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袖侧
紫堇却闷闷不乐。与她同帐的熏儿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紫堇道:“殿下是先皇后嫡出,大国公主,怎地这般小气?”
熏儿:“哈?”音调拔高了好几分。
紫堇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道:“你小声些!”
熏儿瞪眼睛:“你听你说的什么话,殿下什么时候小气过?”
紫堇闷声道:“我说的又不是钱货。”
熏儿问:“那你说的什么?”
紫堇愀然不乐地道:“好不容易殿下换了个年轻的丈夫,不是糟老头子了,却竟不许我们侍奉他,贵人们哪有这般小气的。不说漠北,便是从前宫中,娘娘们身边的人也是雨露均沾的……”
熏儿的脸当场便拉了下来,叱道:“你想什么呢!”
“殿下对我们一向爱护,不许胡人贵族们欺辱我们。”熏儿说,“当初才入漠北,老可汗还未像后来这般宠爱殿下呢,我们谁个知道他是什么脾性?只听说杀人不眨眼。殿下便忍辱含羞地对个老头子撒娇卖痴,逼得老可汗立誓不碰我们。那时候对殿下感激涕零的没有你了?”
“当时初离母国,殿下才多大?你忘了?那时候殿下就想着护着我们!”
“今日的事明明和当日一模一样,殿下爱护之意未曾变过分毫,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还是人话吗?”
紫堇恼道:“我不是说殿下不好,可你我都眼见着就都要十八了,以后咱们怎么办?你可曾想过?”
熏儿道:“到了时候,殿下自然给我们做主了。姐姐们不都是这样放出去的吗?”
“是是是,姐姐们当然是。”紫堇道,“可现在哪还有好人,好的都被姐姐们挑走了!我们还能嫁给谁去?难道嫁给袁令去?他也一大把年纪了,女儿比我们都大。”
赵人便这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
谢玉璋身边到了年纪的侍女放出去,从晚秀月香开始,一个一个,都嫁的是赵人中有头脸的人。
可未婚的青壮男子虽多,有头脸、有职务的就那么几个。再发嫁,十之八九就要嫁给大头兵了。
熏儿十分无语,道:“姐姐们都是内帐侍女,原就比我们外帐的强,自然嫁得比我们好些。”
紫堇不服气:“外帐怎么啦!内帐外帐,都是殿下身边的体面人!不比旁的人强多了?”
她说完,也不脱衣服,直接便躺下了,拉过被子盖住了头。
熏儿恨恨,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终究是顾着这几年同帐的情谊,警告她:“你怎么想我不管你,只你别打可汗的主意!你若犯起那混账念头,便想一想,马建业是怎么死的!殿下可是任人欺的软人?”
当年马建业因狂悖欺主被诛杀,众人都以为他死于王忠或李勇之手。谁知细问之下才惊悉,竟是宝华公主亲手诛灭了他。
谢玉璋杀一人而立威,在这些远离故土的赵人中,确立了自己独一无二的地位。自那之后,纵然远离故土,没有母国约束,亦无人敢冒犯她天之骄女的威严。
紫堇在被中抖了一下,闷闷地说:“我才没什么混账念头。”
谢玉璋十七岁的生辰便在一身素服中度过。
袁聿提醒她:“须向朝廷上表禀奏此事。”
可这会儿哪还有什么朝廷,那个朝廷和那个皇帝正水深火热呢。
谢玉璋谎称:“我与可汗合写了国书,已经送出去了。”
袁聿虽疑惑谢玉璋怎地都不跟他招呼一声,但既已经做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实则对那个将嫡公主都和亲到草原的朝廷,他心中并不看好。否则又何至于下了决心离开中原到塞外来。
便不再过问了。
转眼便到了九月,阿巴哈选了一个吉日为阿史那下葬。
葬礼的那天果真把仪式又举行了一遍,王子们个个把自己割得满面流血,还要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再需要火,老可汗的骨灰埋入穴中,沉重的石板覆上,又铺上了厚厚的泥土。
在泥土之上,一块一块的巨大石标立了起来。这便是漠北人墓上的“杀人石”――立多少石标,依其生前所杀人数。
然而一代草原霸主阿史那俟利弗杀人如麻,他的墓也因此占地极大――成了一片石阵。
但即便这样也不能完全代表他生前所杀的人数,不过就如诗词中的“三千丈”、“九万里”那样的虚数,代表一个“多”字而已。
那些石标都雕刻成人形。比例十分失调,线条粗犷夸张。一眼望去,颇是阴森诡谲。
然而漠北人却盛装打扮在这里兴高采烈地相起亲来。
这坟头恋爱的风俗,令赵人们一脸木然。
新的阿史那可汗乌维满脸是血,心情却十分愉悦,当众宣布了他将迎娶赵公主为汗妃的事。
胡人们十分高兴:“这下赵公主彻底留在我们草原啦。”
口口相传,据说,百年前有中原嫁过来的公主死了丈夫,宁可划破脸自毁容貌,也不愿意从胡俗留在草原。
回云京,是这些远离了故土的赵人魂牵梦萦的事。
屠耆堂心中老大不高兴。
他比乌维长了好几岁,自身的势力亦不弱,吃亏在母族力量差了许多。乌维背后有阿史德氏撑腰,汗位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明明父汗说过,他才是他这些儿子中最勇猛的。可便是威震草原的父汗,也要对世代联姻的阿史德氏妥协。
见乌维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他兴致不高,目光漫不经心地随意扫去。扫到赵公主谢玉璋的时候,不意谢玉璋正隔着人群凝视他。
屠耆堂一愣。
但见他看过来,赵公主便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刚才,是他的错觉吗?
