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安雨
“你看着你爸妈了?”这回轮到黎昊晨压低声音,格外小心翼翼。
雷珊眼眶发热,轻轻点头。“反正,挺灵的。那人很厉害,要不是豌豆爸妈有路子,根本见不到。”
窦婉父母经商,长袖善舞,人脉颇广,黎昊晨是知道的,自然信了。“后来呢?”
“那天是豌豆妈妈带着我俩去的,肯定不能就这么走了,哄高人吃饭聊天什么的。本来挺高兴的,那高人突然定住了,就跟鬼上身似的,说什么红莲业火,烈日赤炎,活人入黄泉,死人睁眼之类。”
这四句话其实是灾难爆发之后流传开来,不少鞋教组织蛊惑信徒,弄得人心惶惶,大多数幸存者都听说过。此时冷不丁说出来,确实挺唬人。
黎昊晨绷紧嘴角,慢慢点头,追问:“接着说。”
接着编才对。雷珊硬着头皮继续:“然后高人醒过来,浑身湿透了,头发都白了好多。跟我们说,她在梦里见到尘世血光隐隐,咳,后来拿出地图对照,越是人口密集的地方越凶险。”
幸亏窦婉这位晋江作者长年累月异想天开,要不然雷珊可编不出来。“我们很害怕,就问她,什么时候的事,高人说不知道,只说天机不可泄露,那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后来豌豆妈妈想再找她,这人就没了,黎日日,可怕吧?”
出乎她的意料,黎昊晨满脸“很正常”:“傻了吧?王小册,告诉你,有道行的人都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告诉你,你说这个人绝对泄露天机了。我在北京待几年,也遇到过这种事。我有个同学崔茂航,跟我一个宿舍的,挺铁,他大伯是崔浩然。”
有点耳熟,在末世生活久了,雷珊一时想不出。黎昊晨用看笨蛋的目光看着她,拎起手机想百度,却没信号:“雨大的邪性,都没4G了。算了,你就傻着吧。有一天,崔茂航说带我见识见识高人,带我去了个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找个龙虎山道士算命。道士说他能活到73,俩老婆,俩孩子,都是女儿,又主动给我算。你猜他说什么?”
雷珊心里一动,“怎么说?”
“说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我妈什么时候去世的,说的特别准。又说我前世横死,成了行尸走肉;这辈子命里遇贵人,能活到88岁,一个老婆,四个孩子,俩儿子俩女儿,怎么样,王小册,牛逼吧?”黎昊晨咧开嘴巴笑,很是得意,“回来和我爸说,我爸还,还挺高兴。”
笑容慢慢从他脸上退却,望向窗外。
还有这种事?七年之前我和他相依为命,可从没听他提起过。
雷珊又想流泪,用手背抹抹。“豌豆妈妈对我俩说,什么也不许说,该干嘛干嘛。我和豌豆一想,死人睁眼,就是丧尸呗,搞不好就是生化危机、行尸走肉,不行我们就先练着,说不定谁打谁呢。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我俩天天跑步瑜伽,报了防身术,还请了正经教官,喏,就这样了。”
黎昊晨恍然大悟,又有点迷惑:防身术什么的可没听说过。“你怎么不跟我说?”
“你自己都说天机不可泄露。”雷珊理直气壮地说,“再说你天天跟北京待着,寒暑假都不一定回来,上哪里找你?”
北京生活七年的黎昊晨挠挠头,只好不说话了,转念更迷惑了:“不是,你们三个都知道这事,怎么前天太阳红了,就你说的烈日赤炎,窦婉和她妈还是中招了?”
