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你去看看十一郎。”他说,“叫他别胡思乱想。”
李卫风脸红起来:“没胡思乱想。”
这两个小子都是第一次离开西北跟着他出来长见识,头一回就见到了宝华公主这样的殊色,会动心不奇怪。到底是年轻儿郎,血气方刚,不动心才奇怪。
正常。
李铭哂然一笑。
朝霞宫里十分安静,林斐和谢玉璋在大榻上隔着几案面对而坐。
“所以,彻底定下来了。”林斐自言自语地说。
“不是早就知道了?”谢玉璋失笑。
大体的情况都跟前世一样,因为谢玉璋尚未及笄,皇帝和阿巴哈国师约定了先把她嫁过去,待她十七再圆房。
大赵民间富足,不止贵族人家,许多富裕平民也多是留女儿到十七八才成亲。只有那穷门小户的,不愿意养或者养不起女儿的,才早早把女儿或嫁或卖地送到别人家去。
能求到大赵最尊贵的嫡公主,作为使臣的功劳超越了历任,阿巴哈十分得意。可汗又不缺女人,这种小条件他便一口答应了。
前世皇帝也和国师这样约定了,然而……
林斐低声说:“就,一天没明说,心里总还存着念头,总觉得说不定……”
“哪有那么多说不定。”谢玉璋甩开那些糟糕的前世的回忆,靠着隐囊,侧头撑腮,“那些摆在明面上最后公布出来的事,早不知道经过多少轮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了。那些所谓的‘巧合’,都是人安排出来的。那些‘运气不好’,大多是别人的安排比你的强。”
林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谢玉璋挑眉:“怎了?”
林斐欣慰地说:“其实我一直最担心的,是殿下你。却没想到,殿下比我还镇静。殿下这样,我便放心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一起去想办法,一定没有过不去的事。”
“一起”么?
谢玉璋想想自己的安排,笑了。
“早些睡吧,明天我还要去含凉殿再哭一哭呢。”她打个呵欠说。
“哎?”林斐诧异。
谢玉璋葱白的手掩着唇,目光幽幽:“自然是,为了以后远嫁不能相见,现在要多去父皇膝下尽尽孝啊……俗话不是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林斐先愕然,而后抿唇而笑。一切都落定了,她反而没了先前的忐忑和惶然,心里安定了下来。
她说:“好!”
谢玉璋第二日果然去含凉殿哭了。
皇帝跟她对着哭。
这真是皇帝能干得出来的事。这位皇帝陛下,素来多愁善感。
林斐听说了,颇是无语,只问:“如何了?”
“成了。”谢玉璋说,“父皇答应我,我的嫁妆,会厚厚地办。”
林斐轻轻吁了口气。
两人还来不及细说这些事,便有宫人来报:“勋国公夫人来了。”
谢玉璋叹了口气,起身:“莫叫舅母等,我去迎。”
谢玉璋迎了出去,勋国公夫人按品大妆,眼睛却是红红的。见到她,眼泪唰地便下来了:“殿下!”
“舅母。”谢玉璋过去挽住她的手臂,“阿婆如何?”
