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他不甘心地念叨李固:“大人为什么带你不带我,不就是你生得好看吗?你给大人长长脸,咱们也穿漂亮点行不行?”
李固却道:“男人最漂亮,莫过于像大人那样,服紫佩金。”
李固未及弱冠,已经着了绯衣官袍,实在也是很漂亮的。
李固素来话不多,但他只要肯开口,李卫风便说不过他,只因李固总是能说到点子上,何况李卫风心里还深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也是。”他搓手,却忍不住又说,“不过咱们现在也混不上金鱼袋,你好歹也佩点像样的东西。哎,宝华公主赠的那个玉牌呢,戴上戴上!那么好看怎么不见你戴?”
说着就上手要翻李固腰间荷包。李固拍开了去:“别闹。”
李卫风道:“他们都说今天的宴席宝华公主要为陛下献舞,我跟你说,你还是戴上吧。”
他有点遗憾,道:“公主殿下不是咱们能想的,但你戴上,好歹让公主瞧一眼,知道她的心意咱领了。”
又眼热李固:“你可真有福气。云京人都说,宝华公主是瑶台为王母作舞的仙女下凡呢,你小子,可有眼福了。”
李固闻言,目光微动。
却有从人这时送了吃食来:“大人说,宫里宴席常常吃不饱,叫十一郎垫垫肚子。半个时辰后出发。”
李卫风瞪大眼睛:“宫里不管饱吗?”
李固道:“圣人跟前,谁放开了肚皮吃?缺那一口?”
从人笑道:“正是,大人便是这样说的。宫里行宴,多有拘束,年轻些的都放不开吃,最后饿着肚子出来常有的事。是以赴宴之前都先垫垫肠胃,又不敢吃太多,怕在宫里腹急不雅,大人嘱咐,吃个三四分饱就行了。”
这送来的吃食是常人一顿饭的量,于李固这种年纪的年轻男人,却也真就是三四分饱。
片刻间风卷残云吃个精光,身边的从人打了水给他洗漱一番,取了衣衫给他。
这绯红的公服是这趟入京新授的,亦有冬装夏衣之分。这夏装料子入手也甚是舒爽清透,从人早早熨烫好了,一丝褶皱也没有。
李固身材颀长精实,肩宽腰细,腰带一扎,肩背曲线挺拔英武,分外精神。
李卫风啧啧几声:“你说的没错,咱便是穿公服,也甩他们几条街了。”
又道:“玉牌呢,戴上,戴上。”
他们两个行伍出身的武人,原是不耐烦在身上带这些繁繁杂杂的碍事物件的。独谢玉璋赠的这对玉牌,拙朴威武,一点不花哨,实在对人脾胃。李卫风自收到之日起,便日日悬在腰间。
因是赴宴,弃马就车。李固上了车,李铭便注意到那块玉牌,“噫”了一声,问:“老七那块?”
李固答道:“不是,是孩儿的。这是一对,他的虎头向左,我的朝右。”
李铭拿起来看了看,果真和李卫风那个虎头方向正相反,正是一对。玉质洁白无瑕,雕工宛如天成,一看便是大家手笔,品格高远。
他放下,笑道:“你们这是哪里淘来的好物件?”
李固坦然回答:“是宝华公主赠的。”
李铭诧异。
想到宝华公主也到了从小姑娘向大女郎变化的年纪了……他忍不住就着车里的光线,打量了李固一眼。
浓眉高鼻,英气勃勃又沉稳冷静,那股属于西北儿郎的阳刚之气更是藏也藏不住。这要是……他的亲儿子就好了。
想到自己亲子除了身份,处处不如义子们。李铭不禁心中暗叹,意兴阑珊地道:“宝华公主不错……可惜了。”
车子摇摇晃晃的行着,透过竹帘能看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云京居民。平头百姓也有许多人都身着违反规制的纱、罗、绫、绸,脸上带着富足的笑容,个个以身为云京人为骄傲。
李固将玉牌握在手中轻轻摩挲,心里想着,为什么李铭提及宝华公主会说……可惜了?
