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她侧头看去,看到了林斐海棠般的睡颜——从林斐现身,她们便一直同塌而眠,从未分开。
谢玉璋心安,便笑了。
不老实地贴过去,钻进了林斐的怀里。林斐便叫她闹醒了。
“什么时间了?”林斐揉着眼睛,唤了一声。
外面便有侍女答了,又问现在起吗?林斐看了看怀里小猪一般慵懒的谢玉璋,笑道:“再过一刻吧。”
又让谢玉璋赖了一刻的床,两个人才起来梳洗。用完朝食,谢玉璋问:“袁令呢?”
侍女答:“还未曾来。可要奴婢去请?”
谢玉璋摆手:“不用。昨日事多,袁令定是累着了,且再等等。”
又问:“外面的卫士换岗了吗?”
侍女答:“天亮时已换,昨夜值岗的已经回去歇了。”
又道:“夜里王校尉来查过岗。”
谢玉璋颔首:“好。”
她的大帐外还有值宿的小帐。夜里值岗的卫士可以睡在小帐里,一队人分成几班轮岗。而卫队的营帐则在聚居地的外围。
用过朝食,谢玉璋看着林斐和夏嬷嬷带着侍女们开箱笼整理东西。昨日里不过是把最常用的那些先取出来而已,谢玉璋还有大量的生活用具没有拿出来呢。
女郎们忙忙碌碌,很快把这寝帐布置起来。被那些熟悉的事物围绕,若不是墙壁、头顶和地板不同,乍一看还以为回到从前宫里了呢。
袁聿来得稍晚些,和马建业、王忠联袂而至,都有些赧然:“起晚了。”
“昨日辛苦了。”谢玉璋道,“大家可都安置好了。”
袁聿道:“可汗给准备的毡房是以‘户’为准的。可咱们有的户就只一个单身汉,有的却拖老带小的,孩子又多,不免不够住。”
谢玉璋问:“那怎么办?”
袁聿说:“现调了。单身汉先集中起来合住,先紧着有家室的人安置,已经大致安排好了。回头慢慢再造些毡房,便是单身汉,也得有自己的家才是长久之计。”
谢玉璋微微一笑。
所有人,除了她和林斐之外的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要一辈子留在这里了。
不,她想,这一次我不止要自己回去,我还要把你们都带回去。
谢玉璋又问马建业和王石头:“卫队如何?”
马建业一如既往抢在王忠之前道:“禀告殿下,可汗没有给咱们准备营房,只准备了居住的毡房,咱们还得自己造营房才是。”
谢玉璋道:“汗国人全民皆兵,从小便长在马背上,放牧、打猎时便练习了骑射了,与我们的练兵之法很不一样。”
骑兵本就更重机动性,步兵重阵法和调度,的确是不一样的。
马建业为难道:“请殿下示下,咱们该如何才是。”
谢玉璋道:“以前咱们在中原,步兵居多。但现在不一样了,咱们也得有骑兵才是。”
马建业心中唾弃她小小女娘屁都不懂瞎指挥,脸上却恭敬,道:“殿下须知,四匹战马才能拉得出来一个骑兵。咱的马大多是驮马,便是能用来骑乘的那些,也没有真正称得上战马的。”战马是宝贵的战略物资,皇帝再大方,也不舍得给谢玉璋和亲用。没有战马,你练个屁的骑兵。
谢玉璋仿佛全然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只道:“战马咱们慢慢淘换就是了。漠北人养马,原也是为了生活,本也就是可以买卖的物资。不急,慢慢来。”
马建业听她话中意思竟是要慢慢收购战马,养成骑兵的意思。他心里转了几转。
这自然是要花大笔的钱财的,但是这小公主有钱,她乐意花!而他,是公主卫队的首领,卫队若能练出骑兵,等同于他手里的力量更强了!
何乐而不为!
马建业当即便笑意上脸,恭维道:“还是殿下有远见!
他拍着谢玉璋的马屁,眼角余光却瞟了眼王石头。
这王石头自从婚礼那日被河西姓李的臭揍了一顿之后,便不怎么说话了,以前虽然傻吧,多少还有点气性,自那之后连这点气性都没了,都听他的,也不笨嘴拙舌地跟他争执了。
这会子木木呆呆地杵在那里,真像块石头。
他还改名叫王忠,真真可笑。
袁聿还想跟谢玉璋说说过年的事,不妨外面突然传来阿史那的大嗓门。
“宝华!宝华!”阿史那遵守了誓言,不踏入谢玉璋的帐子,只在外面喊她,“走,我们去看看你的人!”
谢玉璋扶额。
众人亦都无语。
阿史那的地位,按说可以类比中原的皇帝,可中原的皇帝哪会有这样粗豪的行径。
谢玉璋无奈,道:出去告诉他,我穿好衣裳就来。”
顿了顿,她指名道:“晚秀,你去。”
被点名的晚秀颤了一下,那一晚的留下的恐惧在心里生出了影子。
她抬眼看了一眼谢玉璋,谢玉璋却直直地注视着她,那目光里有鼓励,有期许,也有不容违抗的命令之意。
晚秀本能地又朝林斐看了一眼。
正指挥着侍女们往内帐里抬箱笼的林斐,也投过来一瞥。
去吧,去战胜你的恐惧!