勋国公夫人握住她的手,落泪道:“昨晚听到消息便病倒了。”
谢玉璋难过,外祖母去世的时候,她人在塞外,没能相送。如今想来,大概又要重来一次。
这些即便重生也不能改变的事,让她格外难过。
舅甥二人携手入内,勋国公夫人连连落泪:“怎么就是你。”
她想到前些天安乐公主忽然要为母祈福躲到保崇庵带发修行去了——李铭为儿子求尚主的事,除了皇帝、淑妃、安乐公主及李铭自己,没有旁人知道,勋国公府的人自然是和谢玉璋想的一样,当陈淑妃安排安乐公主带发修行便是为了躲避这和亲的事,自然是恨得不行。
“先前阿深从你那里带回消息,我还不敢信,还想着怎么也轮不到你这皇后娘娘嫡出的公主。结果你舅舅从宫里回来,整夜没合眼,直说对不住姐姐。我这两天递牌子想进宫,淑妃一直压着。想来是怕我们在事情定下来前闹起来。”她哽咽,“昨晚陛下亲口把事定下来,阿家听到消息,当时便气得倒下了。”
谢玉璋垂泪:“都是我累得阿婆伤心了。”
“好孩子,快别这样说。”勋国公夫人抱住谢玉璋,想到此时最伤心的人正该是谢玉璋自己,不敢再哭,反安慰起她来,“你舅舅也进宫了,他去见陛下,你的嫁妆、随扈,他定是要插手管一管的。以后你安身立命都要靠这些,定不许宗正寺备得轻薄了。你莫要怕,不管塞外什么样子,咱们把东西带足了,苦了谁也不能苦着你。”
亲娘舅像是跟谢玉璋心有灵犀一般,也跑到皇帝面前去哭,哭那早死的姐姐。
皇帝说不得又跟着哭了一回。
前世勋国公杨长源进宫哭先皇后,皇帝不过多给了谢玉璋一些钱帛。
今生,杨长源哭过这一场后,要跟谢玉璋嫁去塞外的卫士的数量,便从二百人提到了五百人。
第16章
谢玉璋跟勋国公夫人抱头哭了一回,因挂念外祖母,便随着她一同出宫去了勋国公府。
祖孙相见,又是一番哀哀哭泣。好容易将外祖母哄得喝了药睡了,谢玉璋见到了从宫里回来的舅舅——勋国公杨长源。
关于她的亲兵数量的变动,是杨长源在书房里亲口告诉她的。
“多谢舅舅。”谢玉璋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可是好事。
杨长源眉间有些郁郁,摆手:“谢什么,是舅舅无能,唉……”
“国事如此,舅舅莫要自责。”谢玉璋安慰他说。
杨长源觉得这个外甥女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像忽然长大了似的。他内心里稍稍有些欣慰,把今日里跟皇帝的谈话都告诉了她。
“该有的人都给你配上。从前皇子公主开府,多的是人家想把自家轮不到恩荫的小儿子塞进去,跟着贵人混吃混喝养老等死的。”他道,“你情况不同,我和陛下谈了,必得给你找一些能干实事的人。”
公主正经开府,该有一套自己的家臣班子。公主家令、家丞、主簿、录事……等等,一套班子全配齐了得有二三十号人。这些人管理着公主府的事务,掌管着公主的资产,替公主打理庶务。自然是越能干越好。
但远离家人,把一生交待在塞外,这样的情况……真正有能力的人,谁乐意去呢。
谢玉璋说:“看缘法吧,莫强求。”
是真的长大了啊,杨长源吃惊。
谢玉璋回到宫里,想了想,直接去了含凉殿见皇帝。
皇帝一天哭了两回,眼睛还泛着红。
“舅舅担心我,难免想为我多要些、多筹备些。”谢玉璋说,“父皇不必为难。我想了,只亲兵要多一些,其余人等尽可精简。”
张口先把亲兵之事夯实了。
“珠珠如此体贴,梓潼地下有知定然欣慰。”皇帝被舅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给闺女要钱要人,整得十分头痛,见闺女如此体贴,大为感动。叫出了女儿许久未曾被叫过的小名。
“珠珠放心,今日已经召了宗正寺和鸿胪寺的人交待过了,绝不会薄待了你。”皇帝爹爹信誓旦旦地许诺。
