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拾玖
蒋齐斌没想到自己之前说了那么多,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夫人有杀伤力。
他神色怨毒的看向季长澜,几乎是诅咒般的想。
这种连生母灵位都打碎的人,就该待在沟渠里腐烂生蛆才好,哪怕活活将心掏出来,也不配有旁人喜欢。
……
不远处的树丛中,钟锐派来的伏兵将他们的对话听的真真切切。
其中一人问道:“可要将此事汇报王爷?”
为首的人沉思半晌,道:“先找机会动手再说。”
虽然季长澜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异样,可沛国公那几个死士毕竟是与他同上过战场的,身手可比那些御前侍卫高出许多,此番又以命相搏,季长澜孤身一人,想摆脱自然没那么容易。
那些死士的伤口参差不齐,不比平时精准,他们稍微细想便可推断出,季长澜定是受了一番伤的。
对他们而言,这显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事成之后还可以把罪责推到沛国公身上,皇帝如何也怀疑不到王爷,更别说王爷之前交代过直接动手之类的话了。
三三两两的暗卫伏在暗处,衍书顺着血迹寻来的时候,就看到眼前惊险的一幕。
数支冷箭破空而出,直直向季长澜飞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
原本奄奄一息的蒋齐斌听见风声,忽然睁眼,猛地提了口气,将身形一转,抬起唯一能动的左手,击向季长澜的心口——
“侯爷小心!”
寒风瑟瑟,衍书话音落下的瞬间,季长澜手中的剑刺穿了蒋齐斌的心脏。与此同时,一支羽箭刺进季长澜胸口。
鸟群从树林里飞出,玄黑衣袍下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迹。
衍书一个踉跄跑到季长澜身侧,挥剑挡去剩下的羽箭,扶着季长澜的肩膀道:“侯爷,您怎么样了?”
季长澜眸色沉的滴墨,缓缓放在胸口的面具拿了出来,原本完好的狐面在遇到冷风的瞬间碎成千片。
衍书松了口气。
那些暗卫用的是弩,倘若不是这狐面挡了一下让箭心偏移了半分,不然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回天之力。
他看向季长澜左胸上入骨三分的羽箭,低声道:“属下先扶侯爷回去。”
季长澜闭了闭眼,沉声道:“去追。”
“我死不了。”
第54章
谢景此次派来的人不多, 那些远程弩手并非精锐, 衍书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悉数追杀, 很快就匆匆赶回树林里。
浓重的血腥随着寒风弥散, 季长澜微阖着双眸倚在树上,先前那支羽箭已经被他丢到一旁,大片的衣袍被血浸湿, 只因玄色压着才不那么显眼, 听到响动后, 他静静睁开眼,轻声问:“是靖王府的人?”
“是。”衍书将暗卫身上的牌符递了过去,道:“属下就寻到这一个牌符,怕是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季长澜接过牌符看了一眼, 缓缓收入袖中。
谢景做事谨慎, 他本就没指望那些人会留下什么马脚,要衍书去追, 不过是不想消息泄露的太快。
“小夫人送回侯府了?”他问。
“安然回府了。”
到底没敢说自己是中途跑来的, 虽然衍书尽量让自己声音保持平静, 可季长澜却忽然抬眸, 苍白的肤色下显得瞳色极深, 嗓音淡淡道:“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衍书心底一寒,忙俯身道:“属下是快到侯府门口才下的马车,一路并未发现异样,还请侯爷宽心。”
季长澜扫了他一眼,冷声道:“不要再让我抓到第二次。”
“属下知错。”
*
先前的打斗并未波及永安街小巷, 马车依旧侯在巷口,衍书扶着季长澜上了马车后,便与马夫一同驱车赶往侯府。
大雪后的夜晚格外静谧,季长澜半边身子陷入软榻中,衣袍上凝成冰渣的血迹被车厢里的温度化开,嘀嗒嘀嗒的渗进石青色的地毯里,伴着一股子令人生厌的腥气,浓郁的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的攥向腕中的佛珠,冰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只是一瞬,又被他屈指弹开了。
‘老王妃早就巴不得你离开靖王府了,什么盼着你早日成家,什么将你视若亲子,她日日看着你同你那早死的母亲越长越像,心里又岂会好受?她这一辈子不过是霍景妍的影子而已。’
‘还有你那小夫人,你把她当成个宝贝捧在手心里,可是你这种连养母都恨不得远离的人,她又能在你身边待多久呢?只怕也和老王妃一样,早就恨不得远离了你……’
早就恨不得远离了他……
他眯了眯眸,看向自己手背上干涸的血迹。
从手背一直蜿蜒到指尖,深红似墨,像极了他幼年时刺死的那条赤练毒蛇。
他目光一顿,心口的那股燥郁便又重了些,忽地抬手将那片血迹擦去了。
这副连他自己都生厌的模样。
总不能让她瞧见这样的他。
*
浅浅的的依兰香气在房间里弥散,乔玥缩在被子里,暖橘色的灯火透过帘幔朦朦胧胧的照在她面颊上,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季长澜低眸给她系衣带的样子。
虽然也是灯火阑珊的热闹场景,可她脑海中的景象却和今天晚上的不大相同。
那晚天上无月,空中漂浮着零零碎碎的雪花,一半都被灯光镀成淡淡的金色。男人月白长袍垂地,衣摆处浮动的金乌绣纹流转出细微的光,他站在树下,看上去比现在还要高出许多,乔玥得仰着头才能看到。
不、不对……
好像也不是他变高了,而是自己变矮了。
她低头想看看自己的脚,季长澜却忽然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轻声说:“你自己先回去好不好?”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乔玥怔了怔,不是已经说了让衍书和裴婴送她回去吗?
