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刘苍原连半秒钟也没浪费:“把我也想象成一只丧尸!”
“所有人都这么想。”雷珊并不满意,像个班主任似的追问:“那你说说,为什么我每次都成功,别人却经常失败?”
“失败”两字太委婉,狩猎还好说,无间道失败只有死路一条,每次都有队员被埋在里头,久而久之,敢参与的人就少了。
“他们胆太小。”刘苍原想也不想,看她轻轻摇头立刻改口:“他们胆太肥,不该去的地方也去,肯定挂了。”
雷珊摇摇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他们没做到,我是说,他们只记在脑子里。”
她郑重其事地指指刘苍原太阳穴,随后戳戳他心口:“而不是这里。”
刘苍原张开嘴巴,却没出声,认真思索着。
雷珊摸摸他怀里的汉堡,低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关于我老师的。”
看上去刘苍原想问“是邓成岩吗”,却聪明的闭上嘴巴。
“不是邓成岩,姓高,高思源。其实也不算老师,不过~他教我很多东西,不止一次救过我的命,我私下这么叫他。”雷珊眯着眼睛,沉浸在七年之前的回忆里,面前少年和狗狗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个面目平常、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身影。
高思源是山西人,灾难爆发之后辗转到达“赣灵”基地,和雷珊、黎昊晨谭敏结成同伴。他不爱说话,人缘一般,身手只能算平平,优点是不偷懒不说谎,在灾难时期已经算难得了,于是几人相处愉快。
雷珊很快发觉,尽管“狩猎”不行,高思源在“无间道”方面的天赋是远超常人的:宜春、新余、吉安乃至南昌,没有高思源潜不进去的城市,贵重物资、汽油、长枪短炮....总能满载而归,成百上千乃至数万丧尸在他面前仿佛空气,简直是奇迹。
每逢别人打听诀窍,高思源憨厚地摇摇头,“胆子大,沉得住气,还有啥?”无数人铩羽而归。
或许雷珊常帮朋友们洗衣裳晒被子做做菜,高思源偶尔送她些礼物,有时是周大福几公斤重的观音像,有时是两件新衣裳,有时是最新手机,还有她特意叮嘱的蔬菜花种,可以自己种。
他想追她吧?雷珊很感激,也有点别扭:她对高思源没感觉。和黎昊晨说过之后,对方却没了下文,倒像她想多了。
某次狩猎出了意外,同伴被吞噬,两人被大群丧尸困在树顶,想冲出去是不可能的。耗下去只是浪费时间,必须趁着有体力突围,当时毫无经验的雷珊吓哭了,自认必死,高思源耐心劝解,把他的诀窍一点点讲出来:
别怕....有什么可怕的呢....你不是人,你也是丧尸,你也死掉了,死掉很多年了....你也想喝血,想吃肉……看,那个快递员背着箱子,多辛苦....穿阿玛尼西装的八成是公司老板,皮鞋也是名牌.....那只红衣裳的女孩戴着钻戒,或许刚举行婚礼,她老公在不在?是不是旁边那个?
他们都是我们的同类啊--这句话萦绕在雷珊脑海,有点像催眠,又有点像鼓励,给她平添无数勇气,不知怎么的就跟着高思源下了树。
真奇怪,往日凶恶狰狞的丧尸真的没攻击,仿佛两人只是闲逛晒太阳的邻居,还有几只蹒跚地尾随在身后。
回到基地的雷珊彻夜未眠,竖立在脑海中的某堵墙壁轰然倒塌,生与死的界线开始模糊。
那天之后,雷珊成了“无间道”好手,开始潜入大大小小的村庄城镇,乃至大小城市。她把诀窍告诉黎昊晨,后者也成功了,物资自此丰富,日子好过多了。
尽管被同伴羡慕赞扬,雷珊明白比高思源差得远;她是不起眼的芝麻,他是长鼻尖牙的猛犸象。
“赣灵”基地覆灭那天,高思源离开了。
当时雷珊和黎昊晨都受了伤,幸运地抢到一辆大车,跟着乱七八糟的车流冲出基地。只开出三、四公里,车子就被横在路间的其他车辆阻住,像艘搁浅的船只,丧尸如同层层叠叠的海浪。
扮成丧尸冲出去?换成平时没问题,现在不行--鲜血不停流淌呢!再说还有谭敏母女和其他人。
高思源忽然说句“我走了,你们也走吧!”就拔出刀,处理被拽上车的丧尸尸体。
雷珊担忧地抓住他,只换来对方一个僵硬笑容。站到车门的时候,高思源看她一眼,从袖管塞来一把短枪,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随后发生的事情,雷珊仿佛在梦里:也不知高思源做了些什么,围在车外的丧尸逐渐跟在他身后,把目标转向其他车辆。
机会来了!众人屏住呼吸,悄悄溜下车,从车底缝隙爬离那片区域,幸运地遇到刚逃出来的熟人。
期间雷珊回过一次头,能看到高思源穿着的黑外衣,这个男人正和几只丧尸并肩围拢在一辆敞着门的车子外头,脑袋一动一动--以后她再也没见过这个人,她希望对方活着,像个人一样活着。那把枪被她精心保存,最后结束她的命。
“他神经病了?还是变态?”直到故事告一段落,本能地屏住呼吸的刘苍原才问,既好奇又厌恶。
雷珊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长时间心理暗示的后果,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丧尸了。”她低声强调,“总之~我再也没见过他。”
“刘苍原,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雷珊严肃地喊着他名字,像对待成年人一样。“无间道不是好玩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刘苍原也板着脸,这种神情相当少见,看起来世故而成熟。“扮得不像会被丧尸吃掉,扮的太像又会变成高思源。”
雷珊叹口气,用手指蘸蘸水杯里的茶,在茶几上划了一条路,左边上方画个太阳,后侧画成潺潺河流,河上搭着小桥,中间是一段模糊不清的路。
“后来我和黎昊晨探讨,他和我看法一致。这边是人间,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她指着左侧太阳,又跺跺脚,随后把手指移到右边:“这边是阴间,这个是忘川,这个是奈何桥,知道吧?”
