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久安
门开了,楼之兰捧来浅浅一碗药汁,说道:“这是爹亲自看护着熬的,没人动手脚,嫂子想办法让哥哥喝下吧,能吊多久就多久……”
云念念接过药碗,问他:“外面情况如何了?”
“不是很好。”楼之兰搓了搓太阳穴,叹了口气道:“皇上闭关不出,段贵妃和三皇子执意要为宣平侯讨公道,多少证人的证言都不听,好在六皇子和皇后把控朝局,还有沈统领坐镇,朝堂也没有多乱,只是……”
“只是,云府要哥哥偿命,云妙音的母亲每日跪在大理寺前给夏大人施压,还在咱家大门前设了灵堂……”楼之兰声音越来越疲惫。
云念念仰头将药汁含在口中,俯身给楼清昼喂药。
楼之兰垂眼避开,又道:“嫂子也不必过于忧心外面的事,书院的同窗都会为哥哥作证,尤其秦小姐和夏小姐,云妙音的尸身化烟消失是她们亲眼所见,侯府的管家马夫,还有云府的那些丫鬟和雪柳的干尸,突然出现在三元楼宣平侯的尸首旁,也有人证。现在胶着,是因为三皇子和贵妃一党想要借机夺权……”
云念念:“喝进去了!”
她的双眼重新有了色泽,高兴道:“之兰,他还在这里,他还在这里!”
楼之兰松了口气,放下一包金票,说道:“刑部内外,爹娘已经打点好,今晚之玉会给嫂子再送些松软的锦被来,嫂子缺什么就说,家里都会安排的。”
云念念感动不已,却又不知道除了道谢还能说什么,她擦了眼角的泪珠,笑道:“谢谢,这几日外面都是你们在奔波,钱也花了不少……”
云念念和楼清昼所在的地方,是刑部的牢狱。
楼清昼当众杀宣平侯,命案在身,尽管连六皇子都亲眼所见宣平侯临死前面目狰狞似魔,还会食人,但因朝局不稳,三皇子又以此探知皇帝闭关,便想把此事做大了,一举夺权。
故而六皇子不敢放楼清昼回楼府,怕被三皇子抓住把柄作文章,故而,云念念也留在了刑部牢狱。
楼万里得知此事后,短时间内砸下数万金,尽他所能为儿子儿媳换了间舒适的单间牢房,挪去了床榻桌椅盆景等上好的物件,还请来数十位宫廷御医为楼清昼医治外伤。
这花费,已经无法细数。更不提楼万里在前朝奔走,顶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全力支持着六皇子。
这场局,双方都已在明处博弈,大家都明白,尘埃落定前,每个人悬在脖子上的脑袋,都有一半的几率会掉。
“嫂子,一家人不必言谢。”楼之兰笑了笑,又神情认真道,“爹说过,无论哥哥是天上的神仙,还是阴曹地府的病鬼,哥哥都是哥哥,既然来我楼家,那就是我楼家的人,为家人奔波是理所当然之事,更何况,家里挣得那些钱财,就是用在此时。”
云念念露出一抹微笑,只是因这几天不怎么吃饭,笑得有些虚弱。
楼之兰虽知她肯定不答应,仍然问道:“嫂子要不回家歇歇,这里再怎么说也是牢狱,阴气重,我怕嫂子身子撑不住,哥哥还没好,要是嫂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家里……”
“没事。”云念念握住楼清昼的手,说道,“他离不开我,我需要在他身边,一刻都不能离去。”
楼之兰告辞离开,脚步匆匆,许多事情都需他们上下打点,生意上也不能松懈。
云念念合上门,看着这和自家房间别无二致的牢房,叹息道:“楼清昼,你欠的恩情,可不止我一个。”
她不知道楼万里到底是如何说动刑部官员,给楼清昼换了间像样的房间,还能安排她住进来,不受狱卒打扰,这并不容易。
楼家,是拼了命的想保护她和楼清昼,即便有人说楼清昼杀了人,即便六皇子告诉楼万里,楼清昼应该只是被什么东西借了身体,并不是楼家的儿子,楼万里依然没有放弃。
“那就是我儿子!”楼万里道,“老子就算倾家荡产,也要保住儿子!”