第14章
华灯初上时分,谢玉璋便已经到了举行宴席的太极殿。
这是内教坊出头露脸的好日子,方左使忙得不可开交,见到她来,“哎呦喂”一声便迎上来:“殿下来得早了,还不到时候呢。”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高兴的。来得早总胜过来得晚让他抓瞎。宝华殿下啊,真是和善体贴。
“没事。我想去看看今天都有什么人。”谢玉璋作出跳脱顽皮小儿女态,一脸好奇地道。
方左使笑了:“那您从侧面悄悄进去瞧一眼便是了。”
谢玉璋带着笑,提着裙子便去了。
方左使手拢在嘴边:“殿下看一眼就是了,快些回来。”
谢玉璋笑答:“知道了~”
身影纤巧,已经消失在两人合抱的粗大圆柱后。
内廷侍卫、宦官没有不认识谢玉璋的。见她提着裙子轻手轻脚地进来,一路巧笑倩兮,还时不时竖根手指对新发现她的侍卫作出“嘘”的样子,众人眼中都露出了笑意,并无人拦她。
谢玉璋悄悄进了大殿,隐在巨柱后。
她的脸上没有了刚才的笑容,一双黑玉似的眸子在儿臂粗的巨烛灯火下寻找,很快就找到了身材矮墩墩因此坐在那里成了一坨的李铭。
未来的开国君主在李铭身侧侍坐。
明亮的烛火照着他的脸庞,鼻梁高挺,墨眸深邃,薄唇抿成了一抹冷峻的弧线。
宴席已经开了,前面的致辞、开场都过去了,大多数人都放松下来。李固却依然跽坐,身体微侧着朝向李铭,便于服侍他。
从柱子后面远远看去,那青年肩背腰的弧线匀称结实,那精悍的身体里似蕴着巨大的力量。
原来前世,他是坐在这个位置。
因着李铭的地位,李固所在的位置甚为靠前。当她入场为皇帝献舞的时候,其实离他极近,他可以看得很清楚很清楚吧?
所以,他果真在这时候便见过她,亦看过她的舞的。
谢玉璋凝视片刻,正要转身,目光扫过自己这一侧的宾客,见到一个胡服男子正转身和旁人说话,高鼻深目,面孔再熟悉不过。
她突然浑身冰凉地僵住。
过了许久,她缓缓后退,在巨柱的阴影里隐匿了身形。
美丽的宫娥奉上玉壶,为李铭斟满酒杯,行云流水般地退下。那酒杯华贵精巧,对李铭这种西北汉子来说,却未免太小了。
酒杯转瞬即空。
李固却滴酒不沾,见李铭酒杯空了,便立即执壶为他斟满。
放下玉壶,他蹙眉望向大殿对面的巨柱。
“怎么了?”李铭也望了一眼,那里并没有什么。
巨柱之间只有执戟的内廷侍卫。个个长得漂亮,银甲穿得也漂亮,和娇美宫娥、伶俐內侍交映生辉,把宴席点缀得煌煌莹莹。
“没什么。”李固收回视线,“适才觉得有人在看我。”
“哦?”李铭笑了,“那定是宫娥们。宫里的小娘子多,难得见外男,忍不住来偷看两眼。”
说着笑起来,十分地为老不尊。
李固绷着脸:“大人不要说笑了。”
李铭啧啧道:“小十一,你明明年纪比十二还小,是我这些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怎地老成得比我还像个老头子?”
李固眉眼冷峻,道:“否则何以为大人义子?”
