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北境边军大营。
“知道了。”李固道,“回去禀告大人,我这边有些事要处理,一时脱不开身,晚些日子回去。”
凉州来的传令兵行礼退下,回凉州覆命去了。
“将军,做什么晚些回去?”他贴身的亲兵不明白地发问。北境这边,并没有什么事务缠身啊。
“现在回去,必要跟二郎相争了。”李固说。
亲兵脸上现出不忿神色。
这是他贴身的人,以后也要放出去的。
李固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心中不服,咱们每个人,都是依附于大人,依附于河西的。我们之所以看起来强大,便是因为河西是铁板一块。若没有河西,谁单独出去,都只有任人践踏的份。所以河西,必须上下一心。”
“能维持河西上下齐心,我与二郎之间,我便退让一二也没关系。”李固说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想不到是预言的预言,“河西这块铁板要折了,想再重建起来,必是要死人,要血流成河才行。那种局面,你可想看到?”
“蛮头,去把敬业叫来,让他替我坐镇中军。”李固说。
叫蛮头的亲兵奇道:“不是说晚些才回凉州吗?”
李固沉默了片刻,他的瞳眸便得幽邃起来。
“我,要趁这功夫去趟漠北。”他说,“处理些私事。”
漠北有什么私事,漠北只有……
蛮头犹豫,欲言又止。
李固的目光压过来,他到底是没敢,领命去了。
李固跟着出了大帐,点了一队人:“收拾一下,跟我去漠北办事。”
亲兵们去做出行准备。李固遥遥北望。
今天收到的信息量极大,林修浦、黄允恭、云京、李铭、二郎……他的脑子飞快的转动,考虑这天下大势,考虑河西的形势,考虑自己必争的利益和必做的妥协。
但,在这样多的思量、考虑与权衡中,李固终是给自己留了小小的一块空间,考虑他自己。
当他问清云京的形势和凉州方面的意思时,他在那一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此时此刻,是谢玉璋回来的一个契机!
云京沦陷,现在的形势,大赵必亡。和亲已经失去了意义,没有大义的名分束缚她了。
而李铭尚未反,依然算是大赵的臣子。他先斩后奏把她接回来,便师出有名。便是李铭日后反了,义父大人胸襟广阔,也不会容不下她一个失国的女子。
漠北当然不会放人。
不说她带去的财帛人口,便是她的美貌,阿史那也不会放她回来。
但李固此时此刻顾不上别的人了。
当初她作为大赵公主和亲,于大义、于身份、于能力上,他都毫无办法去改变去阻止。而现在,出现了这样的契机,他也有这样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这契机极其短暂,转瞬即逝!错过了,她可能这一生再没有回归故土的机会!
李固其人,会审时度势,会妥协退让,亦会在机会来临时毫不犹豫地牢牢抓住!
所以此时,他顾不得别的人。她的侍女,她的子民,他都顾不得了!
此时此刻,李固一颗心火烧一样滚烫——他要利用这短暂的契机,去漠北接回宝华公主谢玉璋!
十一郎李固令他的副将蒋敬业坐镇北境,自己带着一队亲兵乔装打扮,秘密潜入了漠北。
而此时,李二郎带着李三郎回到了凉州。
父亲生病卧床,李珍珍带着夫婿和女儿回娘家侍疾。父女毕竟男女有别,实际上在李铭房中侍疾尽孝的是李珍珍的夫婿霍九郎。
霍家是河西著姓,霍九郎虽不是长房,却也是嫡支。夫婿对岳父这般尽孝,若在寻常人家不免为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婆家也难免不快。但这岳父若是河西的土皇帝李铭,所有这些便统统可以忽视了。
霍九跟着妻子回来之前,他的父亲还当着李珍珍的面对他谆谆叮嘱,要他服侍好他的岳父。
李珍珍刚刚探望完父亲,与他说了会儿话:“看好的是我四嫂娘家的女郎,虽是旁支,到底在河西也是有底蕴的人家,不是那等暴发户。十一这般人材,倘随便找个什么女子配了他,我可不干。”
李铭答应了:“行行,给十一找个好的。”又道,“给老七也找个好点的吧。”
见父亲同意了,李珍珍开心起来,笑骂:“等他两个回来,不许他们乱跑,我定要亲自押着他们两个去让人家见见的。也让他们见见人家,这等事,总是两边都乐意才美。”
她又问:“四郎什么时候回来?”
提起李启,李铭的脸色就不好起来:“这个孽子!”
李珍珍头痛:“又怎了?”
