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苏青霓美目微转,娇声道:“那皇上猜一猜嘛。”
这一声宛如撒娇了,声如黄鹂啁语,楚洵整个人微微一僵,面上的神色几不可见地闪过一分紧张,好在无人发现,他沉默片刻,道:“大饼?”
苏青霓扑哧笑了出来,筷子都险些不稳了,她轻睇帝王一眼,把一小块薄饼放在他的碗中,道:“不对,这叫神仙饼。”
楚洵轻咳一声,还是保持面无表情地道:“名字倒好听。”
苏青霓便笑:“味道也好。”
末了又催促他道:“皇上快尝尝,冷了便不好吃了。”
楚洵微微颔首,拿起筷子夹了那块饼,正欲送入口中,苏青霓坐在旁边,一手支着头,杏眼含笑看过来,唇边微翘,悠悠道:“这神仙饼还有个说法,原是把姜切片,放在火上小心烘烤至干脆,然后细细研磨成粉,与糯米粉一道揉成面,再仔细摊成薄饼的,因为生姜能通神明,故而民间又把这饼起名为神仙饼——”
楚洵的动作一滞,筷子上的饼才送到嘴边就停住了,苏青霓惊讶道:“诶?皇上怎么不吃了?”
楚洵:……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正准备把筷子放下,便听苏青霓道:“臣妾从前吃到这一道菜颇觉惊艳,一直念念不忘,今日想起,便想让皇上也尝尝,皇上不喜欢么?”
她的眼睛一派认真,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宛如天上的星子落入其中,叫人不忍拒绝,楚洵顿了顿,才道:“没有。”
他说完,屏住呼吸,把那块所谓的神仙饼,送入口中,吃了下去。
第49章
夜里楚洵依旧宿在坤宁宫里,苏青霓如今已习惯了,反正两人都是盖着棉被纯睡觉,别的什么事也没有,她半点都不担心,往往每次入睡得比楚洵还快,但是今日不知怎么,或许是白天睡多了,晚上觉有点浅,半夜时分,苏青霓就感觉到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翻身的声音,她朦胧中想,这人是没睡着?
苏青霓心里升起几分疑惑,她挣扎着从睡意中睁开眼,看见楚洵已掀开被子起床了,下意识问了一句:“皇上要去上朝了?”
楚洵动作一顿,转头看过来,道:“没有。”
苏青霓揉了揉眼,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道:“那皇上为何不睡了?”
楚洵没动,只盯着她,空气寂静,苏青霓的睡意也渐渐散去,然后她便听见楚洵道:“朕饿了。”
苏青霓:……
晚上吃了那块神仙饼之后,楚洵便没什么胃口了,只草草吃了几口便住了筷子,这会儿饿劲儿一上来,他就没忍住,半夜爬了起来。
苏青霓看着理直气壮的帝王,有一瞬间的无语,心想,好了,这是要来磋磨她了。
果然,下一刻,楚洵问道:“皇后不觉得饿吗?”
苏青霓的嘴角抽了抽,才道:“臣妾不饿。”
楚洵:“哦。”
然后他就站在床边,不动了,苏青霓只好硬着头皮道:“既然皇上饿了,臣妾让人备些夜食来?”
楚洵立即从善如流道:“有劳皇后了。”
苏青霓下了床,楚洵顺手把她的外裳递过来,叮嘱道:“别冻着了。”
端的十二万分的贴心,苏青霓也不好拒绝,只能接了下来,起身出了内殿,晴幽正在坐在外间的榻下守夜,身上披着一张绒毯,见了她来,连忙把绒毯放下,站起身行礼,道:“娘娘怎么出来了?可是口渴了?”
苏青霓摇摇头,道:“没有,你去叫人备些夜食来。”
晴幽听罢,连忙应下,正准备走,苏青霓又叫住她,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不管备了什么,都不要放姜,只要素。”
“是。”
夜食很快备好了,晴幽端了进来,苏青霓披着外裳坐在榻边,旁边是楚洵,两人正静坐喝茶,见了她来,苏青霓用手指轻轻叩了叩小几,道:“放这里,你退下吧。”
夜食足有四五样,面食糕点,甜汤热粥,热气腾腾的,苏青霓将象牙筷子递给楚洵,道:“皇上请用。”
楚洵淡声道:“皇后不吃?”
苏青霓摇首,轻轻打了一个呵欠,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遂道:“臣妾不饿,皇上吃吧。”
楚洵没动,看着她道:“那皇后去睡罢。”
苏青霓强忍着困意,微微一笑道:“没事,臣妾可以与皇上说说话。”
楚洵唔了一声,倒是没再拒绝,苏青霓替他盛了一碗百岁羹递过去,然后倚在榻边,看着他吃,楚洵的一双手生得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拈着象牙镶金的筷子,看起来十分的赏心悦目,苏青霓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道:“皇上是不喜欢吃姜么?”