雷珊摇摇头,想着留在襄城家中的好友母女,泪水模糊视线:“前天的事,我自己也迷糊的很。我大前天和豌豆喝了酒,前天太阳下山的时候才醒过来,只看到赤炎尾巴。当时我吓傻了,赶紧去找豌豆,她眼睛已经红了,说也说不清楚,好像是早晨给她妈妈送东西,不知怎么没反应过来,就,就不行了。”
这话半真半假,黎昊晨脸色却更郑重了,声调前所未有的紧张:“王小册,要真是这样,你可得小心:你说的那个高人,八成已经挂了。古代算命的都是瞎子,就是泄露天机太多,遭天谴了。你想,那个高人早不领悟天机晚不领悟天机,偏偏你和窦婉和她妈在的时候通灵了,八成和你们三人脱不开关系。”
“窦婉和她妈明明知道赤炎这码事,居然还没躲过去,太不正常了。王小册,就剩你一个了,你可得小心点,没事别一个人待着。”他皱着眉头思索,看看乌云盖顶的天空,又看看面前纤瘦孤单的女孩子,砰砰拍着胸膛:“这么着,以后你跟我混吧:我能活到88,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罩着你。”
这家伙总是护着我的,雷珊破涕为笑:我是你的贵人好不好?“就你?算了吧,我现在比你牛B,知道不?”
“你不就学了几招防身术嘛。”黎昊晨大言不惭地说,反手拎过长刀比划两下,“等着,等我练几天,保证打红眼病跟玩儿似的。”
他拍拍雷珊脑袋,用赞赏的目光打量窗户底下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和登山包,“行啊,王小册,也就一天半吧,没少倒腾东西。”
呼,雷珊放松地抱着膝盖。按说不该骗他,可是~自己只是七年之后一缕孤零零的魂魄,来无影去无踪,不知归途何处,她下意识想深深隐藏起来,就连黎昊晨也不敢多说。
眼瞧黎昊晨满脸“干得漂亮”,又开始发牢骚:“哎,房子看着凑合,连张床都没有。雨停了咱们出去,弄点桌椅板凳回来,要不然跟山洞似的,日子过不过了?”
“得弄点汽油备着。”雷珊伸出一根手指,随口说:“本来就你和我,现在多三个人,吃的就不多了,水倒不缺。黎日日?”
灾难爆发之后,各地气温明显降低,雨雪大幅增加,冬天格外难熬。很多幸存者不得不朝相对温暖的南方转移,雷珊黎昊晨也是其中之一。
打开手机记事簿的黎昊晨头也不抬打字:“加油站,超市,家居用品店,还得买鞋。干嘛?”
透过窗户,雷珊遥遥望向中央小楼,慢吞吞说:“上午来的那帮当兵的,队里有车有枪有炮,里面还有襄城当官的。他们说,雨停了就走。黎日日,你跟他们走么?”
七年之前,满身鲜血出现在她家门外的黎昊晨犹如穷途末路的野兽,一言不发地跟随这支陌生军队离开故土,就此埋骨异乡。
今时今日,悲恸却镇定的黎昊晨望着襄城方向满脸不舍,想也不想就用力摇头,固执地犹如小孩子:“哪儿也不去,谁爱去谁去,你也不许去。”又低着脑袋嘟囔:“没准过两天,还回家看看呢。”
黎伯伯还在城里哩,豌豆也在,雷珊眼圈发红,用力凿他两拳。
这一次我们谁也不走。
湖北是多么好的地方,襄阳更是自古闻名,襄阳行乐处,歌舞白铜鞮。江城回绿水,花月使人迷....《神雕侠侣》谁没看过?
“黎日日。”雷珊大声说,指着遥远南方:“过几年,跟我去趟广东。”
往常去广东不过一班飞机一趟高铁的事,如今黎昊晨张大嘴巴,指着大门方向:“你咋去?飞着去?跑着去?隔着一千多公里呢。不是,王小册,你去广东干嘛?”
雷珊神秘地晃动手指:“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黎昊晨盯着她,用“我都懂”的口气说:“行了,不能说就算了。广东?这玩意远了点,隔着个湖南呢,要不然就得从江西走,满公路红眼病,车都开不动--能不能换个地?”
她怒目而视:“不能!”
