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早死早超生。
几十个人面面相觑,没人露头:大家都是从外面硬闯进来的,经受过血雨腥风;反抗想吃自己的丧尸理所应当,超生楼上那个女的就是另一码事了--后者昨天还哭得很伤心呢。
田肖旭心急,只好许诺“哎,主动点啊,真是,一个个的。这样,谁去给速战速决了,就奖励一天粮食,啊?”
像其他小队一样,田肖旭队伍也是物资共享,统一分配,清早四辆车已经出发寻找食物了。此时说的粮食,自然就是各人定量配给了。
于是有人站出来: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细眼睛薄嘴唇,又瘦又高,有点像竹竿;也许昨天刚投奔度假村的缘故,相当沉默,也没有笑容。
“彭雁斌!”田肖旭在脑海里搜索出这位新人的名字,用力拍打对方肩膀:“就你了,小伙子有前途!以前干什么的?”
彭雁斌想也不想:“银行保安,工行某某路支行。”
田肖旭更高兴了,“好,那你准备准备,就上去吧。中午吃饭领双份。”
有什么可准备的呢?昨天闯进来的时候彭雁斌除了一把匕首,什么也没带。此时他掸掸衣服,大踏步朝着广场中央小楼走去。
楼顶守着的两人见到他如蒙大赦,指了指地面:门缝露出一角白纸,又指指房门示意从里面塞出来的,转身就跑了。
彭雁斌低头点烟,蹲在地上像大烟鬼似的连抽两根,这才掏出钥匙,踩着纸条推开房门。
与此同时,距离清宁别墅几公里之外,秃顶男子郝一博正在殊死搏斗。
第四次打倒丧尸之后,郝一博打心底感激前年体检,被妻子逼着每日慢跑机械,不光三高体重降下来,身手也敏捷多了。
可惜丧尸摇摇晃晃站起身,张着嘴巴朝他猛扑,像战场上最顽强勇敢的战士--一枚大石头砸中它后脑,令它动作缓了缓,正是他妻子。
这么一拖延,郝一博趁机连跨几大步,拾起不小心掉落的匕首,狠狠刺进丧尸脖颈--不死生物骤然扭过脑袋,他吓得半死,居然没松手,挣扎着喊“阿婷,阿婷~”
回复是一声惨叫:不知哪里冒出一只女丧尸啃住他妻子肩膀,血淋淋咬下一块肉,血可真红啊。
血液骤然涌入郝一博脑海,他拔出匕首再刺,又刺,随后势如疯虎般朝着妻子冲过去:“阿婷,你撑着,阿婷!”
郝一博不记得自己搏斗多久,只知道他浑身是血像个疯鬼,两只丧尸七零八落不动弹了,妻子倒还能□□。
“一博,你快点跑,找个安全地方,啊?”鲜血顺着从妻子肩膀欢快地喷涌,活像一条溪流,于是妻子美丽温柔的脸庞越来越白。“一博,我不行了,你别管我,啊?”
不,不,不!他把心爱妻子紧紧抱在怀里,热泪不停流,滴在妻子脸庞、黑发、白玉般的耳朵。“阿婷,你别怕,结婚时怎么说的?我们永远不分开,啊?”