谢玉璋从前十分高傲,即便是对他或者乌维或者詹师庐这几个手握实权的大王子,都冷冷淡淡,高不可攀。屠耆堂正自我怀疑着,他的儿子泥熟忽地贴到他的耳朵边说:“阿爹,刚才宝华汗妃一直在看你呢。”
屠耆堂不大自在地说:“她看我做什么。”
泥熟说:“我怎么知道,我就看见她看你。”
待这又悲伤又喜悦的葬礼结束,回到了自己的大帐,泥熟忍不住抱怨:“什么好的都叫乌维叔叔得去了。他都得了那么多了,怎么就不能把赵公主分阿爹呢?真是的。”
屠耆堂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赵公主是来和亲的,当然只能嫁给当可汗的那个。”
他说完,忽地一怔。
当时叫谢玉璋选,她是怎么说的?
【我既要维系两国之交,如何能嫁给可汗之外的其他人呢?】
她若是想嫁给乌维,直接说嫁乌维便是了,何须这样说?是了,她便是不愿嫁给乌维,身负使命,也必须得嫁。
可她若不愿嫁给乌维,会愿意嫁给谁呢?
泥熟犹自抱怨个不停,觉得这次分割祖父的遗产不够公平,他们这一支吃亏了云云。
屠耆堂忍无可忍,一脚踹在他臀上:“滚滚滚,别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混账小子不就是希望赵公主能先归自己阿爹,等阿爹什么时候蹬腿了,他就可以接手了么!
“你给我离古尔琳远一点,她现在是你母妃了!”屠耆堂吼道,“你再跟她眉来眼去,老子砍了你!”
泥熟灰溜溜地滚了。
屠耆堂心中痒痒,颇有些按捺不住。
他试着几次接近挑逗谢玉璋,可谢玉璋一如从前那样对旁的人都冷若冰霜,令屠耆堂十分失落。
失落却不失望,在屠耆堂心中,赵公主谢玉璋便也应该是这样冰山雪莲般的人儿。
只恨她被乌维这没断奶的娃占了去。
他何德何能,什么都得到!
第69章
乌维新继汗位,正是需要彰显自己威仪的时候。他将迎娶赵公主谢玉璋的婚礼办得十分盛大,传令各部落大小可汗们都来参加。
可汗们这几个月来来回回往返于王帐,腿都跑细了。然阿史那俟利弗几十年的积威犹在,可汗们也不敢有怨言,皆来参加了婚礼。
再围观一次赵公主,见到她如今长大成人,如花苞将要盛放的模样,倒也算值得。
乌维从俟利弗那里继承来的妻子不止一个,今日这些女人也都一并穿了喜服坐在下首,唯有谢玉璋坐在乌维身旁。
乌维的大妻阿史德氏的扎达雅丽今天不是主角,不坐主位,坐在了下面的上首位置。
扎达雅丽除了拥有阿史德这姓氏,她的儿子咥力特勒虽然还没有被立为太子,但已经被众人理所当然地视为汗国的下一任继承人了。
她如今,是汗国最尊贵的女人了。
她年纪大了,就如标准的草原女人那样,体貌团团圆圆,脸上带着笑,看起来矜持又慈蔼。
她对丈夫新得的妻子们,特别是今天的主角赵公主都笑眯眯的十分可亲。
根据大家的了解,赵公主从来到草原就与扎达雅丽关系处得十分和谐,甚至从一开始就要挨着她的地盘扎自己的大帐。
待前面的仪式都差不多了,要开始酒宴了,扎达雅丽笑眯眯地提醒乌维:“可以让宝华去休息了。”
新娘子先退下,本就是为了回去做准备迎接新郎。
乌维满面春光,转头对谢玉璋温柔地说:“宝华,你先去吧。”
他长得极像俟利弗,但谢玉璋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她常在俟利弗眸子深处看到的霸气。
人,总是欺软怕硬,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
谢玉璋便横了他一眼,道:“要是喝醉了,就别来我的帐子。”
乌维一呆。
谢玉璋即便嫁给他做妻子,也没有对他温软下来,没有对他像对他的父汗那样,时嗔时笑,灵动非常。她对他还是如从前一般的冷淡,只略略好一些些而已。
而乌维,就如谢玉璋所料的那样并没有不快或者恼怒。当然她也没有给他作出这种反应的时间,她说完便扶着侍女的手起身了,含笑对扎达雅丽微微躬身点头。
谢玉璋与乌维说了什么扎达雅丽并不能听到,但谢玉璋对她表现出来的尊敬令她十分满意。她也微微倾身,对谢玉璋点头还礼。
乌维见他身份最高的两个妻子相处如此和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谢玉璋由侍女们扶着回去自己的帐子。
一路上,微寒的风扑在脸上,令她的头脑格外的清醒。
她的脑海里映出了刚才乌维的样子,在她强势地说出那样的话之后,谢玉璋非常肯定,她在乌维的眼中,有那么一瞬,看到了畏缩。
熏儿“嘤”了一声,把谢玉璋的思绪拉了回来。
谢玉璋看了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眼中微有歉意。
这段路并不长,老可汗死后,王帐中心居住区域做了较大的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