谁不知道这些呢?刘苍原用力点头。
“中间是黄泉路。”雷珊敲敲桌面,语气有点沉重:“喏,无间道无间道,扮成丧尸就是在这里打转,成功的话回到人间,失败就完蛋了,下辈子再见。”
“万一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红眼病,”刘苍原仔细盯着桌面,喃喃说:“可就玩完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心情沉重的雷珊才接口:“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千万别走太远。刘苍原,我告诉过你吗?我两次差点出事?”
刘苍原望着汉堡的黑眼睛,“汽车学院一次,还有什么时候?你和晨哥、迪哥遇到郝一博那次?”
这家伙可真聪明,雷珊想拍拍他的头,却被避开了。“平常没冒过险,这两次~怎么说呢,我能明白高思源的感觉,我好像也变成丧尸的一员,我领着它们前进,带着它们进攻,离开它们的时候还有点,有点内疚。”
不情愿地说出最后两个字时,雷珊深深呼吸,告诉自己“都过去了”,望着对面少年的眼睛,第三次叫他的名字:“刘苍原,如果~我是说如果,平常拿拿东西无所谓,万一你也遇到这种情况,必须冒险加入它们,你要记住一个人。”
她指指茶几表面代表人间的太阳:“必须是活人,代表温暖代表生机代表朋友代表好吃的,喏,代表汉堡也行。当你迷惑的时候,这个人能把你拉回来。”
刘苍原想了想,好奇地问:“你是什么?”
“你晨哥啊。”雷珊耸耸肩膀,发自内心地大笑:“我一想到黎昊晨还等着我,就明白过来了,一点都不晕菜了,哈哈。小原子,你~你就想着娜娜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是患难之交~雷珊记得两个少年躲在七号别墅靠墙木柜的情形,有点像她和黎昊晨。
“必须是你喜欢的、信任的,或者真心向往的。”她把自己的诀窍和盘托出,伸出两根手指:“达不到标准的话就没用了,想着也白搭。”
刘苍原嘟囔一句什么,把汉堡举得老高,用力摇几下,狗狗“汪”了几声,像是在说:选我当标记吧!
惹的雷珊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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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2022年4月14日,荆州
太阳落山的时候,雷珊已经深入荆州市区四公里了。
和大多数城市一样,这里被不死生物占据了,汽车歪七扭八停在路边,垃圾遍地,满目疮痍,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错觉。
该休整了,雷珊把目光从远方沉入大厦顶部的夕阳收回,落在十多米外的前方:那里有抹移动着的荧光黄,在视野中分外醒目。
是胡广陵,背脊挺直如松,步伐不紧不慢,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他像往常一样穿着便于隐藏的迷彩服,袖管隐藏匕首,左臂佩戴丝带--她自己也戴着一个。
大部分时间黎昊晨都走在她身旁,现在落到后面,听起来并没异常,雷珊并不担心。
路旁是座中石化加油站,也是被事先标记的地点之一,胡广陵毫不迟疑地调整方向朝那里行走。
周围没什么丧尸,地面也很干净,汽油什么的就不用想了:对于有经验的幸存者来说,到达此处并不难,有点像相对安全的浅海,可以捡捡贝壳捞捞鱼,超过二十公里的市中心才是漩涡遍布的深海。
换句话说,这里的汽油早被别人搬空了。
踏进加油站便利店的瞬间,雷珊整个人都放松了,把背包往角落一拎就靠在墙壁上,双脚舒服多了。
店里空荡荡的,率先进来的胡广陵利索地检查一遍,确认安全之后守住窗户。
第三个进来的是胡广陵的队员,皮肤黑黑的,嘴巴很大,绰号就是李大嘴;他后面是石头,人如其名,双拳看着比石头还坚硬。
王心树、大飞、姓吕姓何的两位队员、黎昊晨是倒数第三个进来的,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巧克力,顿时把雷珊也看饿了。以她的眼光来说,无论“无间道”还是身手刀法,现在的黎昊晨比七年前的他差不少,相处起来可舒服多了。
“十八,十九,二十。”等最后的大鱼也踏入店内,胡广陵满意地松口气,轻轻合拢玻璃门。他们是第一批出发的,剩下的几批队员负责近些的岗哨,响应时间也富裕些。
几分钟的工夫,店里四仰八叉躺倒一片,很没形象,雷珊也倚在墙角伸直双腿。几口水下肚,她从背包拎出个小小的保鲜盒,里面是红红的小番茄,只有拇指大小。
盒子在二十个人手里转一圈,传回雷珊的时候还剩两颗,都归她了。临行方棠送来的,年初就栽进土里,酸酸甜甜很好吃。
一袋面饼被胡广陵递过来,她也不客气地取出一个。应该是新烙出来的,足有平底锅大小,里面夹着腌蛋和煎肉,非常香。
雷珊吃得津津有味,想起这几天留在Z驻地外面的罗文睿大背头夸赞伙食好,随口问:“你们也养鸡养鸭吗?也是杏石口换的?”
