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拾玖
她躺在一张全然陌生的床上,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头雕刻的松鹤紫檀。
好像也不是全然陌生的床……
她上次来癸水的时候睡过一次。
乔玥的大脑有一丝断层,垂着一双杏眸思索了良久,才模模糊糊的想起之前的事儿来。
想起自己体内的毒,乔玥撑着胳膊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可四肢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稍一用力就跌了回去,惹得床头金丝流苏一阵摇晃。
似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季长澜放下手中的笔,缓步从屏风旁走了过来,抬手挑开层层叠叠的帷帐,低眸看着软趴趴倒在床上的乔玥,微微弯唇道:“下不来床么?”
“是啊,侯爷。”
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乔玥的杏眸微微有些潮湿,长长的睫毛有气无力的垂着,轻声问他:“解药的劲儿有这么大吗?为什么之前奴婢中毒的时候就没有事?还有,之前的毒药为什么是甜甜的还很好喝,这次的解药怎么有点酸还有点涩……”
虽然身子没什么力气,乔玥一张小嘴却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接连问了一大串问题,等待着季长澜一一解答。
季长澜唇瓣的浅笑很是低柔,微垂的眼睫没有丝毫波澜,不紧不慢的悠悠开口道:“因为解毒失败了。”
“什么?!”
乔玥杏眸里满是惶恐,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季长澜却按住了她的肩膀,指尖轻轻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碰了碰,轻声说:“别怕,不会有危险的,你和以前一样按时吃解药便是。”
可是……
“为什么解毒还会失败呢?”
季长澜垂眸不语,似乎并不太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乔玥只能自己猜:“难道是什么‘七虫七花膏’之类的?必须知道毒药的成分才能配制出相应的药方来?”
季长澜沉默了一瞬,转眸看向一旁神色认真的小姑娘,轻扯着唇角缓缓吐出四个字:“你说得对。”
乔玥对他说的话向来很少怀疑,见他肯定便信了。
毕竟自己还是个丫鬟,总在主子床上躺着不像回事儿,她撑着胳膊又想坐起来,可身子依旧控制不住的往后仰,眼看脑袋就要磕在床头的紫檀雕花上,季长澜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床幔轻纱轻荡,季长澜将她小小的身子带了过来,修长的指尖轻轻绕起她耳后的一小撮碎发:“你还没恢复过来,就不想再睡会儿?”
乔玥确实很想再睡会儿。
她抬眸看向他:“……可这是侯爷的床。”
季长澜垂眸对上她的眼:“我的床不舒服?”
乔玥回答的很诚实:“舒服。”
确实很舒服,又大又软又干净,被子捂热了暖烘烘的,还有股说不出的淡雅清润的气味儿,反正就是好闻。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指尖触上她的面颊:“那就再睡会儿吧。”
乔玥只感觉到了一点儿微凉的触感,轻的像雨丝,只一瞬就轻轻分开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他,见他的神色如常,似乎就只是想碰碰她那么简单,眸底平静的寻不到丝毫暧昧的意味儿。
毕竟是禁欲反派人设,乔玥觉得自己就算脱干净衣服睡他床上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她觉得季长澜让自己接着睡,大概是解毒失败的补偿。
说不定季长澜也很内疚,只不过不在面上表现出来罢了。
这么一想,乔玥便安心下来,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奴婢再睡会儿?侯爷那边不需要人吗?”
“嗯。”季长澜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回床上,语声淡淡道,“今晚没什么事,你安心睡罢。”
帘幔轻轻罩下,乔玥看着上面绣着的金丝图样,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季长澜隔着帷幔凝眸瞧了她半晌,才命下人备水沐浴。
反正毒是不能解的,就算她是乔乔也不解。
*
细雨渐停,季长澜再次回到房间时,乔玥已经离开了,倒是不忘把他床铺铺整齐,连带着书桌也帮他收拾了。
季长澜换了身单薄的里衣,阖着眸子入睡,当晚他做了个梦。
还是在岭南时的院落,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和往常一样对他撒娇,指着秋千要他抱,日暮下,他看到小姑娘的唇瓣一开一合的,而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他还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他能感觉她的身形比之前更修长了一些,腰肢也更软,那双细软的手攥着他的衣襟往他领口里探……
季长澜眼睫微颤,淡漠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点点颜色。
辗转缱绻……
晚间的风吹得古榕树沙沙作响,残余的雨露从叶片上滑落,一滴又一滴的砸在屋檐青瓦上。
滴答滴答——
季长澜霍然睁开了眼。
指尖还残存着些许梦境的触感,将那股震颤一直带到了梦外。
鼻翼间仍旧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花香,他清楚的记得,方才被他死死困在臂弯中的女孩儿,不再是他幻想中小姑娘长大后那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也不再是小姑娘犹带稚气的声音,他看的很清楚。
是玥儿。
可能就是太过真实了,才会让他疯狂到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连带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他向来是很少出汗的。
季长澜垂眸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衫,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总归是不排斥,也不讨厌的。
大抵是今天把她药晕了才会如此吧。
……真不该有看她胎记的念头。
季长澜换了身干净的衣裤,走到门前正要吩咐小厮备水沐浴,院外侍卫忽然匆匆赶了进来,跪在季长澜身前道:“侯爷,有人扮成刺客的模样夜闯侯府。”
季长澜没什么情绪淡淡开口:“直接杀了便是,用得着特地汇报我?”
跪在地上的侍卫支支吾吾,踌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小声说道:“可闯进来的人是、是蒋二姑娘……”
蒋二姑娘?
