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很少见到这种惨状的方棠脸色惨白,差点吐出来,缓过劲儿之后换上白大褂,围着伤员清洗伤口。
初步安置好伤员,留董亮守在病房,其他队员一小半留守,其余的派出去守住各个入口,章延广才来得及握握雷珊肩膀,沉声说:“几位,借一步说话。”
几分钟之后,他站在会议室前方,表情非常严肃:“以前跟各位说过,我是从秦鼎出来的,话没错,不过,只说了一半。”
他没提及自己身份,只把和苏慕云的恩怨讲个大概,最后说:“和各位打个招呼,我们恐怕得留几天,等病号缓过劲就走。”
罗文睿皱紧眉头,“章队,你说的这帮人,追不上来吧?”
章延广点点头,绷紧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别的不敢说,这点我敢打包票:我们当场灭掉十一辆车,走了六辆车,谅他们没胆子回来,该掐的线都掐断了。来的路上我们一直盯着,没发现异常,这段时间我和我的人24小时轮岗。”
他拍拍腰间对讲机:“方圆一公里之内,有麻烦立刻报上来,我的人伤好了就走。”
剧变犹如骤然爆发的暴风雪,把在场几位队长都席卷进去,是否酿成巨祸?谁也不知道。
罗文睿稍微放松些,想了想说,“我们商量商量,一会给你回复,怎么样?”
这是最妥善的做法,章延广应了,朝几人抱抱拳便离开了。
不等雷珊说话,黎昊晨便率先发言:“我和大树、雷珊从襄阳出来那天遇到过章队,要不是他帮忙,没准就堵路上了。人家有难,我想帮一把。”
王心树也附和,“我也欠人家情。”
罗文睿则谨慎许多,“各位,章队挺照顾我们,也聊得来,还是自己人,我个人赞成帮一把,多个朋友多条路。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惹不起苏慕云那伙人,章队在还好,万一他们走了,姓苏的来个秋后算账就完了。”
刚才犹犹豫豫的大背头昂起头,满脸坚毅:“不看别人,也得看在雷珊份上,不能袖手旁观:这年头,情义值千金。”
咦?雷珊惊讶地抬起头,感动不已:“老齐,谢了。”
大背头摇摇头,嘟囔着:“和骁哥商量了,大不了搬个家,又不是多大的事;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人家了。”
特种部队可是强援呐。
既然大家都赞成,没跟过去的吴宇超很痛快地随大流了。
事情定了,罗文睿满脸严肃,大脑飞速运转:“那就这么定了。各位,我有个建议:从今天开始进入紧急状态,除了后勤和病号,所有人三班倒,各个岗哨人手加倍,往来不能断人。后天杏石□□易会,我想想,先不要去....”
“别,我约了人。”黎昊晨毫不迟疑地举起胳膊,“上回给人带了药,小孩治哮喘的,都说好了。”
与此同时,章延广也在开会。
“三十辆车,来了一百五十人。”手绘的科技园被摆在桌面,四个男人团团围坐,都叼着烟卷。“苏慕云也在。”
这个名字被提及的时候非常平淡,和“老冯石头吕洞宾”没什么不同,章延广甚至笑了笑。“他们17、8号找过来,大蓝小满扛了一会,没冲出来,蒋厨子四个受伤,被拿下了。昨晚王麟四个被按住,苏慕云惜命,带着大秦陶娇和一部分车先走,剩下的堵咱们--说句实在的,要真硬碰硬,想统统拿下费劲得很。”
“怂货。”冯嘉师咔嚓咔嚓掰手指,半天才来一句:“幸亏昨晚奔石榴苑,要不然非被包饺子不可。”
在场的人身经百战,白天和夜间作战的差距都是知道的,且王麟四人一去不回,也给大家敲响警钟;直接开回科技园的话,敌人以逸待劳,先发制人,己方败局已定。
董亮也心有余悸,又惋惜道:“妈的,大秦那十个好不容易逮着,又TM没了,陶娇也够苦的。”
想给章辟疆伸冤,除了他这个人证,对方阵营的证据也必不可少,一下少了十一个证人,想给苏慕云定罪堪称难上加难。
“不怕,有笔录。”章延广平静地说。大秦十人写下参与杀害章辟疆的详细经过,各自签字画押,和陶娇控诉苏慕云的亲笔信一起被他埋在科技园入口地砖,果然没被发现。“早晚的事。”
吕瀚明迟迟没有说话。他很早就跟随章延广,侦查、突击、断后独当一面,向来是搭档何禹城的主心骨;今天却萎靡不振,脑袋几乎埋在桌面,“章队,我俩被盯上了,要不然,大蓝小满他们....”
章延广拉下脸,一口打断:“这是什么话?换了我去也一样,秦鼎那帮人不是吃素的。就算咱们没派人,他们就关门过日子了?想什么呢?”
