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那支箭的速度展示出了射箭人的膂力之强悍,便在这草原上,怕是也只有阿史那俟利弗可与他一比高下。
谁能有这样强悍的力量?
阿史那临死前的一瞬,想起了一个青年。他握着刀挡在毡帘前不许他进去。
可恶啊,那里面……明明是他的妻子。
一代草原之王逝去,如流星坠落。
比之另一世在解手的时候死于毒蛇之口,这一世的死法体面了许多。
但他原本可以不死的,他的小妻子原本已经决定要使他避开那条毒蛇带来的厄运的。
可那青年却决定为了她,杀了他。
命运之诡谲,没有人能说得清。
李固一击得手,立刻拨马飞驰冲下圆丘。
他暴喝一声:“走!”
在圆丘下放风的蛮头马鞭一抽,疾风一般窜了出去!
身后马蹄声如雷,漠北最精锐的可汗亲军像要踏裂大地一般,又像黑色的影子迅速蔓延。
在这黑色影子的前方,两人双骑将马力催至最大,夺命狂奔。
要么活!要么死!
有箭矢的破空之声响起,二人猛伏下身去,流矢几乎是贴着后背擦过去的。
李固弹起来,手上已握了弓。他回身便是三珠连射,追在最前面的三名骑兵从马上飞落。其中一个还撞飞了后面的同伴,还有一个则绊到了同伴的马。
蛮头也回身疾射。
能成为李固贴身的亲卫,蛮头自然不是庸手。河西李十一郎的贴身亲卫,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场追杀惊心动魄。
当蛮头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唿哨声,他胯下的马已经接近力竭。他将两根手指塞进口中,打出了响亮的唿哨,长长短短,给出了前面的同伴明确的指示。
当李固和蛮头看到了同伴的身影时,他们已经换了马开始提速。
在他们身后,有两匹马放了缰,撒开四蹄跟在后面,那是留给李固和蛮头的。
李固和蛮头又一次催动战马,这一次是催命了。他们抬腿,在马鞍上一踩,猛地借力便飞身扑跃到了另两匹马上!
先前两匹战马悲鸣。那一踩之力将它们最后的生命力也耗尽了,他们嘶鸣着倒下,为后面的追兵践踏。
李固和蛮头换了马,顷刻间便提了速度追上了前面的伙伴。伙伴们频频回身疾射。
在这种高速度的追击中,前方射出的箭对后面追击的人更危险。他们向前方疾驰,便是主动向那箭迎去,生生地缩短了射程。
这场追击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斜,马蹄声渐消,李固一伙人终于甩脱了追兵。
当他们确认安全终有停下来休息的时候,人和马都几乎脱力。
“痛快!”有人跌坐地上,却咧嘴笑道,“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这两三年漠北人回了祖地,年景比往年好,竟也没怎么来骚扰,都是小打小闹,没有大动干戈。
又有人热切地追问:“将军,得手没?”
李固撩起眼皮。
“得手了。”他说,“老头子,死了。”
他举起亲兵递过来的水袋,仰起头。
水泻下来,灌进嘴里,喉咙像火烧一样。诚如刚才旁人所说,痛快!
虽不能带她回来,但她那么讨厌老头子,他杀了老头子,让她不用侍奉他。
她……会高兴吧?
一定会的,李固想。
第64章
翌日,阿史那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谢玉璋正在试穿新裁的衣服。
谢玉璋自来到漠北,日常都是穿着漠北服饰,或者是改良过的常服。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些奢华靡丽、妩媚飘逸的大袖衫了。
这些衣服都是为了阿史那准备的。谢玉璋从前穿惯了的衣衫,对阿史那来说,便是异域风情了。
侍女们赞叹着。
公主长大了,再穿这些衣衫与从前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老可汗一定会更加地宠爱她。
如此,他们这些赵人也会过得更好,更安稳。
便在这时候,有侍女慌张闯进了内帐来,惊惶道:“不好了!殿下,不好了!”
大家都诧异望去。
那侍女脸色发白,颤声道:“可汗、可汗薨了。”
谢玉璋听得很清楚,她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怔了怔,问:“什么?”
侍女要哭了:“可汗薨了!可汗在回来的路上被人、被人暗杀了!”
老可汗死了,公主怎么办?她们怎么办?
已经习惯了的安稳生活,突然又失去了依靠,太令人惶然了!
谢玉璋神情茫然,怔了许久。
直到她身边的侍女感到害怕,扯了扯她的衣袖:“殿下、殿下?”
谢玉璋如梦初醒!
“出去!”她努力压住情绪,可她胸中情绪翻涌,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变得尖利了起来,“出去!”
侍女们何曾见过谢玉璋这般失态,都惶然失色。
林斐挥挥手,侍女们匆匆退了出去。
内帐里只剩下林斐,她站在那里,震惊地看着谢玉璋。
“阿斐,阿斐。”谢玉璋看着毡毯上点点水痕,茫然抬头,“我为什么会哭?”
侍女一离开,谢玉璋再也压不住自己胸间翻涌的情绪。
从刚才到此刻,她根本没去想阿史那怎么会提早这么多就死了?也根本没去想他是怎么死的,或者谁杀了他?又或者他死了之后她要面对的局面。
这短短的时间内,谢玉璋想的只有一件事――阿史那死了。
他……死了。
眼泪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滚落。谢玉璋竟控制不住它们。
她为什么哭呀?自己也想不明白。
明明,他那么老了。
明明,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靠山。
明明……
这个问题林斐根本无法回答。她也不过就是个双十年华的女郎而已。
但她清楚地记得谢玉璋第一次向她坦白她的秘密时,当她讲起前世老头子强要了她的时候,她对他是多么的厌恶。
她也清楚为了生存谢玉璋都对他用了什么手腕,哪些伎俩。
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笑得不全是假的了?
她对他撒娇撒气,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自然了?
林斐一直以为,她只是演技好。
“阿斐……”谢玉璋扭过头去,“让我静一静。”
林斐呆了一下。
谢玉璋跟她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说过……让她静一静,这种话。
林斐沉默了一息,道:“好。”
她退到了外帐,站在毡帘前,守在那里。
守着不让别人进来看到谢玉璋此时的模样,守着等谢玉璋需要的时候唤她。
但谢玉璋一直没有唤她。
等谢玉璋从内帐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了一身素服。眼角虽然红着,脸上已经擦干净,用蜜粉遮住了痕迹。
谢玉璋在帐中坐定,重又唤了侍女进来,问:“袁令何在?王忠何在?”
她镇定下来,侍女们便有了主心骨。她们答道:“袁令去王帐打探消息了,王校尉令李校尉带人巡视民房营地,他自己此刻人正在外面守着咱们的大帐。”
三年打磨,谢玉璋和她的人已经有了默契,此时巨变突生,每个人都能各安其位,各履其责。
甚好。
晚秀和月香这两位有头脸的校尉夫人匆匆赶来,见谢玉璋无事,她们也都吁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
“都坐。”谢玉璋说,“等袁令回来再说。”
袁聿很快回来,和王忠一起进了大帐,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可汗在回程途中为人射杀。”他说,“斥候先回来报的信,几个大王子已经出发去接遗体了。”
谢玉璋问:“凶手呢?”
袁聿说:“听说没有追到,让他们跑了。尚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
但袁聿知道,是哪一方势力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他们的影响,和接下来要走的路。
“袁令。”谢玉璋已经开口道,“依你之见,接下来,会如何?该如何?”
袁聿抬眸,凝视着他的主君。
将满十七岁的年华,鲜妍得像春日枝头早绽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