谢玉璋展颜一笑:“父皇最疼爱孩儿啦,怎么会薄待孩儿。”
这笑颜令皇帝百感交集,觉得女儿一夕间长大,不由又是惭愧又是心疼。
谢玉璋看出了皇帝眼里的情绪。
她不由在心中暗叹。前世她一味地哭哭啼啼,到后来皇帝总是找借口对她避而不见,她哀哀戚戚地,对嫁妆、随扈全没过问。舅舅便是去求了,也没求到这多出来的三百卫士。
皇帝的态度自然影响下面办事的人。财货倒也罢了,不论是国库还是私库,皇帝都不缺钱,倒也不算薄待。
问题都出在“人”的身上。
“父皇,您跟他们说,随员的名录定下来之前,务必要让孩儿亲自看一看。”谢玉璋说。
她不等皇帝发问,便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听说那塞外秋日里便冷得能冻死人,草原的边缘便是戈壁。一年中要好几次迁移,追逐水草。我身边的宫娥,俱都是深宫里娇养的女郎,便是寺人,也多有纤瘦体弱之人,怎生受得了。我一定要亲自审一审名录,那些格外体弱的,不叫她们同去。”
“珠珠心善若此啊。”皇帝感慨,又道,“叫他们甄选时注意些,挑那等身强体壮的便是。”
“孩儿不管,孩儿一定要最后把关!”谢玉璋记忆中,已经许多年没有做过“撒娇”这种事了,此时将这杀手锏使出来,竟还能有七八成功力,也是不易。
皇帝无奈,只得答应了她。
谢玉璋最后说:“听说那塞外都食牛羊肉类,少有米面主食。胡人最大宗的财产便是牛羊马匹,孩儿到了那里,是不是也要置办牛马、羊群才行?”
皇帝一生都过得是精致尊贵的生活,听到这里已经不忍再听,掩面道:“珠珠不要再说了。”
“说说嘛,毕竟是以后要过的日子,多知道些总强过两眼一抹黑的撞过去。”谢玉璋却笑着说,“听说胡人那里,钱不大管用,金银也不太流通,都是以货易货。那孩儿该拿什么去换牛羊呢?”
皇帝已经又快要哭了,哽咽道:“叫鸿胪寺卿来!”
因是和亲,不同于普通出嫁,属于外交事务。此次谢玉璋的嫁妆置办,由鸿胪寺主持,宗正寺襄助。
谢玉璋不等鸿胪寺的人到,便已经得了皇帝的许诺了。
等鸿胪寺卿赶到含凉殿,得到的是皇帝给宝华公主的嫁妆额外追加四万斤糖、一万斤茶叶的命令。
这大大地超过预算了啊。
“告诉宰相们,公主并非下嫁,乃是为国和亲,自当优待。”皇帝生气地说,“若宰相们执意不许,从朕的私库出!”
宝华公主掩面而泣:“儿臣不得在侧侍奉父皇,还要父皇赐这许多,儿臣好生羞愧……”
皇帝反过来要哄公主,真是头大。
好容易公主不哭了,离开含凉殿的时候,看到殿外侍立的小内侍,忽地想起什么。随意指了了个小内侍,对他说:“认识福春吗?叫他去朝霞宫见我。”
小内侍躬身应了。待公主离开,转身去找了福春传话。
玉藻宫里,陈淑妃瞪大眼睛:“四万斤糖?一万斤茶叶?她真敢开口啊!陛下真的允了?”
来通风报信的內侍猛点头:“陛下说,宰相们若是不同意,就从陛下的私库里出。”
陈淑妃倒抽口凉气。这丫头,她小看了她呀。
打赏了通风报信的內侍,陈淑妃来来回回踱了几圈,唤了身边的大宫女:“去我库里搜罗搜罗,我们给宝华厚厚地添妆!”
福春听到同伴传的谢玉璋的话,面色如土。
昨晚大宴传出消息,宝华公主将和亲漠北,宛如一桶冰水浇在了福春头上。他好不容易搭上的贵人,就这么飞了。
比这更糟的是,同屋的內侍皮笑肉不笑地说:“哟,福春要远行了啊。”
福春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他最近跟朝霞宫走得很近,宝华公主对他青眼有加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这会子,福春一想到宝华公主对他的和善亲切就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