妻子笑了笑,靠在他怀里阖上眼睛。摸摸鼻端,还有气,郝一博放了心,看着妻子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痛哭流涕--要是还在清宁度假村就好了,我们不会遇到丧尸,阿婷也不会受伤--
他忽然对着太阳举起右手,手掌边缘有道三角伤口,既不是丧尸咬的也不是丧尸抓的,是不小心磕破的。喏,足足两天过去,他眼睛黑白分明,健康的很。
妻子动了动,平常温暖柔软的身体冷得象冰,于是郝一博把她紧紧拥住,一如少年时。
往事纷至沓来:
自己和妻子庆祝结婚纪念日,西餐鲜花美酒恩恩爱爱,7月29日中午才醒,发现太阳如妖娆红莲,又惊讶又怪异,索性没出门。
这么幸运地逃过一劫。
满视野都是红眼病,妻子觉得不对劲,和没感染的邻居们一商量,集体到城外暂避。途中遇到特种兵开路,索性跟着大家投奔清宁度假村。
本来好端端的,偏偏有个女孩提议检查身体,手掌伤口就这么被发现:那是他下楼时跌一跤蹭破的,地上刚好有块三角石头,伤得很深。
面目模糊的一群人聚在广场中央喊着“他受伤了!他受伤了!他要变丧尸了!”郝一博竭力辩解,却没人肯信,被赶出度假村的时候像头丧家之犬。大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只有阿婷不离不弃。
刘玉辉,徐家欢,还有袁心玥。他重复着三位邻居的名字,一字一字刻在心尖。两天之前,这三人不但没站在他这边,还抛弃了他,连车也不肯留给他--郝一博已经顾不上车子其实不是他的。
那个女孩是谁,好端端多什么事?郝一博从记忆里翻找她的面孔,指甲掐进掌心。清宁那群混蛋,凭什么不相信我?否则阿婷好端端陪着我住进别墅。还有三位邻居....
他搂紧昏睡着的妻子,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望向清宁别墅方向:你们等着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二十公里外的雷珊正在郁闷。
昨天满载而归,大家欢天喜地地把物资卸在别墅,三辆车趁热打铁,立刻折回农家院,还带上另一只队伍。大概运气真的很好,两拨人再次扫荡三间院落,从粮食到蔬菜水果、调料收获巨大,回程的时候车顶又被装满了。
按照她的想法,趁着一切顺利,卸货继续扫荡;大家却犹犹豫豫:天已经黑了,摸黑出发不太安全吧?农家院黑灯瞎火的,靠着手电火把没有战斗力啊?车开到沟里怎么办?
说得有理,雷珊觉得不能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大家:和资深者比起来,同伴们还是萌新呢。
于是别墅门前燃起篝火,便携火炉和炊具也派上用场;郭莉莉和年轻妈妈摩拳擦掌,把同伴们指挥的团团转,杀鱼煎牛排烤羊腿,还煮了一大锅方便面,西瓜、甜桃和葡萄用雨水洗得干净,清香飘出很远,风吹火星如雨。
很久没这么幸福了,坐在篝火旁的雷珊抱着膝盖,默默望着同伴们喜悦的脸,身畔汉堡目不转睛地盯着烤肉。
可惜喜悦只持续短短八个小时:此时此刻,除了一辆车继续取汽油,七、八辆车停在度假村附近,连田肖旭也派了人手过来。
农家院还是农家院,丧尸依然向往血肉,像昨天一样被车子远远引开,院里却空空荡荡--短短一夜,有人,或者说有队伍把这里席卷一空。
昨天见过的贺志骁队伍?还是另有其人?雷珊深深呼吸,有些懊恼:昨天坚定些就好了。还是怪自己,有了小金库,下意识松懈不少,否则回到七年前,不连夜把这里端掉,是不可能睡得踏实的。
围着农家院搜寻一圈,就连地里水果都摘没了,众人有点失望,继续东翻西找:别墅是空的,什么都派的上用场。
昨日放哨、今天新跟来的杨云迪灵机一动:“椅子!把桌椅板凳都搬上!”黎昊晨给他一巴掌,赞道:“就你脑瓜好使!”
一把把餐椅被塞进后座、绑在车顶的时候,忙着从宿舍搬运被褥的雷珊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跟着声音走去: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散落在后院,听见脚步声飞速跑远。
居然没被带走?雷珊从厨房地面拾起些米粒,跑回后院弯腰:乖,跟我走吧,不吃你们。
小鸡仔歪着脑袋,用黑溜溜的小眼睛望着她。
一个多小时之后,雷珊把它们郑重其事地送给小姑娘娜娜:“送给你好不好?每天喂小米,它们长大了会打鸣,还会生蛋!”
