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先等着。”李固却眉眼也不抬地说,“待会我与你一起去。”
他道:“福春,带永宁去后殿。”
谢玉璋滞住。
紫宸殿前殿办公,后殿……起居。
皇城虽大,真正属于皇帝私人空间的,其实只有两处——大部分时候是紫宸殿,夏日里热的时候,是绿水环绕的含凉殿。
让她去他的寝殿,李固想做什么呢?
前日里她主动表示要献身,他不是拒绝了吗?难道他后悔了?想今日里……
一如李固看破的那样,谢玉璋前日在暖阁里的确就是以退为进逼迫李固。
谢玉璋从未想过献身李固。
若真有不可抗之力,她也会低头认命。但在她心里,李固不是不可抗之力,他是一个即便做了帝王,面对弱女子依然不会去强迫她的男子。
她前日回去,把暖阁里的手段告诉了林斐,林斐说她是欺负老实人,说得一点都没错。
但林斐却没指出来,谢玉璋的心里,何尝不是承认李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所倚仗,不过是因为信得过这个男人的品性。
可现在……
谢玉璋咬住嘴唇。
谢玉璋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和阿史那乌维圆房,是因为乌维前生便是她的丈夫,早有肌肤之亲。
而李固对她,其实是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李固听到了福春的应“是”声,却没有听到谢玉璋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眼。却见谢玉璋站在那里,穿的衣裳与现下时兴的样式不大一样,但纤腰一束,明媚清丽得摄人心神。
正咬着唇看他,一双凤眸里目光复杂。
李固微怔,忽而大怒。
他掷了笔,想发脾气,又发不出来,忍怒解释:“待会我还要见几个人,他们过来都会在配殿等候,你难道想跟一群男子一起挤在配殿?”
原来是她小人之心了。
看着李固忍气吞声的模样,谢玉璋额头微汗,恭恭敬敬地道:“遵命。臣妾这就过去。”
正殿里便有门通向后殿,这地方谢玉璋甚至根本无需人带路,她在这里出生长大,如何能不熟。当下便和福春穿过那道门,往后面去了。
福春的干儿子良辰安静地给皇帝研着朱砂墨,一声都不敢吭。
却眼睁睁看着皇帝几次提笔,都落不下去。
最终,那本奏折摔在几案上。
皇帝怒道:“这是谁写的?叫他回去好好练字!”
第109章
到了后殿,福春先擦了擦汗:“我的祖宗,您可真有本事。”
虽然不懂他们话中玄机,但三天,惹怒了皇帝两回,谢玉璋这本事,福春是佩服的。
谢玉璋觉得心累:“伴君如伴虎。”
福春心有戚戚焉。
谢玉璋道:“与我取些水来,与他说话,便只几句也叫人喉咙干,真是。”
福春唤了人端来温热的饮子,却是放了红枣和各种果子干熬制而成的。谢玉璋一尝便叹:“这是宫里的老配方了。”
福春道:“御膳房很多旧人。前几年兵祸里,他们那里遭事的最少,活下来的人多。”
谢玉璋道:“是啊,谁不要喝水吃饭呢,便是黄允恭也不能喝风饮露。”
说起老人,谢玉璋心中还惦记一事,道:“有个事想托你。”
福春道:“您说什么托不托的,殿下只管吩咐就是了。”
谢玉璋叹一声,道:“你还记得福康吗?”
福春便明白了,长叹一声,道:“不是我不想给殿下办事,只殿下莫抱什么期望,唉……殿下是没亲眼见到,那个时候啊,唉……”
“我知。”谢玉璋黯然,“但总不能,连试都不试便放弃。当时活下来的旧人、运尸首出宫的兵丁、负责埋的人……她好歹是公主,衣着与人不同,年龄又肯定不是宫妃,都问一问,但能给我准信说她死了、埋了,哪怕是烧了,我也好死心了,给她烧些钱,也有去处。”
福春立时便挤出两滴眼泪:“奴婢尽力。”
心里却不由想起了那个在火光之夜被他掐死的同屋,想着也该给那家伙烧些钱,或者干脆找几个和尚做场法事超度一回,让他赶紧滚去投胎,好让人心里踏实。
谢玉璋自袖子中取出一个荷包要给福春。福春坚决推却。
谢玉璋嫣然一笑,将那荷包收回去,道:“真是,看我,你现在同以前再不一样了。”
福春连称“不敢”、“殿下笑话奴婢呢”,可眼中却流露出藏不住的得色。
没根的男人也是男人,谢玉璋实在很擅长哄男人。
这一回等的时间却很长。
福春将她安置妥当,茶点不缺,便回去前面了。皇帝还在生气,这种时候他必须迎难而上,才能让众人益发觉出来他的能耐和地位。
谢玉璋便打量起身周。忽然感受到了自己对李固的陌生——前后两世,她其实从未走入过他的生活。
现在,李固的生活便摆在这里,敞开了让她参观。
比起她父亲在这里的时候,殿中摆设精简了很多,撤去许多纱幔,也没有那么多熏炉、摆件。虽远不如那时雅致轩丽,却使得屋宇变得高阔敞亮了起来,痛快了许多。
墙上挂的不是花鸟竹石图,却是好大一副舆图,使殿中多了几分冷硬铁血之意。
坐榻几案上的茶具是竹青色秘瓷,那茶碗比普通茶碗大了一圈。
想象李固牛饮的模样,谢玉璋拳头抵住鼻尖,掩住了笑。
忽然有脚步声响起,谢玉璋忙起身,不料来人却笑道:“哟,永宁殿下。”
那人身材高大,英武健硕,长得也算不错,只眉间给一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谢玉璋放松下来,笑着唤了声:“七郎。”
李卫风颇喜欢谢玉璋这么喊他,显得亲热,毕竟是故人。当年,云京子弟拿鼻孔看人,只谢玉璋对他和十一十分礼遇,又托了杨怀深照拂。
虽是小事,到底在人心底留下了一分香火情。
“我就知你今天要来,没瞅见你,问了一下,你果然在。”他笑吟吟地上了榻和谢玉璋对坐,拎起秘瓷茶壶先给自己斟了一碗,喝了一口便道:“这什么?甜唧唧的!”