“不全是。”对面胡广陵嚼着面饼,指指西方:“还有西安的青萝湾和汉中的南锣鼓巷,哪儿都有,去过吗?”
也对,他是秦鼎出来的,活动范围在陕西境内。雷珊摇摇头,“还没,不过每月都有消息。”
还算丰盛的晚餐之后,雷珊八人喝着冷咖啡,围观队员们干活:他们凭记忆画出行走过的路线,然后和资料核对,以此确认马路中间歪七扭八的车辆位置。就像胡广陵承诺的,今天走过的道路虽然停了不少车,却并没堵死。
“后天才能到。”把荆州地图铺在膝盖,雷珊点点荆州第一医院的位置,又用手指丈量和此处距离,能像古代神仙一样缩地成寸、瞬息千里就好了。“希望运气好。”
黎昊晨没说话,旁边王心树揉着太阳穴,“盼着弄几辆车吧。”
胡广陵扔一句:“只管弄东西,有人兜底。”
想运载物资,车子是必不可少的。就像胡广陵说的,他的队员两个月之前就为这次行动做准备了,为防万一,几人身上都背了汽油和蓄电池。
这方面雷珊就帮不上忙了,她的任务是找药,男士们负责运输。
黎昊晨忽然压低声音:“碰上哮喘药多带点。”
“我分不出,怎么办?”重色轻友的家伙。雷珊快活的很,总算不用担心他找不到老婆了。
虽然沾满血污,她的笑脸依然明亮,眼睛弯弯的,在封闭危险的室中犹如沙漠中的花朵。
刚刚忙活完的胡广陵望向窗外月亮,不知想些什么。
劳累一天,大家都累得很了,忙完正事就哈欠连天。两人一组抽签,雷珊照例享受优待,值夜顺序定下来也就各自独占一角睡了。
把背包铺的平些,独自睡在收银台里的雷珊闭上眼睛,盼望明天是个好天气。
第二天还算晴朗,过了中午云彩逐渐在头顶聚集,风也微弱的很,道路两侧的树木半天才摇摆一下。
快下雨了,不断行进的雷珊仰起头;石榴园里的方棠忙着积攒雨水,浇她的菜苗和花花草草吧?
可惜直到第三天日落,雨也没下起来。
陪伴雷珊的只剩五人,其他成员陆续留在沿途岗哨,布置炸药、布置车辆;大鱼大飞的目标则是某派出所,不管成功与否,都会在18号之前回到主干道。
雷珊也已离开那条贯穿荆州东西的主路(有点像北京长安街),朝南拐到二环位置。这里丧尸密集,总体来说很像恐怖片的情形,对于活人们来说已经麻木了。
前方视野出现一座大楼,依稀能看到楼底挂着的“住院部”三个红色大字,雷珊下意识顿住脚步。空气闷闷的,周遭也危险得很,她却欢快的想歌唱。
道长且阻,终有尽头。
傻瓜才会从正门大摇大摆闯进去,几人顺着围墙溜到后面,蹑手蹑脚潜入侧门,有点像窃贼。
药房,药房~顺着褪了色的指引牌寻到住院楼一层,几人下意识停住脚步:运气不佳,大厅里的丧尸摩肩接踵,几乎可以开PARTY了。
夕阳从庞大的落地窗直射进来,窗下一排自助挂号机堆满尘土,询问台堆着就诊手册,长长的候诊椅整整齐齐,空气充满霉味。
三年之前,大量被赤炎照射的人们涌入这里寻求帮助,直到神志模糊也没能离开;再过上十年八年,可怜的人们才能安息。
刚好来得及,进入药房先睡一觉,明早才干活,计划成功一半了--雷珊这么想着,目送排在第一个的王心树迈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