楚洵的动作微微一顿,凤眸抬起,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只是抿着唇道:“皇后怎么知道?”
他自觉自己表现得很隐蔽了,旁人应该看不出来才是,除了贴身太监李程以外,几乎无人知道他不爱吃姜的这个毛病。
苏青霓吃吃笑,掩口道:“臣妾今日见皇上吃了那一块神仙饼之后,就没再吃别的东西了,显然是不喜欢。”
楚洵沉默了一下,才解释道:“朕并非是不喜欢这一道菜,只是……”
说到这里,他面上难得浮现几分犹豫,道:“朕只是不大爱吃姜。”
苏青霓早就知道了,但还是故作惊讶问道:“为什么?”
楚洵将筷子放下,想了想,才答道:“朕幼时在玉泉寺里,时常生病,寺里没有大夫……”
这么说着,思绪仿佛飞到了很远的地方,他五岁离宫,随着被贬为庶人的母妃一同去往玉泉寺,初时张太妃倒还好,她一心觉得自己总有一日能回皇宫,毕竟楚洵是实打实的皇子,身上流着楚家的血脉,假以时日,他回了皇宫,就算无法继承皇位,也能捞到一个亲王当当,那么她自然也能跟着脱离苦海。
因着这一茬,张太妃对楚洵还算好,除了整日耳提面命,让他日后一定要记得把母妃接出去之外,还要日日诉苦,寺里的日子清苦,万事都要自己动手,如何比得上宫中奴婢成群,前呼后拥?张太妃很是吃了些苦头,她那个性子,没事也要掀起三尺浪,更何况落了魄?于是日日在玉泉寺里作,作得师太们烦了她,索性在寺庙后面给她划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让她领着楚洵住了进去,从此不再管她,就当没这个人似的。
无人伺候,事事不顺心,张太妃的脾气就一日比一日差了,动不动就要发作,那时的楚洵也才七八岁,人还没桌子腿儿高,就被支使着做这做那,张太妃哪日气不顺了,就将他关进一间空屋子里,不许他出来,有时候天气凉了也不管,楚洵就得了病,只是他素来沉默寡言,病了也不说,还要每日去后厨替张太妃端饭捧水,一次险些发热晕在半道上。
好在被一个老师太发觉了,熬了些姜汤给他喝,后来楚洵虽然总是病,但他自己会去后厨要来生姜,熬成水喝下,病竟也渐渐好了。
直到年纪渐长,楚洵后来又学了医,也就不必再依靠姜汤度日,但是幼年时那姜汤辛辣刺激的气味,仍旧令他印象深刻,仿佛在时时提醒那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他并不喜欢。
楚洵凤眸微抬,看着对面的女子,认真地道:“所以朕并不是觉得神仙饼不好吃,朕只是不爱吃姜罢了。”
苏青霓没想到随口一问,还能听到这等陈年秘辛,表情有片刻的愣怔,甚至忘了如何反应了,听这意思,楚洵幼时也未免过得太凄惨了些,作为一个皇子,天潢贵胃,竟然连平常人家的孩子都不如。
就算是家境贫寒的人家里,有孩子病了,父母也会请来大夫医治的,张太妃身为人母,却能对自己的亲子不管不顾,实在是令人齿寒。
苏青霓看着楚洵将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又想起今日的那道神仙饼来,不由觉得几分心虚,那点儿心虚在这时候就显得格外不适了,她下意识抠了抠手指,目光微垂,落在楚洵的手指上,道:“是么……今日是臣妾的错。”
“嗯?”楚洵似乎没懂,疑惑抬眼:“什么是你的错?”
苏青霓硬着头皮道:“臣妾……臣妾若是早知道皇上不爱吃姜,就不吩咐人做那道菜了。”
楚洵顿了顿,才淡淡道:“无事,皇后也不知道,不怪你。”
苏青霓只好继续抠着指尖,心里顿时更心虚了,急于找点儿什么来补偿一下,她杏眼微转,待看见面前的羹汤还未动过,连忙拿起小碗来,殷勤道:“皇上,这是碧海玉露羹,用莲子枸杞与燕窝一同熬成的,很是鲜甜,皇上试试吧?”
楚洵倒是没拒绝,待看见他接过去了,苏青霓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看着他喝了羹汤,心里好过了些。
片刻后,她又仔细一想,不对啊,当初楚洵强行让人送乌鸡大补汤过来时,也没见他心虚啊?
怎么到她这里,反而生出了一点点愧疚呢?