陈楠楠、老钱、李志华,现在你们像断线的珠子散落在四面八方,完全联系不上。几年之后“粤龙”再相逢,这一次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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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2019年7月31日,襄城郊外,清宁度假村
做为襄城市实权领导,赵先生公务繁忙,没空跑到半山坡度假村视察工作;如今形势翻天覆地,也只好屈尊在空荡荡的大楼放开喉咙。
“好了,各位市民各位同志,该说的我都说了。”赵先生满脸阴霾,把拳头放在嘴边咳嗽两声,“国家和政府正竭尽全力研究对策,卫生部也在加班加点工作,红眼病~这个红眼病肯定能得到控制。”
除了他的下属、工作人员和二十多名士兵,将近二百位或坐或站的市民面面相觑,谁也没有说话,只能听到雨水打在玻璃、墙壁和地面的声音。
见到活人就蜂拥而上、吞食血肉的红眼丧尸还能拥有理智?还能变回活人?听起来很像天方夜谭。
赵先生笑容苦涩,把话题转移开去:“大家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保存实力,以及,等待:等待事情解决,等待社会安定,等待生活恢复正常。稍晚一些,李指挥会派两位军官教你们一些安全知识,和红眼病对抗的技巧和注意事项。等雨一停,我们立刻就走。”
赵先生的话讲完了,刚想离开大堂中央,几十只手就举了起来,十几张性急的嘴巴同时提问“赵书记,留下点人保护我们吧”“部队什么时候把红眼病消灭掉”“能带我们走吗”“赵书记,我爸还在襄城,我想回去一趟”
赵先生双手抬起,重重落下,于是大堂安静了。“我们就是从襄城冲出来的,城里到处都是丧尸,也就是所谓的红眼病,无论是谁,回去就等于自杀。”
一个年轻女生把双手拢在嘴边,大喊:“到处都是红眼病,太危险了,夜里我们就被堵在路上,要不是遇到一队特种兵,根本过不来。赵书记,襄城也需要把守啊,肯定有被困在里面的人,也得救啊?你们留下来吧?”
“各人有各人的任务。”赵先生皱着眉头训斥,见她年轻,又是女生,也就罢了。“至于你们怎么打算,我不管,也不想管。一句话,对你们自己的生死安危负责。”
说完这话,赵先生带着手下朝着楼梯方向走去,显然抓紧时间休息了。李指挥点了两位军官的名字(其中就有邓成岩),也带着其他人头也不回的离开。
大堂顿时嘈杂不休。
一位到来最早的居民嚷,“我跟着赵书记走--安全有保障啊!”
众人目光都落在两位军官身上:全套制服,荷枪实弹,看着就有安全感。
不止一人附和,追问两位:“往哪里走?是去中央吗?车上都是枪吧?”
张军官守口如瓶,只答:“具体不能说。领头的过来,我教你们防守安排。”
于是黎昊晨、王心树几位男子围过去,不外乎24小时放哨、定期轮岗、突击检查等等,听起来张军官把度假村当成战时军营了。
“邓~军官,您别走了,好不好?”刚才嚷着让所有人留下来的雷珊溜到邓成岩身边,像见到爱豆的小女生睁大眼睛,“这么多人怎么办?到处都是红眼病。您留下来保护我们吧。”
邓成岩哭笑不得,挠着头皮,“我们是有任务的,再说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以前出了事找警察,现在可没办法,小妹,你得自力更生,好好锻炼,自己保护自己,以后这世道可乱了。”
师傅还是老样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拳头长在自己身上是最安全的,雷珊叹口气,失望极了。
晚餐最流行的话题是“雨停你走不走?”
跟着赵先生走的大有人在。
上午跟着军车开进来的几辆私家车主意志坚定:赵书记是政府的人!车队有枪有炮,有指挥有军官,再多的红眼病也不怕。如今这世道,还有什么地方比驻军基地最安全?