李铭一噎。瞪他一眼,又忍不住笑着摇头,喝酒。
酒不知过了几巡,有人为皇帝祝辞,亦有人做诗,甚至还有人舞剑。
那剑明晃晃银灿灿,煞是好看——当然是没开过锋的。剑舞当然也只是舞不是武,真正的剑使出来哪有这般漂亮,大概这一串复杂的剑花没挽完,就已经被敌人捅了十七八个血窟窿了。
李固在心里默想。
只是这剑舞却获得了皇帝的盛赞。那舞剑的某位紫衣高官的家中子弟,还得了封赏,盖过了前面几个年轻人。他面上甚是矜持,眼中却闪着得意的光芒。
李固觉得这等宴会十分无聊,甚至比他参加的那些贵族子弟间的宴饮还更无聊。起码那些宴饮都是年轻人,大家自在随意,还有几分真性情。
这宴会上的几个之前见过面的年轻人却都表现得像漂亮的孔雀,铆着劲一定要在皇帝面前开个屏。
正无聊间,忽然听到有人喊“李十一”,李固遽然抬头,目光如炬。
对面的席上站起一个年轻的胡人,他个子颇高,但比起胡人普遍的魁梧身材又瘦削清秀许多。面孔称得上英俊,只是眼神凶狠,面相上便带了几分阴鸷。
“李十一,我们来较量一下,让你们的皇帝做裁判,看看我们俩到底谁更厉害!”他喊道。
大赵诸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手下败将而已。
李固身上原本平和的气息瞬间凛冽了起来。他立身,抬起一条膝盖就要站起……却被李铭按住了。
李铭笑眯眯地问:“夏尔丹王子,你是喜欢上云京城的繁华,要留在这里了吗?”
这人便是适才让谢玉璋看了一眼便僵住身形的人——谢玉璋在塞外的第二任丈夫,阿史那汗的十九王子夏尔丹。
夏尔丹的母亲是卑贱的女奴,没有强大的母系部族做靠山,在诸王子中属于根基浅薄的。
他从小因为出身为兄长们欺负,长大后又因为骁勇善战常受父汗褒奖,又被兄长们因为嫉妒而时常排挤,使他养成了阴鸷狠戾的性子。
被众人形容为,王帐里的一匹饿狼。
夏尔丹不解:“你说什么?当然不。”
李铭笑道:“既然如此,便等王子回到王帐,再下战书与我儿,我们公平一战。草原、戈壁,任君挑选,多么痛快。今日此处却是我大赵皇帝陛下酬请诸位的宴席,咱们都是粗人,动起手来叮咣五四的,砸了几案,惊了宫娥,须不好看。”
皇帝微笑道:“李卿所言极是。”
众人便知皇帝是不愿意看到这胡人王子和李铭义子当堂对决的。
毕竟先前哪怕是剑舞,那也是早就报备、排演好了的表演而已。这胡人王子却显然不是什么手底下有分寸的人,看着又有三分酒意,这种事情真动起手来也很难点到即止。若打翻了几案,碗碟破碎,菜汤淋漓,实在是不美。
夏尔丹却大声道:“那咱们便到外面去打!”
大赵朝从立国之日起就跟胡人打交道,对胡人也算知之甚深。这些胡人不讲什么礼法,行事野蛮粗鲁。若不阻止,这个夏尔丹王子怕就真要撸袖子跟李铭的义子干一场了。
皇帝不悦地看向离他最近的张相,张相得了这眼神儿示意,直起身体正准备说话,却听李铭的那个义子开口道:“某不战。”
夏尔丹张狂大笑:“李十一,你怕了吗?”
赵人脸色都难看起来。不战是一回事,惧而避战是另一回事。
“某与王子没有私怨,边境事,边境了。”李固知道李铭不想让夏尔丹在这里生事,便放下腿复又跽坐,面对夏尔丹的挑衅巍然不动,“此处乃我大赵皇城,是陛下治国、起居之处。王子这么想与某一决胜负,不如就约在去年王子神速撤退之地,某与王子再战一场便是。”
“神速撤退”四个字用得传神,众人一听便知道那一战孰胜孰负。赵人都微笑不语。
“你!”夏尔丹那一战折损了好几员干将,故而对李固记恨于心,此时又听他提起,登时暴怒起来,挥拳便要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