云念念把药汁一口口喂给了楼清昼,起身时,楼清昼终于有了反应,他咳了几声,紧蹙着眉低声念着她的名字。
“有!有!!”云念念扑过去,抓住他的手,“人在呢!在这里呢!你呢?楼清昼你呢?你怎么样?”
她万万没想到,楼清昼费尽力气说的第二句话是:“对不住……我怕是要散了……”
“你给我滚回来!”云念念恨不得一口咬在他身上,她急道,“你不能散,凭什么散啊!楼清昼,你把天邪魔都打死了,你身上的咒应该好了才对!你给我好起来!”
楼清昼嘴角似是想扯出一缕笑来让她看见,只是没了力气。
他陷入了沉默,指尖的冰霜慢慢扩大,漫上了他的手腕,接着是手臂。
云念念的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拉着他的衣领哭着说:“你还没送我回家呢……你起来,起来送我回去啊,你不是说,我的愿望你一定会实现吗?你别逼我骂你,不讲良心……我当时问你能不能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谁要你跟天邪魔同归于尽了!他那么恶心的邪魔,你怎么可以陪葬,我不许,这种事没格调,没格调知道吗?!你不能这样,我不许你拿这样的剧本,你应该是主角,天底下历劫的神仙都是主角,凭什么就你要消散……”
冰霜蔓延了半边,他的唇渐渐也结了霜。
云念念在绝望中,俯下身来,狠狠吻住了他的唇,一口一口为他渡气,想靠她的气息来融化他身上的冰。
识海中的楼清昼心中一声叹息,心软了一瞬。
他如果散了,谁来送她回家?她这样的人,就算楼家能善待她,也给不了她想要的,更何况……更何况,没了他,她该少多少乐趣,又会有多寂寞?
除了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真正的知她懂她,明白她身上独特又不可取代的好?
楼清昼这么想着,忽觉唇上一暖,再抬眸时,云念念已进入了他的识海,与他魂魄相见。
她脸上挂着两行泪水,怔怔看着他。
楼清昼叹息:“你看……我就怕你这个样子。”
云念念扑进他怀中,紧紧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她哭的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不安害怕又不舍。
“你别走!”云念念死死抱着他,用力到手指关节都泛了白:“不是说好了,杀了天邪魔,你的咒语就解开了吗?你就能脱离这副凡躯的束缚了吗?现在为什么不管用,为什么?楼清昼,你是不是会像天邪魔一样,人死了,魂也就没了?”
楼清昼道:“没办法,可能我运气不好……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的好运气,都用在了招魂阵上,招来了你,所以……”
他垂眼看着怀中哭泣的少女魂魄,她的魂魄干净澄亮,温暖又健康,生机在她的眉心流转着,万分令他安心。
楼清昼的手指尖慢慢消失了,他惊诧片刻,将云念念推开:“回去吧。”
云念念擦了眼泪,恶狠狠看着他,仿佛他欠了她几辈子的债没还。
云念念:“这种时候,你也不开口吗?”
楼清昼明白她指什么,他一笑,笑容明朗。
“我不会说出来,这种时候,我知道我开口会是什么结果,你这样善良的姑娘,一定会答应。”楼清昼摇头,“但我不愿这样。”
云念念提着他的衣领,一把拽他到身前,咬牙切齿道:“那你就是天地唯一无敌笨蛋!!虚伪!楼清昼你虚伪!还要什么面子!混蛋,你都要消失了!”
楼清昼倾身,在她的唇上轻轻一点。
“若是司命降临,或许他会把不属于这里的你送回去……”
“放屁!他要是个反派,只会把不属于这里的我直接摁死!”云念念破口大骂,“楼清昼你个煞笔!都这个时候了,你装什么装!给我说出来!”
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即便声音再有气势,人也看起来又怂又蔫巴,委委屈屈,像一只因害怕而发抖逞能的猫。
楼清昼蹙着眉:“念念……我有我的风度,我……”
他开口,便像是胁迫。
云念念骂了句脏话,四个字的,国骂,显然是气急了。
她褪去衣衫,搂着楼清昼的胳膊,一吻之后,双腿勾上了天君。
“来啊,双修!!”云念念说,“不就是男女双修,你情我愿,矜持个屁!”