七年前的雷珊也是这样想的,可惜事与愿违:车队沿途遭遇大群丧尸,伤亡惨重,士兵折损过半,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发现驻地也被漫山遍野的丧尸攻陷,只好转而向南。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到达湖南“湘西”基地落脚,弹药濒临断绝,人手只剩四分之一,赵先生也湮没在茫茫丧尸海洋。
至于师傅邓成岩的结局,雷珊也不知道:基地食物短缺,某天邓成岩打个招呼,带着几个人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心中难过,蹭地站起身,提高声音:“要我说,哪里也不去。外面那些红眼病,大家都看到了,跳得比我们的车都高,跑的还那么快,只有特种兵对付他们才有把握。我们根本没戏,不如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看看形势再说。”
黎昊晨自然站在她这边,振臂高呼:“我和王小册留这里,还有谁?”
第一个响应的是杨云迪。周晓露固执地说“我等小原爸爸”,刘苍原默不作声,同伴陈姓男子也赞成。刚刚结识的伙伴王心树一行人早商量过了,都没有异议。
白天送她酸奶的小姑娘娜娜蹬蹬跑过来,小辫子系着头花,拉着雷珊衣角:“雷姐姐,我和我妈妈跟解放军叔叔走,你也走吧?”
走就完蛋了。
雷珊拉起她小手,“找你妈妈去。”
自从有了汉堡,雷珊和小区有狗家庭混的很熟,和年轻妈妈只是点头之交,当然这不妨碍她拼命吓唬对方:“外面什么样子又不是没见到,你干嘛去?”
年轻妈妈对赵先生充满信心:“人家当官的,跟着他还怕找不到政府?”
雷珊泼冷水:“红眼病可不管他是不是书记。”
停在楼下的几辆军车被年轻妈妈当成依靠:“当兵的都有枪,不怕。”
雷珊使出杀手锏:“那么多人跟着,想保护也保护不过来,他们只护着当头儿的--忘了我们翻墙时候?”
平时母女俩人缘很好,谁见到都笑眯眯,遇到危险只有雷珊和眼镜男援手,其他人一哄而散。
于是她沉默了,小声说:“我也不想出去,又怕错过机会,娜娜还这么小....”
“总比冒险强。”雷珊板着脸,指指襄城方向:“这里离城近,什么东西都好找,又都是熟人,跟着他们走可就说不准了。”
分手的时候,雷珊决定顺其自然:已经尽了力,听不听就是别人的事了。
身后传来口哨,正是黎昊晨:“王小册,快,开会。”
空房间被坐得满满的,大概一百人左右,雷珊在心底默数,坐在伙伴们身旁。
站在前方的是中年人田肖旭,当地居民,被同伴们奉为领袖,自我介绍两句便说:“都是留下来的,互相认识认识,以后就是邻居了。刚才两位军官说了很多,主要是防御的事,必须发挥围墙优势,把红眼病拦在外面。我想和大家商量商量,这么大的度假村,整体要运作起来嘛。”
他的人大概四十多个,算最大队伍了。我们人少,加上小区邻居才十几个,王心树那边也不多。
危机迫在眉睫的缘故,会议相当顺利。无论值班、放哨、巡逻还是换岗,都得到大家一致通过,具体规则来不及细化,先派出人手把度假村防卫起来。
低声和雷珊商量几句,黎昊晨提议:“田老哥,以后是不是就这样,干什么都以熟人为单位?比如我们队防守一个礼拜,下个礼拜就出去寻找吃喝物资,第三个礼拜负责维修改建,然后再轮换回来?”
听起来很公平,几个小队纷纷赞成。
王心树也举起胳膊:“那就按比例算吧,要不然人数对不上。还得安排人打探打探,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集思广益一番,气氛和谐热烈,建议越来越多。
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了,雷珊轻轻叹口气;灾难初期还好,尽管失去法律威慑,人们依然被道德良知束缚,彼此和睦相处;时间拖得越久,食物越短缺,冲突越频繁越激烈,谁拳头硬人手多武器先进,谁就是老大。
目前看起来,田肖旭是个好脾气,“我有个提议,兄弟们跟我一起干苦力,女同胞们除了身手特别好的,就退居二线吧,专门负责内务,做做饭刷刷碗洗洗衣裳,怎么样?”
女生们自然欢呼,谁也不喜欢和丧尸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