年轻妈妈笑眯眯地,“娜娜,告诉雷姐姐,没问题。我们娜娜也是能帮妈妈干活儿的大孩子了。”
娜娜激动的苹果脸都红了,不停点头,急急忙忙找人:“苍原哥哥苍原哥哥,我们一起养好不好?”
正搬运桌椅的小男孩刘苍原假装没听见,三步两步上楼去了。
第16章
2019年9月1日,陕西东南,秦鼎基地
出了荷枪实弹把守的东门,没几步路就有赤红眼睛的丧尸堵在前头,令人不厌其烦。和往常一样,八辆军用吉普开的并不快,偶尔还按动喇叭,不少丧尸被吸引,乌泱泱跟在后头。
白胖男子冯嘉师在后座絮叨,“昨晚作梦,一照镜子眼睛红了,真的,吓得老子当场就醒了。”
坐在副驾的老胡头也不抬,拔出一柄雪亮军刀用袖管擦拭:刀身有道血槽,明晃晃十分锋利。“瞧把你怂的,出息。”
冯嘉师不满:“老子还没媳妇呢。”
老胡瞧后视镜一眼,基地已经被蜂拥而至的丧尸遮住了:“新来那么多姑娘,还找不着个顺眼的?赶紧划拉一个,年底把喜事给你办了。”
开车的小褚喊:“章队,我也要老婆。”
冯嘉师拍他脑袋:“傻吧你,老胡自己都光棍一条,真有姑娘能挨个发?早塞自己被窝里了。”
说笑几句,前方是一小块空地,于是车队分两排齐刷刷停下来的时候,后方跟过来数十只丧尸,陆陆续续拖成一条长队。
车门开处,老胡率先站到地面。他腰间挂着枪,左手又拔出一柄匕首,一左一右横在身前。二十多名同伴也闷声不响摆出防御阵势。
并没用谁下令,活人和丧尸们的激烈交锋开始了。
经过整月钻研特训,活人的进攻重点是丧尸不停开合的嘴巴、炭火似的眼眶和太阳穴,其次是相对脆弱的脖颈。这招很奏效,大部分丧尸一个照面就闷声不响倒下,压根无法靠近;有些丧尸从两米之外高高跃起,却被敌人不慌不忙闪避开,一脚踢在膝盖,再也爬不起来。偶尔有丧尸冲到近前,却无法突破活人们的全副武装,不止一颗丧尸头颅被隔断,血淋淋耷拉着,很是惊悚。
两、三人背靠背结成阵势的缘故,活人稳扎稳打,首尾呼应,很快占据上风。
“走一个!”白胖男子冯嘉师握着刺刀神经质地絮叨,搭档老胡却闷头不响的战斗着,只见刀光一闪,必定有一只丧尸要害被刺穿。
片刻之后,整个空地安静了。
从这里望过去,一道黑烟从基地后方笔直升上天空,犹如实质般凝聚,烟中仿佛冤魂呼啸,风吹也吹不散。
尽管取得胜利,在场每个活人脸孔都写满悲恸和麻木,眼神深处带着茫然--怎么会这样?以后怎么办?
“走吧。”老胡打破沉寂,转身大步走向吉普车。
湖北襄城城郊,清宁基地
尽管刚刚第四次,位于加油站的幸存者交易会已经初具规模了。
站内汽油早被瓜分殆尽,物资设备也一抢而空,便利店光秃秃的连货架都没剩下。原本横在地面的丧尸被远远清走,最醒目的墙壁贴着数张A4纸,粗笔写着:每月1日、11日、21日正午十二点。
太阳慢慢移到头顶,停到附近的车子也越来越多,默契地头尾相连围成一个圆圈,不少人守在外头。
写着“清宁度假村”的纸箱子贴着“收食物!汽油!武器!药品!厚衣裳被褥!有多少收多少!”