季长澜诧异的抬眸,过了半晌,才低低笑出了声,随意拿了件氅衣披在身上,对着侍卫道:“那就请她进来罢。”
“是。”
侍卫领着蒋夕云走进重华院内。
蒋夕云认识季长澜十余年,这也是第一次进他住的院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丫鬟方便。
那天回去后没多久,她爹就知道了季长澜想退婚的消息,当时就追问了她,可她到底没敢和说自己是在跟一个丫鬟争风吃醋,让她爹乱了阵脚,这些天一直都在找季长澜退婚的原由。
蒋夕云心里慌得厉害,总想着找机会再见季长澜一面,可季长澜从那之后便不和国公府来往了,便是她爹亲自出面也没有用处,她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偷偷扮成刺客,在侍卫拿下自己之前亮明身份,这些侍卫当然是不敢对她动手的,只能禀报季长澜。
而季长澜果然见她了。
蒋夕云心里止不住的兴奋,在侍卫的带领下,缓步走进季长澜房门。
房间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季长澜正倚在书桌旁的楠木椅子上,身上披了件玄青大氅,隐约能看见里面那件薄薄的中衣,墨发未束,微一侧头便从肩膀轻轻垂落,眉眼轻抬间,蒋夕云几乎顿住了呼吸。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长澜。
在蒋夕云的印象里,季长澜永远是举止淡漠容貌俊美又高高在上的,可现在,他眉目低垂的倦怠模样,竟让她感觉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放纵感,连房间燃着的檀木熏香都比以往浓郁了许多。
就好像、就好像是刚刚……
蒋夕云的指尖霍然收紧,娑婆着一双泪眼道:“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扰到侯爷了,我……”
屋内光线黯淡,季长澜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小匕首轻轻挑弄着灯蕊,烛火明灭间,他淡声打断了蒋夕云的话:“你今天来侯府的事沛国公知道么?”
“不知道。”蒋夕云凤眸微垂,刻意放柔的语声在夜色中分外动人,“爹爹注重家风,又怎能允许我晚上一个人来虞安侯府呢……可我心里实在是太想见侯爷了,从靖王府回去后便茶饭不思,实在没主意了才出此下策,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说着,蒋夕云便抬起一双眸子看向季长澜,眼波盈盈似要落下泪来:“还望侯爷看在我自贱身份冒充刺客的份上,不要怪罪我……”
季长澜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中投下一片暗沉的光,轻扯着唇角道:“你也知道自己轻贱?”
蒋夕云的语声顿住。
她脸色发白的看向季长澜,男人淡漠的语声听在她耳朵里格外残忍,房间里残余的气味儿让她心里的嫉妒和羞辱交织在一起,只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心头,语声微颤道:“是,我几次三番的拜访侯府是我轻贱,我对侯爷的爱慕是真心的,我总没有半夜三更爬上侯爷的床,在宴席上主动勾.引侯爷惹得老王妃病重,也没有在宴席上无缘无故看别的男人,我人是干净的,我……”
“你在说谁不干净?”
季长澜淡声打断了她的话,平静的面容仍没有什么情绪,视线落在蒋夕云身上时,蒋夕云心脏猛地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侯爷不要误会。”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低缓的语声略带些玩味,不紧不慢的低声开口,“听说沛国公这半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大哥蒋宏儒的下落,我前些天恰好寻到了他的消息,你想看看么?”
蒋夕云怔了怔,心头的妒火被季长澜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熄。
她又换上了先前柔弱的模样,凤眸微垂语声柔媚,言语间依旧不忘制造与季长澜再次见面的机会:“谢谢侯爷,我回去一定告诉爹爹,请他亲自上门感谢。”
“用不着那么麻烦。”季长澜将手中刀刃一收,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墨发垂散在衣间,映的那双眼眸也沾染些许细微的光,微微扬起的唇瓣鲜红,衣襟微敞姿态闲散的样子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他低声道:“我带你去瞧瞧。”
蒋夕云目光微怔,近乎本能的跟在了他身后。
已经过了子时,四周安静的没有任何人声,季长澜没有出房间,只是带着她绕过屏风往屋内走,丝丝萦绕的檀香气愈发浓郁,她跟着他停在了最里面的那尊玉佛前。
玉佛前面没有点灯,只有案台上点了三根檀香,明灭的火星子微微闪耀,在光线暗沉的屋内,蒋夕云柔媚的嗓音也不自觉带了些颤:“侯爷说的东西在这里?”
季长澜没有回答她的话,修长的指尖抚过玉佛的右手,略微一转,佛像后面忽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暗门。
蒋夕云这才感到危险,刚转身想走,却感觉到后颈一凉,季长澜用匕首尖刃抵着她脖子,淡淡吐出了一个字:“走。”
从未有过的恐惧漫上心头,后颈上尖锐的刺痛让蒋夕云不敢反抗,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逼进暗门里。
季长澜静静站在门前碰了下佛像的手,随着暗门阴影罩下,蒋夕云终于控制不住,趴在门上喊道:“侯爷不是要带我找大哥吗?为什么要把我关这里?!”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隔着暗门传过去的嗓音毫无温度:“你说你大哥么?他就在里面,你自己找罢。”
*
第二天,蒋夕云深夜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沛国公独子失踪后,没想到自己女儿也不见了,险些在朝堂上哭晕过去。
皇帝谢宗安慰了他许久也没见他缓过劲儿来,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彻查此事,满朝大臣低头不语,只有谢景静静看向季长澜的方向,凝眸不语。
季长澜除了眉眼有些倦怠以外,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旁的神情,退朝后,也未在宫里久留,坐上马车便回了侯府。
裴婴办了些他交待下来的事情,正要转身进重华院,一抬头就看到了从陈婆子那里走回来的乔玥。
雨后的天空蔚蓝,晌午柔和的日光洒下,乔玥走在小径上,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她的步伐轻颤,连同她身后翠叶微微闪烁的雨珠一同落入了裴婴的视线里。
裴婴的脸又悄悄红了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