“他要不是我亲儿子,老子行军法斩了他!净干些什么狗屁事!”李铭大骂,气得胸口都堵了,咳嗽了几声。
李珍珍眸光一暗。亲弟弟这般立不起来,父亲年纪渐长,实在令人心中惴惴不安。
“行了,这里有九郎呢。你回去看好囡囡就行,也别老往我这里跑,别过了病气给囡囡。”李铭赶她走。
李珍珍留下霍九,独立自离开了。
半路上遇到了两个青壮男子。
“大娘。”他们唤道。
“二哥,三哥,回来啦。”李珍珍挤出微笑。
李大郎,李二郎、李三郎,都是李家亲族,与她有血缘,是隔房的族兄,与李铭其他的义子是不同的。
打过招呼,互相问候过,李二郎和李三郎便去见李铭。
李珍珍望着他们的背影——两人都身姿挺拔,尤其是李二郎,尤其出色。十二虎中,能与李二郎平分秋色令他忌惮的,也就只有十一郎李固了。
幸好十一郎铭记父亲的知遇之恩,坚定地站在四郎这边。
李珍珍转身,心想,说给十一的女郎,她还要找时间再去好好看看,一定要给他说个好的。
谁知傍晚霍九回来吃饭,脸色不是太好。
李珍珍问:“怎么了?”
霍九道:“二郎同大人为着用人的事争起来了。”
李珍珍面色更不好。
李二郎渐渐养成了自己的势力,这两年也不是第一次为人事与李铭发生争执了——其中一多半还都与四郎有关。
李珍珍问:“争出结果来了吗?”
“没有。”霍九道,“不欢而散。”
李珍珍道:“那你快点吃饭,今天晚上就歇在父亲那里,不要回来了。”
霍九其实颇有些疲劳,却也不敢违抗妻子,只得草草用了饭,又回去了。
李珍珍晚上哄好了女儿,自己也正要歇下,却有婢女惊惶闯进来。
“大娘不好了!”婢女声音都在颤,“大人、大人身故了!”
李珍珍懵了一瞬,随即厉声道:“胡说八道!父亲白日还好好的!”
“是二郎!”婢女说,“四郎回来了,二郎跟着又来了!他们吵起来,四郎生气走了,她们、她们说……二郎杀了大人!”
轰的一声!
李珍珍觉得天都塌了!
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婢女们的喝骂惊叫。
李珍珍强行镇静下来,披衣而出,外面已经叫兵丁堵上了。
“大胆!”李珍珍又惊又怒,喝道,“尔等何人!可知我是谁!可是此地是何处!”
领头的人却道:“小人不敢冒犯大娘子,但小人奉命封府,还请大娘子安心待在房中,勿使小人为难,恕罪则个。”
李珍珍问:“奉谁的命?”
领头人道:“奉二郎之命。”
李珍珍怒道:“四郎呢?霍九呢?这是我的家!谁敢拦我!”
李珍珍的贴身婢女跟着她,也骄横惯了,当下便挺身走在前面想要冲出去,在李珍珍面前立个头功。
刀光闪过,那婢女甚至不及惨叫转眼间便身首异处,倒在了血泊中。
李珍珍睁大了眼,她这一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之下,从没遭遇过这等对待。
“大娘子。四郎现在安然无事,霍九郎……在与二郎议事。”领头人握着滴血的刀,强硬地说,“请大娘子回房,勿使小人为难。”
霍九……
李珍珍觉得天旋地转。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李家的天……真的塌了。
河西,要乱了。
从河西北境往王帐去,若带着辎重、老幼慢慢走,时间需要半个月到一个半月不等。
但就如李固曾经告诉王忠的那样,三百里奔袭,不过数日。
李固带着他的人乔装成漠北人,日夜疾驰,不过六日功夫便已经接近了祖地。
这日人与马匹正在休憩,却忽闻马蹄疾驰之声。众人隐蔽起来。
那却是一人一骑,马术极好,但也看得出人和马都疲累已极,已经快到了极限。
那一骑到了附近,却勒了马,下马察看地上痕迹。这种情形下,众人已经做好了杀人灭口的准备。
却有人忽然“噫”了一声,忽然起身,喊了声:“胡一六!”
却原来那人竟是北境边军斥候,是自己人。
斥候闻声抬头,又惊又喜,喉咙太过干痛,说不出话,拔腿朝他们跑来,没跑两步,扑通跌到在地,实是疲倦得太狠了。
众人忙过去,将他架起来,先喂水。胡一六手腿都在抖,说明他追赶他们的速度,比他们潜入漠北的速度还要快得多。
众人皆惊。
李固沉声问:“胡一六,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他麾下最优秀的斥候,若无大事,蒋敬业不会派他不要命一样地追上来!
“将军!将军快回去!快!”胡一六声音嘶哑难听,“大人、大人身故了!”
此言一出,诸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