第48章
晚秀还是去了,向阿史那禀告:“殿下正在穿大衣裳,请可汗稍待。”
阿史那根本不记得她。他见这侍女面容清秀,说话也柔声细语,心想,宝华的侍女果真都生得好看,怪不得她护得那么紧。
他今日心情好,笑呵呵地说:“叫她快点。”
晚秀垂着头退回大帐。大帐的门与内部之间还有一层厚厚的毡帘,她在木门与毡帘之间的小空间里停留了片刻,平复了心跳,才掀开帘子进去。
谢玉璋已经穿戴好了,一身红火的狐狸皮大氅,配着火红皮帽,明艳娇俏,一身贵气。
她对晚秀点点头,便领着袁聿、马建业和王忠等一串人出去了。
晚秀去了内帐,林斐正和侍女们将谢玉璋的东西一件件摆出来,抬眼看她:“好点了吗?”
晚秀自那日之后,远远见到阿史那便常恐惧发抖,是以这段时间谢玉璋但去阿史那跟前,都不带她。
晚秀想了想,道:“刚才出去的时候,还觉得手脚冰凉,到了外面就开始发抖。可跟他说完话,就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就不抖了。”
晚秀顿了顿,问:“阿斐姐姐,当年你也是这样的么?”
当年林斐避难朝霞宫,最怕的人是皇帝。唯恐皇帝见到她,想起了她是谁,又要把她送出去,因而时常发噩梦。
后来皇帝来朝霞宫赏舞,林斐一咬牙,没有回避,站在了廊下不起眼的位置,假充宫人。
皇帝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根本没有停留,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等皇帝走过去后,林斐再不怕了,再不会因为皇帝发噩梦。
林斐点头,道:“恐惧常由心生,而非外来。其实是可以克服和战胜的。”
晚秀沉默一会儿,欣然道:“正是。”
有侍女道:“看可汗现在这个样子,谁想得到那晚……”
林斐淡淡地说:“因为他现在宠爱殿下,就忘记了他拥有能伤害殿下的能力了吗?”
内帐房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林斐道:“想想那一晚,王忠都没能拦下他。若李将军不在,会发生什么事?再想想眼前的宠爱,是殿下怎么样争取来的?”
连谢玉璋那样美丽尊贵的人都要虚与委蛇,在老翁面前强颜欢笑……
那说话的侍女忽地落泪:“儿错了。”
其他的侍女也红了眼圈。
“别哭。”林斐说,“我们这些弱女子,最无用的就是眼泪。”
对于部族来说,牛羊马匹奴隶都是财产,而人口是繁荣的基础。有足够多的人生足够多的孩子,才能有足够多的战士。
谢玉璋陪嫁人员逾千,几乎等同于一个小部落了。她带来这么多人口,还是以青壮居多,卫队之外的人个个都有自己擅长的手艺,正是漠北最缺的匠人,阿史那十分地开心。
他如上次一样让谢玉璋坐在他身前,二人共乘一骑,带着众人去巡视这些新来的子民。
那一片地方是新划出来的,特特给谢玉璋的人准备的。毡房都是新造的,整齐划一,看着倒也挺有兴旺气象。
谢玉璋他们巡视到这里的时候,人们正忙忙碌碌,架了锅煮化积雪,又用热水化了冻土和泥。
阿史那问:“他们在做什么呢?”
谢玉璋道:“我也不知道,我又没做过。”
阿史那夹马上前,众人见到公主殿下和老可汗共乘而来,纷纷停下手行礼。
谢玉璋眉眼温和,问:“这是做什么呢?”
被问的是个老者,大约是个匠人,恭敬地道:“回禀殿下,毡房里都挖好了火塘,火塘烧饭咱们用的不是太惯,便想着稍微改造一下,弄个简单的灶。”
谢玉璋问:“你是泥瓦匠吗?”
老人笑道;“小人是木匠。这点活简单,男人家大多都能做。不须得非泥瓦匠不可。”
“那就好。”谢玉璋道,“你们看着弄弄,但是别弄太麻烦的。部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迁移呢,带不走的,也别影响毡房的拆装。”
谢玉璋其实知道,明年夏季汗国王帐就要迁移回祖地了。
她那个孩子,便是在这一趟迁移中没了的,连她自己都险些没了。
谢玉璋转头给阿史那翻译了,阿史那很高兴:“你的人很快就会适应这里的生活,成为真正的草原子民。”
谢玉璋心中一动,趁机道:“那我的卫队怎么办呢?”
阿史那问:“卫队怎么了?”
谢玉璋愁道:“从前在家乡,他们都是一边屯田一边服兵役的。但是在这里,没有田给他们种,可要怎么办呢?”
阿史那哈哈大笑:“小傻瓜,我们漠北人不种田不照样雄兵几十万吗?没有田种就放牧,养牛羊才是我们过日子的方式。”
谢玉璋追问:“但是怎么练兵呢?我的卫队全是步兵,怎么才能把他们都变成和可汗的战士一样的骑兵呢?”
阿史那看着怀里的小美人。精致玲珑,像白玉雕刻的人似的,张嘴却在问骑兵怎么练。
“你想把他们变成骑兵?”他饶有兴味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