“你记住了楼清昼,我云念念,大慈大悲,我为了救人命都能不要,断腿断手,我就是个圣母!”云念念说道,“你给我好好记住我给你的恩情,以后我说回,你要敢关我囚我阻止我,我就一刀捅死你!”
“少磨叽,来啊,跟我修!”云念念抱着楼清昼的脑袋大吼道。
楼清昼望着她,目光深邃含情。
良久,他轻轻吻了云念念的脸颊,低声说道:“念念,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天知地知我知……现在,我要让你也知道。”楼清昼反反复复说着,“我喜欢你。”
并非为了活命,并非为了留魂,也并非是承恩。
他只想对怀里的这个姑娘说:“我喜欢你。”
楼清昼吻去云念念的泪珠,残缺的仙魂抱起了她。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楼清昼突然念起了这句诗,呼出一口仙气,松开了识海,让那温柔红尘包裹住了自己。
仙息绕体,坐在他身上的那位姑娘仰起了秀美的颈,天鹅一般,发出了美妙的叹息声。
她绣口吐出的魂息充满了温柔的力量,为他填补着缺失的仙魂。
渐渐地,温柔征服了仙息,两团魂息,一团脆弱的清澈如苍茫青天,一团人间烟火百味齐全,揉在了一起。
楼清昼的手指慢慢补全,终于可以完整的拥抱怀中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是我家猫影响我码字速度,你们信吗?
(好吧,对不起,请别原谅我,一定要催更!)
第57章 芙蓉泣
魂魄结合对于云念念而言,是一种陌生的体验。仿佛心挣脱了身体的桎梏, 飘在云端, 热风一阵扑一阵, 抚摸着她的所有感官,从头发丝到指尖再到脚趾, 每一个细枝末节都能感受到羽毛的轻抚。
此种境界就是忘我, 她丝毫感觉不到想象中的冲击感, 害羞和矜持慢慢消失后,她的心无比宁静,置身一叶小舟,在星河云海中缓缓飘荡起伏。
她的五感渐渐敏锐, 能嗅到自己一呼一吸间,那气息中有自己也有楼清昼,祥云是温柔的紫色,化为春水为她泛舟, 呼吸声轻盈如羽毛,令人安心。
她在紫色的舟叶上舒展了身体,放松了心情, 闭着眼感受着属于灵魂的美妙荡漾, 摇篮一样,隐约还有歌声飘来,细细分辨时,又觉那是凤凰叫。
云念念着魔般喃喃着诗:“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她听到低低的笑声, 柔声夸着:“好诗。”
一阵阵舒适的酥感震颤着流淌到她的指尖,她蜷起手指,抑制不住地昂起颈项,发出了细小的娇哼声。
清澈纯净的气息像蒸腾的火焰,包裹住了她,一点点,缓慢的,轻柔的浸到她的魂灵中,这种温柔的侵略,并没有压迫感,也没有高高在上的支配感。
云念念舒出一口气,如吐了一片云,流光溢彩,将自己完全托付给了飘荡的舟。
如此反复,星海之上似乎有日升月落,又似乎只是弹指一挥间。
花开无声,只有露水颤颤垂落入星海,泛起波光璀璨的涟漪。
终于,船泊在岸边,一切都停了下来,就像一首歌的尾声循环着渐渐无声。
云念念睁开眼时,魂魄已回到躯体中,她的手背搁在额头上,薄汗尚有余温。
云念念深深吐出一口气,鼻尖萦绕着清甜的气息,像兰草,像雨后的翠竹,像月夜下悄悄绽开的牡丹,香味清淡却不散。
云念念红了脸,又觉这种精神上的交融似乎更能接受,她转过脸去,看躺在她身边的楼清昼。
他周身微微有光,连头发都莹润了不少,身上的冰霜已融化,腾起的薄雾笼着他,隐隐约约,有雾里看花隔云望美人之感。
云念念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睫毛。
这是她养成的坏习惯,从与他同床共枕的第一天清晨,第一次伸出手勾勒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时,就再也戒不掉了,甚至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已成了瘾。
楼清昼睁开了眼,云念念急忙抽手,还未来得及装睡,就见楼清昼坐起身吐出一口血。
云念念惊坐起身,扶住他问道:“要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