苏青霓,你还是太心软了。
……
慈宁宫。
清晨时候,宫人们早就忙活起来了,挨个交了班,轻手轻脚地入了殿,开始收拾打扫,眼下天气冷,呵气成霜,就连擦地也要备上许多人手,一遍清水擦洗,一遍用干的棉布擦,还有一个宫人拿着绒布跟在后面,跪着擦过去,地砖亮堂堂的,简直能照出人影来,朝阳自檐下洒落,灿烂一片,刺得人眼花。
这么多人忙着,偌大的一个慈宁宫里,却连一丝儿人声都没有发出来,静得让人害怕,内殿里,几个宫人正在伺候着太后梳洗。
一名宫婢小心地替她梳起发髻,一边笑道:“太后娘娘的这头发,油光发亮的,顺顺滑滑,真是谁也比不上呢。”
这话却是事实,太后虽然已年近五十,但是她仍旧是满头青丝,一握就是满满一把,宫婢的话显然取悦了她,太后笑吟吟道:“当年先帝就是喜欢哀家的头发,若他得了空暇,还要亲自替哀家梳。”
宫婢们立即夸张地表现出惊讶来,七嘴八舌地夸赞着,恨不得把自己这辈子会用的好词儿都说出来,以图太后的欢心。
正在这时,外间进来了一个宫婢,跪奏道:“太后娘娘,宁尚宫来了。”
殿内的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太后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宁姝兰被领了进来,进门就跪了下去,行礼道:“奴婢拜见太后娘娘。”
“起来吧,”太后随意抬了抬手,道:“怎么了?”
宁姝兰低声道:“回禀太后娘娘,是这样,奴婢听说,皇上从初一到现在,这几日都宿在坤宁宫了。”
“哦?”太后显然是也没想到,她顿了一下才笑了,语气意味不明道:“看来,有些事情已超出哀家的预料了,皇后竟然真的得了皇上的欢心?”
“那……”宁姝兰迟疑道:“现在需要奴婢做什么?”
“不急,”太后的声音慢悠悠从头顶的方向传来:“哀家绝不会让他们母子好过的。”
“她欠哀家的债,哀家会让她千百倍地奉还!”
语气到了此处,转为阴沉,宁姝兰斗胆悄悄抬头看去,只见太后的手中捏着一枚金簪,面上如笼了一层寒霜,眼神有一瞬间的狰狞,令人心惊肉跳。
第50章
宁姝兰退下之后,太后的表情渐渐阴沉下来,偌大一个内殿,七八名宫婢垂手侍立,却无一人敢出声,更有甚者屏住了呼吸。
直到片刻后,太后的脸色才恢复如初,道:“张太妃今日为何不来?皇帝说,皇后身体抱恙,不能前来请安,怎么,张太妃也抱恙了?”
一宫婢连忙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张太妃往常都是辰时初才来的,算算时间,眼看也快到了。”
太后站起身来,轻轻悠悠地道:“哀家正等着她呢。”
果然如那宫婢所说,不多时,张太妃一行便来慈宁宫了,在前殿被晾了好半晌,宫婢们簇拥着太后姗姗来迟,张太妃本就是个骄纵性子,这会儿等得一肚子气,面有不忿地道:“太后娘娘原来在宫里?可叫臣妾好等,若您再不出来,臣妾还以为您有什么事儿了呢。”
这话明里暗里是讥讽,太后端着得体的微笑,也不搭理她,就当没听见似的,张太妃宛如一拳打进了棉花里,独角戏唱得好没意思,遂气哼哼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正欲喝,送到嘴边时突然顿了一下,又将茶盏原样放下了。
这动作看在旁人眼里,简直不能更明显了,太后冷眼看她:“怎么,怕哀家给你下毒?”
张太妃拿起帕子掩口,姿态倨傲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意思竟是毫不遮掩了,太后差点冷笑出声了,她道:“你出宫这许多年,还是和从前一样,半点没变,一如既往地没脑子。”
张太妃变了脸色,没等她开口,太后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若有当初那些嫔妃们一半的脑子和手段,也不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了,先帝在时,不愿搭理你,如今皇帝是你的亲子,竟也不愿理会你,你这个太妃当得可有意思?”
这话简直是诛张太妃的心,楚洵冷着她的事情,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扎得极深,她与太后又有宿怨,如今被直接挑明了,张太妃便觉得一颗心刺痛不已,她怒道:“与你何干?!”
“是与哀家没有什么关系,”太后转着手指上的翡翠扳指,语气轻慢道:“可哀家到底是太后,坐到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太妃人微言轻,管不得,哀家却不能不管了,否则,指不定朝臣们怎么看哀家呢。”
她好声好气地说着,声音也是一贯的温柔,倒叫张太妃生出几分狐疑和警惕:“管?你要管什么?”
太后轻笑一声,眼中透出几分不屑的意味,道:“这就不必告知太妃了。”
她一伸手,旁边的贴身宫婢连忙扶着她站起身来,太后淡淡吩咐道:“来人,送客。”
正在这时,外面进来一名宫人,跪奏道:“启禀太后娘娘,沈三姑娘来了,在殿外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