怎么又问一遍呢。
也不知是不是穿着白衣的缘故,乔玥觉得他眉眼低垂的模样比今晚还要柔和许多,那双眸子清凌如雪,干干净净,竟瞧不见往常半点儿的偏执和戾气。
好看的就像神仙似的。
乔玥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呆了。
出神间,季长澜已经将她衣领上的带子系好,抬眸瞧见小姑娘呆愣的模样,忽然笑了笑,轻轻拂去落在她肩头的雪。
“乖啊,回去等我回来。”
……噢。
乔玥眼睫颤了颤,脑海中的场景就像是做梦似的,恍惚的有些不真实,她皱着眉想将这记忆再放大一些的时候,她的眼皮忽然控制不住的耷拉下去,铺天盖地的困意袭来,她转眼就回到了之前梦见过的小院里。
她再次变成旁观者的姿态。
梦里的她穿着那件男人刚刚系好的斗篷,长长的狐绒一直拖到地上,严严实实的将她身子裹住,她站在门前,像是看到了什么,慌慌忙忙的朝门口跑去。
杏红的裙摆从斗篷中露出一角,胭脂绣轻轻一滑,小姑娘身形不稳,猛地扑倒在了雪地上。
“怎么这么笨的,路都走不稳。”
雪下得比方才密了些,男人停在她面前,轻轻拍去她肩头的雪,捧着她的脸问:“害怕了吗?”
“……”
冰冷的白雾弥散,站在远处的乔玥依然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可她却看见了男人身上一片又一片的血花。
点点鲜红从他脚下铺开,顺着脚印一直蔓延向远处,血迹斑驳的衣袍被风割裂,透过他衣服上的口子,乔玥隐约能看到他后背狰狞可怖的鞭痕剑伤。
乔玥的心脏瞬间缩紧了。
不远处的小小姑娘哽咽的说不出话,豆大的泪珠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滚圆的雪洞。
男人抬手将她脸上的泪珠擦去,看着她像小花猫似的糊成一团的脸,忽然笑了笑,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手臂上的伤口绽开,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面色发白,怀中的小姑娘似乎回过神来,不安的用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语声急切道:“你受伤了,快放我下来……”
小姑娘知道男人身上有伤,故而将力道放的很轻,可男人的脚步还是顿了一下,嫣红的血丝从嘴角渗出,他垂眸缓了口气,才道:“是啊,我受伤了,你再乱动,我就抱不动你了。”
小姑娘当即便乖乖不动了,将头伏在男人的肩膀上,淡淡的血腥气弥散,软糯的嗓音满是哭泣后的鼻音,“你之前说过你不能出去,是不是……是不是陪我看花灯才这样的?”
她语声懊恼道:“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啊,如果知道你会这样,我……”
“内疚了?”男人轻缓的嗓音传来,隐隐带着些笑意。
小姑娘当即便咬着唇瓣说不出话了。
怎么会不内疚呢。
她一点儿也不想他受伤。
她说:“其实我没那么贪玩的。”
男人这次笑出了声。
像是知道了他不信,小姑娘看着他身上的血迹,抬起一双泪眼儿问他:“疼得厉害吗?”
男人垂眸对上她水汪汪的杏眼儿,被风扬起的衣摆处滴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他嗓音极轻的说:“很疼,你这几天就不要出去了,嗯?”
乔玥看到不远处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大雪纷飞中,两个人离开了她的视线。
……
门外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睡梦中的乔玥猛地睁开了眼,廊外的灯笼摇摇晃晃,隔着薄薄的窗纸,隐约能看到门外匆匆走过的小厮。
“侯爷回府了,快打热水去书房。”
“动静小点,当心吵到小夫人。”
“是是。”
侯爷回来了?
怎么不回卧房呢。
摇曳的灯火将窗纸映成淡淡的红色,想起梦境里片片鲜红的血迹,乔玥来不及思考太多,披了件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向门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