一阵寒风吹来,雷珊打个冷战,把天蓝外套拉锁提到下巴底下。温度和七年之前一样骤降,往日开学前后还能长裙热裤,现在得穿外套了。
想也想得到,冬天会很难熬。
拎起一个纸箱子摆着的厨具六件套看看,斩骨刀还能用,切菜刀就很薄了,柄也不牢固,摊主是其他基地的,滔滔不绝“砍红眼病一下一个!”
真那么好用,才不会摆出来卖呢!雷珊放回原处。
第二个摊位摆着全新苹果手机和IPAD,纸条写着:换电池、手电、打火机、多功能刀具...
每天靠着太阳能充电器给手机笔电续命的雷珊认为摊主没希望了。
第三个摊位最离谱,数套大部头科研著作,也要换武器之类。摊主文绉绉,满脸无奈,嘟囔着逃出城时什么都舍不得,后备箱满满都是书。
文化人呐,雷珊很佩服他。
转了一圈毫无收获,她回到自家摊位。食物舍不得拿出来,餐具之类没换出去,依然摆在纸箱上。不过黎昊晨心情很好,正和一个陌生女人聊得投机。
说是交易会,各大基地幸存者不断增长,物资紧缺,收都来不及,哪有往外卖的?更多的是碰个头,互通消息,争取合作,吸收些新人也是不错的。
喏,雷珊发现加油站四角贴着不少招募公告,有自家清宁别墅,也有西南锅炉厂的,还有东北考拉公司的,居然还有从襄城北边绕过来的,听说驻扎地是所小学。
这么多队伍....七年之前,是谁最后统一合并,成立本地最大的鄂宁基地?雷珊目光从诸位首领之间掠过:
人数最多的缘故,附近居民田肖旭正式成为清宁基地首领,正和一位四十来岁的光头大汉说着什么。后者基地位于襄城北边,特意远道而来,和大家认识认识。
贺志骁是第二次见了,就像雷珊凭地图猜测的,他带领一群幸存者占据废旧锅炉厂,手下数百号人。
至于考拉公司领袖,更像一位木讷固执的程序员,事实也是如此:大名鼎鼎的互联网公司在襄城郊区设立科研园区,灾难爆发之后,一小半员工活了下来,园区就此成了基地。
“黎日日,你猜~要去哪里狩猎?”她展开地图,引来不少羡慕目光。自从灾难爆发,网络断了,习惯手机地图的幸存者无所适从,纸质地图成了最稀缺物资之一。十天前交易会,有人希望用警用刀具换取她手里的襄城详细地图,被拒绝后,立刻以一节电池为代价,用纸照着描了一幅。
黎昊晨随口答:“就那几个地方呗,总不能回襄城。你们锅炉厂怎么样?好混么?不行来我们村儿吧;现在还有位置,年底就不好说了。”后面那句,是对陌生女人说的。
就像贺志骁的锅炉厂被简称“厂里”,清宁度假村代号是“村里”,每次听起来都觉得回到解放前;相比之下,考拉公司和襄城九小就顺耳多了。
后者断然拒绝:“算了吧,我们福利好的很:找回吃的可以自己全留,也可以交一半。以后找不到饭,不上交的自己想办法,上交的厂里统一发。骁哥人也很好。”
这么早就统一分配了?听起来贺志骁很罩得住场子嘛。雷珊打量她几眼:长得还可以,可惜有点黑,看着比黎昊晨大几岁。黎日日嘛,从小就欣赏美艳御姐,还得是气质挂的。《仙剑》最火的时候,雷珊喜欢刘亦菲和刘诗诗,他最迷唐嫣,电脑屏保都是....
一个长头发、纤弱白皙的漂亮女人身影突然闯入雷珊脑海,只见她满脸是泪,绝望地哭喊什么,身旁怯生生跟着个瘦弱小女孩--黎昊晨老婆!
她蹭地跳起身,纸箱子被带翻,咕噜噜滚了两滚,周遭人都把目光集中过来。
黎昊晨摸不着头脑,“王小册,你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