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笑中带泪。
待谢玉璋离去,林斐在房中静坐许久,召了婢女来:“看看哥哥可回来了?”
婢女去问了,回禀道:“三郎回来了,正在书房里检查九郎、十郎功课呢。”
林斐扑了些蜜粉,遮去哭泣痕迹,去了书房。
林三郎正在考教堂弟们的功课,瞥了她一眼。林斐也不发出声音,如小时候那样自去窗边坐下,安静等待。
书房中少年郎君声音郎朗清越,回答兄长的提问没有犹豫,带着自信。这真像昔日丞相府的旧时光。只那时,考教人是父亲,被考教的是三哥。
那时的三哥,可比如今的九郎十郎还跳脱得多了。强记博识,有着典型的林家人的聪明。但他的心思不在经书上,他只喜欢画画,誓要成为一代大家。他在这一房也不是长子,家里人也纵许他。
只岁月把人磨,昔日的风流少年如今眉目沉毅,在弟弟们的面前端坐,便叫他们不敢生出淘气心思。
待考教完了,书房中的气氛便轻松起来。
九郎十郎围着林斐问:“永宁殿下回去了吗?”
待知道谢玉璋已经走了,两人好生失望。林谘过去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个爆栗。两个人捂着后脑勺怏怏离去。
青春年少的岁月如果有父亲兄长站在前面,便是这样美好。
只林斐、林谘都没有。
“殿下今日过来是什么事?”林谘问。
林斐道:“陛下着她修订宫闱规典。
林谘顿了顿,道:“公主参与宫闱事颇多。”
林斐道:“不用担心,她掌握得好分寸。”
林谘便不多言了。
林斐道:“哥哥,我过来是想跟你说一个事,困扰我许久了。”
林谘坐下,问:“什么事?你说。”
林斐道:“我还在漠北之时,便做了一个梦,你说奇怪不奇怪,我竟梦见张贼的孙女张氏做了皇后。”
林斐下定决心要将她仅有的一点关于张家的信息透露给林谘,只不能说这些都是谢玉璋“梦”到的,便揽在自己的身上。
她道:“结果回来一看,她却做了邶荣侯夫人。差了好多。”
林谘笑道:“这有什么稀奇,人都会发梦。”
林斐道:“若是普通的梦,我也不会在意,只这个梦,我一直反复做,就稀奇了。”
林谘道:“咦?”
时人对“梦”还是有一些神秘的看法的,否则如何有“梦熊之喜”、“梦日入怀”之类的说法,更有人假借先人托梦之语来行事,旁的人便是不信,也不敢公开说。
林斐走的正是这条路子。她道:“你知道我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只一个人怎能将一个梦反复做,次次都是相同情境呢?我实在觉得惊悚,莫不是祖父与爹娘知道了什么,特特透露给我们?”
林谘立刻肃然,道:“你梦见什么,与我细说。”
林斐道:“也简单,便是张氏做了皇后,生了嫡子。皇长子康健,皇次子……”
林谘问:“皇次子怎了?”
林斐道:“在梦里,夭了。”
林谘悚然而惊,忽而想起问:“你在漠北便梦见崔邓二妃?”
林斐道:“是,我那时候哪知道她们两人,听都没听过的,却梦见了。你说,玄妙不玄妙?”
林斐虽是女郎,却沉稳可靠,断不是会乱打诳语之辈。
何况林谘身在中书,他自有人脉,早知道张芬原是内定的皇后。只不知道当日出了什么变故,皇帝退了所有的秀女。今日林斐又这般说,林谘便信了,又细问。
林斐说出了最重要的部分:“张皇后于中宫自缢,张家满门抄斩。哥哥,长辈们若真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必在这件事中。”
“彼时皇帝三十许,正盛年,又强势。太子之争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张家必然是做了什么别的事。”
“哥哥,我们好好想想,张家……到底可能是犯了什么事,才会被满门抄斩?”
第133章
自宫中的春日宴之后,云京的宴游便像自冬眠中复苏了一般,自宫宴后便日日有宴,此起彼伏,你方唱罢我方登台。
林斐和谢玉璋收到的请柬数量证实了她们两个人的确回归了云京的上层交际圈。
只谢玉璋一不需要嫁人,二不需要为夫婿走动交际,于她,这些宴会便只是真的取个乐打发时光而已。
她都婉拒了。
谢玉璋现在很忙,忙着给李固干活。她想抓紧时间,赶在李珍珍出关之前把这个事情做完。否则贵妃还在,后宫规典修订之事却交给她一个外姓人来做,不免尴尬。
李珍珍又不像崔氏、邓氏那样,或有孕,或有幼儿要照顾,实是没得借口。
有人家向林家求娶林斐的事,还是两个杨家的表姐妹结伴上门告诉她的。
“毛氏的这位郎君刚好出了妻孝,一个嫡子两个嫡女,庶子女若干。实在很般配。”
“薛氏的郎君疏狂些,一向眼高于顶,至今未娶,见过阿斐后就改变了主意,立志求娶。”
林斐虽然错过了最好的年华,也肯定是不愁嫁的。实在是女子生产风险太大,有些男子一生甚至娶三到五位妻子,也是常见。
如林斐这般年纪,又人生经历丰富,进门便可当家做主整饬中馈,对许多人家来说,比娶个年纪小的更合适。
杨家表姐妹都很为林斐高兴,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哪个郎君更好。
谢玉璋便问起杨怀深:“二哥不娶,舅舅舅母不急吗?”