冯嘉师也帮腔,“吕瀚明,你别给自己找恶心行不行?自打哥几个出来,苏慕云没派出一千人,也得有八百人到处闻,想躲?没门。”
这话提醒了章延广,往椅背一靠:“不能拖石榴园下水。下月吧,等卢玮缓缓,张淑华能动了,就撤到药场,越快越好。”
卢玮伤在眼睛,张淑华被击穿腹部,相形之下,断腿断手的病号就轻松多了。至于药场,位于老河口市不远,被战士们选定为备选基地,偏僻宽敞,和石榴苑有点像。
“老胡,你这就想多了。”冯嘉师毫不客气点点他,“只要雷珊几个没被他们看见,石榴苑就安枕无忧--看见了也不怕,他们认识雷珊是谁?黎昊晨住哪儿?”
这话有道理,没网络没电没卫星的时代,行踪还是很容易保密的。章延广想了又想,总算点点头。“以前没家伙,这回从Z驻地搬回来二十多车,要不是投鼠忌器,哼哼....等凉快点,回秦鼎走一趟。”
夜幕降临的时候,最新排班表已经贴在大厅了。
“4月20号到30号早6点到下午14点,大兴安岭,搭档史萧然。”黎昊晨手抄一份,一边扒饭一边念叨南北塔楼的代号,“5月1号到14号改成中班,海南岛。”
一会冰天雪地,一会温暖如春,雷珊想笑,有种度假的轻松:身为病号的她不用干活,踏踏实实养伤就好。
对面赵元峰被安排夜间巡逻,整整两周时间,嘟囔着“倒倒时差”
门口热闹起来,战士们吃饭了,排队站到柜台前展示刚刚领到的号牌--和锅炉厂一样,石榴苑的号牌也是手环,岗位不同,颜色也不同。
食堂不够大,大多数人领到饭菜前往昨天的房间,只有章延广和同伴打了招呼,端着餐盘朝这边走。
不知怎么,雷珊脸有些热,把餐盘往自己这边挪挪,“怎么才来?”
他坐到斜对面,明显放松不少,“和罗老弟聊的高兴,一看天都黑了。你怎么也这么晚?”
“我下午垫了点。”刚刚去找方棠,后者忙得照顾伤员,把午饭忘得干净,被她拉着吃了点巧克力水果,一点都不饿。“怎么样,我们伙食好吧?”
他笑了笑,用实际行动回答:端起碗大口扒饭,显然饿狠了。
今天来客人,食堂蒸馒头花卷,也焖了米饭,菜很丰盛:鸡蛋青椒、蒜苗鸡丝、红烧武昌鱼和五花肉炒扁豆,蛋花汤,还有红烧肉。
说是红烧肉,其实是昨天留出来的肉汤炖土豆蘑菇,肉只有一、两块;其他菜自取,这个菜每人一小碗。
他饭量正好,雷珊托着下巴打量对方餐盘堆成小山似的馒头;章延广正把它掰开,把肉挟进去再塞进嘴里,看着就香。怪不得个子高,脚丫大,原来这么能吃。
突如其来的悲哀涌入脑海:他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险些和十位牺牲的战士一样,再也睁不开眼睛。
她有点难过,把自己那碗红烧肉端到对面:“我没动。”
章延广点点头,不客气地用馒头蘸着肉汤,吃的很香。
很多年后,年事已高、子孙成群的黎昊晨回忆,形影不离的雷珊什么时候开始离开呢?
哦,是章延广到来那天,晚餐有红烧肉,很香;往常他能吃双份,那天雷珊却想也不想地推给未来丈夫。
第87章
2022年4月28日,襄城郊区,石榴苑
“乖,不动。”白大褂塑胶手套,长发挽在帽子里,口罩遮住半张脸,方棠比科班毕业的护士更护士。“疼一下,忍着点。”
雷珊夸张地打个哈欠。
剪开绷带、酒精消毒、观察伤口、涂抹药膏,缠好绷带打个蝴蝶结,方棠做得很流畅,有种认真工作的美感。
“搞定。”她一本正经地拧酒精瓶,忽然挠雷珊腋窝,后者尖叫起来,两个女生叽叽咯咯笑成一团。
几分钟后,端着托盘的方棠一本正经地巡房去了,换上白大褂、挎着花篮的雷珊悠闲地跟在后头。
她还在养伤,不用站岗巡逻;大部分女生忙着照顾伤员,种菜养花人手紧缺,雷珊只好和韭菜、蒜苗土豆和玫瑰山茶作伴去了。饭总是要吃的,花也很重要嘛:喏,病号疼得厉害?窗台摆两支玫瑰没什么坏处,养养眼也是好的。
房间足够,于是每位病号都享受单人间,比人满为患的三甲医院幸福多了。
胳膊打着石膏的病号闲不住,满走廊溜达,见到两人热情地打招呼;大腿骨折的伤员抱着本书躺在床垫上,笑呵呵由方棠检查伤口、更换纱布,比医生来的时候轻松多了;头破血流的战士正啃鸡腿,补充营养多多益善;腹部被击穿的张淑华失血过多,沉沉睡着,两人换瓶花就轻手轻脚离开了。
距离最后一间病房几步,笑语就合着香喷喷的味道传出来。
左眼被摘除,右眼也被划伤,用绷带裹紧,只看上半张脸的话有点像木乃伊--做为受伤最重的战士,卢玮受到三位医生和寇学仁重点关照,待遇也是最好的:夏天即将到来,屋角摆水桶降温,还摆着几盆花;仓库最好的床铺被抬过来,凉席空调被是现成的;床头柜摆着红彤彤的番茄面片
汤和翠生生的黄瓜拌鸡丝,还有切好的松花蛋和鸭蛋;喏,袁心玥正替他打扇,轻声细语安慰。
“卢大哥。”气氛还不错,两人嘻嘻哈哈打招呼,尽量快活一点。“猜猜我是谁?”
