,我就该告诉你。我免得你丢了家里的脸,让我也抬不起头。徐锦芙气呼呼的说道。
“妹妹在祖母寿宴祝寿的时候不是也出了错么,妹妹也该学学礼数才是,对了,眼下有一个礼数就是妹妹该学的,我是长姐,你是幼妹,你现在坐错地方了。”徐琳琅拿出一副长姐的姿态和徐锦芙说道。
提及寿宴,徐锦芙又想起了自己的窘况百出,面色立刻沉了下去。
徐锦芙自是知道长姐该坐主座的道理,可是自己坐在次坐上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琳琅不在的时候她是魏国公府最尊贵的小姐。
徐琳琅来了,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