姐妹们顿时高兴不起来了,愁道:“怎么可能不急,大伯母都说干脆趁着他不在京城,直接先给他娶回来再说,反正等他回来也不能把人家退回去了。只大伯不许。”
果然杨怀深的心思,家里人并不知道。
谢玉璋忙道:“可叫大伯母千万别。万一二哥犯拧了,跟陛下请命驻守北境再也不回家可怎么办?”
姐妹们吓一跳:“不、不会吧?”
谢玉璋道:“可别把二哥哥当作从前的二哥哥了,光看他皮子黑成什么样,便知道他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了。快去劝劝舅母吧。”
两姐妹坐卧不安,趁着今天参加完宴席还有点时间,跑完公主府后果然便去杨府了。
谢玉璋去了林府,只林斐却不在。林斐这几日颇参加些宴游,倒比谢玉璋还忙。
等她回来了,谢玉璋问了她的事,林斐道:“的确毛家薛家遣了人来探口风。只我与家人离别十数年,好不容易重逢,并无心思。我请婶婶先都拒了。怎他两家,竟往外说去?”
谢玉璋道:“是两个郎君自己憋不住与朋友说只中意你。这才被人知道。”
林斐摇头:“太沉不住气了。”竟不大瞧得上二人。
谢玉璋掩口笑。
林斐送她离开,二人在垂花门正碰到林谘归家。
这郎君生得如此风流动人,谢玉璋看到他就高兴,眉眼带笑地与他打招呼:“林三哥。”
林谘也笑:“殿下过来了,怎不留下用饭?”
谢玉璋道:“妹妹还在家里呢,我赶回去陪她一起用饭。”
林谘道:“那我便不留殿下了。”
二人在夕阳中道别。
那瑰姿清丽的女郎与自己妹妹一边喁喁私语,一边渐渐行远。夕阳余晖中,婀娜曼秀,笼烟绕雾一般。
林谘微微一笑,掸落一肩烟尘,施施然归去。
第二日正好是三月二十,中旬末日。
谢玉璋进宫的心从来没这么急切过,见了李固便道:“有事求陛下呢。”既是有求于人,自然低声下气,娇侬软语,说话态度都不一样了。
她主动跑到面前来求,还是第一回 ,李固精神一振,问:“什么事?”
谢玉璋道:“有封急信,想送到我二哥哥那里。”
李固诧异道:“杨侍中府里有什么事?”
谢玉璋道:“不是杨家的事,是我找二哥有事。”
李固便凝视她不语。
她只得和盘托出:“林舍人的妹妹林氏,现在好几家想向她提亲呢,我得赶紧告诉二哥哥。”
她早说过,盼林斐好,盼她有自己的幸福。她自是不会因着和杨怀深的关系便向林斐施加影响力,但杨怀深此时还在漠北打着仗,林斐这边被人求娶,她也不能看着杨怀深吃这样的亏,自然得想办法通知他一下。
李固面色缓和,甚至有了几分笑意:“景山也不容易。”
这个人,自从上次之后竟全不遮掩了,半分也不肯再收敛了。
谢玉璋十分地怀念从前那张死人脸。那时候他憋着端着,她便欺负欺负他,他也只能继续憋着端着,多轻松。
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以后得打叠起精神来了。
李固道:“信给我吧,回头跟着兵部的快马一起送过去。”
兵部送军情的快马八百里加急,十日一趟,是往北边送信最快的途径了。谢玉璋求的便是这个,当即便将信交给了他。
李固又问:“宫规的事弄得怎么样了?”
谢玉璋亦精神一振,表忠心:“陛下放心,紧锣密鼓地弄呢,为着这个,这几天别人请我赴宴,我都没去。”可恨李固下令让她说人话,那许多献忠心、表态度的话都没法说了,令人扼腕。
李固嘴角勾起,道:“倒也不必,这个事也并不着急,慢慢弄便是。你该去玩便去玩,既然回来中原了,便该好好地过日子。”
谢玉璋却道:“本想赶在贵妃娘娘病愈之前做完的,陛下既这样说,那便不急了。若娘娘痊愈时还未完成,便交予娘娘就是了。”
李固的嘴角放了下去,道:“既是你起手的,做什么半路转手?”
谢玉璋道:“娘娘若不是病了,宫里的事我怎好插手。娘娘若痊愈了,自然该还给娘娘。”
谢玉璋想过了,李珍珍毕竟特殊,如今没有皇后,她怕是要在李固的后宫里屹立很多年,还是不要与她不谐。她也根本不在乎为李固做这些事的所谓功劳或者苦劳,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让李固念她的好,才是根本。
既然都做到这一步了,干脆好人做到底,卖李固一个好。她道:“陛下,我生了几天气,现在不生气了。贵妃年纪大了,老病着不太好,伤身伤心,还是早日痊愈的好。”
李固拿捏不准谢玉璋这说的到底是不是“人话”。
这件事他也很生气。但李珍珍做的过分,谢玉璋若因这个和李珍珍撕破脸,亦非他所想见。不管是不是人话,谢玉璋表了这个态,李固的心里面,还是高兴的。
只对李珍珍,禁足一个月本就是不是什么严重的惩处,他却也并不想就此撤销,让李珍珍觉得“不过如此”,以后更加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