毫无难度嘛,卢玮想也不想:“雷珊和方棠,带了什么花?”
答案是栀子花和茉莉。
养花小能手方棠同学不光会种玫瑰,大多数植物都难不倒她,雷珊有时异想天开,窦婉在晋江写的小说里有种种异能,如果是真的,方棠的异能一定是木系开花。
至于她自己?DPS系,金火都OK嘛。
换水、插花、摆在床头柜,三个女孩子讨论着几天后的史萧然婚礼。捉弄新郎、做好菜、开好酒,说的卢玮也高兴起来。
“可惜我去不了。”他遗憾地说,挠挠头:“好久没喝喜酒了。”
有什么难的?袁心玥保证:“给你带回来。我打算那天包饺子,你喜欢吃什么馅?”
卢玮想了想,“韭菜鸡蛋,过年都没吃上。”
随后他沉默下来:去年过年蒋大厨和扈羽掌勺,还给陶娇开小灶,提前一天就开始忙活,他自己也被抓壮丁,如今三人都不在了。
总算缓过劲了,雷珊感叹:刚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双眼失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四位医生束手无策,章延广冯嘉师董亮分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唾沫都干了,依旧没什么用;现在看起来,心态好多了。
他还没吃完饭,两人聊一会就撤了,回到走廊都松口气。
“我外面溜溜。”雷珊下巴朝大门扬扬,“走不走?”
方棠歪着脑袋,“大热天的,我才不当电灯泡呢。我补美容觉,明天夜班。”
于是两人约好晚餐见,也就分道扬镳了。
他走到哪里了?神出鬼没的,雷珊猜不出,用对讲机试试,信号不佳,八成在地库,索性牵着汉堡直奔东边塔楼。
路上遇到巡视的贺志骁。
像所有企图维护自己尊严的男人一样,尽管受了伤,他却不肯退居二线,巡逻、放哨、防守什么都干,有时候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
和以往爽朗热情不同,贺志骁日益沉默,除了大背头和若干旧部,很少和外人打交道,见到雷珊也只打个招呼。
总体来说,今天还算客气:上次她和方棠边聊边走,对方远远望见立刻拐弯,只留下越来越小的背影,方棠眼泪都出来了。
“骁哥,见到章队了吗?”她说。
贺志骁停住脚步,指指西方塔楼:“往那边走了,白锦轩也在。”
不用走冤枉路了,雷珊谢过他,想起刚刚分手的方棠不由自主沉默;对方看出来,点点头就离开了。
乌鲁木齐雷珊没去过,石榴园的乌鲁木齐却常逛了。
和另三个方向的塔楼相同,它高达25层,大堂非常宽敞,楼上被分别隔成一、二、三居室,面积和格局都不相同,可商用可居住。地下车库足有三层,星罗棋布四通八达,外人非迷路不可。
几处岗哨一一看过,在岗队员都很认真,比平时紧张多了。
刚刚走到地下一层车库,章延广的身影就出现在视野里。小白也在,一前一后行进,不时检查角落和门洞。听到动静,两道手电立刻照过来,汉堡汪汪大叫。
“一个人也不怕?”章延广径直迎上来,步伐很大:“医务室那边忙完了?”
就像章延广承诺的,包括他自己在内,没受伤的战士们驻守四座塔楼和中央小楼,往来巡视,另有两辆车远远围着石榴苑游走,随时进入战斗状态。
她应了,把几位重伤员的情况讲了讲,章延广听得很认真,着重询问卢玮,听说他精神不错像是轻松不少。
他心中满是自责和愧疚吧?以及对苏慕云的刻骨仇恨。雷珊隐隐约约感觉,章延广希望受伤的是他自己。
刚刚说完,小白就干巴巴接口:“章队,雷姐姐,我去那边探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