虽这么说着,还是牛饮而下,喝光了。
搁下茶杯,见谢玉璋抿唇笑,他问:“这两天还好吗?初回云京,可有什么不适应的?有什么事,跟咱们陛下说。”
他挤眉弄眼,一副“你俩的事我都知道”的损友模样。
谢玉璋前世不认识他,今生与他相处时间全加起来不超过半天,对他实在不熟悉。只凭前世听说的他赫赫名声,实在想不到他是这样一个爱嬉笑的人。
她面不改色,道:“陛下仁厚,我再没有什么不妥的。能回云京来,所见皆锦绣,所嗅皆芳香,怎么会不适应。”
听她这么说,李卫风想起她在草原八年。他多年在河西边境,如何不知道草原上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心中亦生感慨,不好意思再打趣她,挠挠头道:“哎,也是……反正你有事,找十一便是。”
他适才打趣时还喊陛下,此时自然而然地便喊出了“十一”。谢玉璋想起前世听说的关于李卫风和李固的关系,暗道果然不假。
李卫风又问:“回来才三天,还没来得及去谢家村吧?”
谢玉璋一凛,道:“七郎如何想起谢家村来了?”
李卫风道:“那村子我督建的。”
谢玉璋还是第一回 知道,当下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顺口道:“陛下善待前朝宗室,君王胸怀,令人敬仰。”
李卫风心想,看来拍皇帝马屁是你们谢家女郎的特长了。
他仔细看了看谢玉璋。
谢玉璋笑问:“怎了?”
李卫风道:“你和你堂姐,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谢玉璋沉默了一瞬,问:“我哪位堂姐?”
李卫风道:“她以前的封号是康乐郡主。她爹以前封作寿王。”
谢玉璋沉默了更久,问:“康乐姐姐现在在哪里?”
李卫风道:“她自然是在谢家村,还能在哪里?”
谢玉璋的肩头放松了下来,奇道:“七郎如何认识我姐姐?”便是督建村子,也不该识得女眷。
李卫风再如何,也不会告诉谢玉璋“因为我觉得她生得像你所以将她带进宫里准备送给十一”。
如果可以,这段黑历史他恨不得抹去。
可在当时,作为对李固与谢玉璋之事的知情人,见到一个和谢玉璋生得如此之像的女郎,他能做、该做的最正确之事,便是把她立刻送到李固的面前。
人生在世,都得做和自己屁股底下坐的位子相称的事。
只是此刻回想起来,酸甜苦辣,说不出的百般滋味上心头。
李卫风道:“你不知道我和她多有缘,我家现在的管家,便是她家里原来的管家。”
谢玉璋意外道:“原来如此?”
李卫风又道:“你有空去看看她吧。我觉得她肯定挺惦记你呢。我看她对族人挺操心的,唉,她自己身体那样不好,瞎操心什么呢?别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哪有自己重要。”
谢玉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回中原的路上知道张芬嫁给了李卫风,已经足够她吃惊了的。现在,李卫风话里明显对谢宝珠流露出不一样的意思。
这个祥瑞是怎么做到同时跟皇帝的两个女人都扯上关系的?
谢玉璋小心地问:“七郎和我姐姐……?”
李卫风搓着脖子道:“哎,我跟她挺熟的。嗯,也不算特别熟。嗐,反正还行吧。”说着又斟满,举起杯子。
说个话都说不清楚!谢玉璋干脆直问了:“姐姐是委身七郎了吗?”
李卫风一扭头,“噗”一口水就喷到了地上!
“咳咳,你,咳,你这个女郎……”李卫风这种粗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谢玉璋长得那么精致,清丽脱俗,怎么都不该是能说出这么直白的话的人。
然谢玉璋在草原上看惯了男女间直白的表白,干柴烈火般的欢爱,对这种事早就心如止水。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只盯着李卫风。
李卫风摆手:“别胡说。她大姑娘呢。虽然年纪老大了,可也还没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