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理风
冯道略作沉吟,看着眼前两个美人, 开口问:“你二人是哪里人,父母可还健在?”
两个美人对视一眼,很是迷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奴家魏州人,当魏州兵乱时,和家里走散了,后被王将军所获,后来又被王将军献给牙将,再后来被李将军所获,现在被送给大人。”
“奴家范县人,和这位姐姐身世差不多,家中还有父母和兄长,应该都还在。”
冯道听完,“你们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可愿归家?”
两人呼吸一紧,小心翼翼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冯道脸色,没敢说话。
“你二人若念家中父母、宗族,我让人去打探你们老家打探,一旦打探着,派人送你们回乡,并送你们一份嫁妆,若你二人已无父母、宗族,或者不愿回乡,可在晋阳自己选一夫婿,对方来提亲时,在下依旧送你们一份嫁妆。”
两个美人看着面色肃穆的冯道,知道冯道说得是真的,顿时哭倒在地。
“郎君,小女愿意回家!”
“郎君,小女想回去!”
冯道对此并不意外,这两个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户婚律》:“妻者,齐也,秦晋为匹。妾通买卖,婢乃贱流。”一旦为美姬,连妾都算不上,就是婢,一辈子算毁了,哪怕遇个宠爱的郎君,等哪天失了宠,也是被当家娘子赶出去或者打死的命,所以好人家姑娘,除非实在快饿死的,真没想着去做美姬的。
冯道转头对两个亲卫吩咐,“李虎,你去城外找个干净的尼姑庵,给些钱,让这两位小娘子去暂住,李齐,你派几个人去魏州和范县打听一下,看两人父母宗族还在不,若在,给些钱让来接人,若不在,找找当地族老,问问如何安置。”
李虎看着两个美人,嘿嘿笑道:“李将军的一片美意,大人就这么辜负了。”
冯道瞥了他一眼,去卧房开了柜子,拿了几贯钱给李虎李齐,“还不快去!”
李虎李齐赶忙拿钱跑了。
冯道又去卧房拖出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他过年时晋王赏的绢和金银器。(唐朝绢是货币!!!是钱!!!)
点出十匹,又拿了两对银盏,分给两个美人。
“你俩一人五匹绢,一对银盏,银盏拿回去找银楼打套头饰,也算一套不错的嫁妆。”冯道叹了口气。
两人看着手上的东西,两人都是普通人家,平素一套嫁妆三四贯就算不错了,如今她们不仅得了五匹绢还得了一对银盏,哪怕如今年纪大了点,在乡里也能说个不错的人家,两人双双拜倒。
“多谢郎君厚赐!”
傍晚,李虎驾着马车,把两个美人送到了城外一个庵堂,一个月后,果然有两个美人老家的亲人找来,冯道确认身份后,问过两个美人意愿,又送了两家些盘缠,这才把这事结了。
事后,冯道看着空了的箱子,心里把李嗣源祖宗八代问候一遍。
这世间,再没出嫁妆更费钱的了!
*
晋王府后院
李存勖闭着眼侧卧在榻上,旁边侍女给他梳着头。
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老太监从外面走进来,看着李存勖闲适的样子,笑着过来拍了一下他腿,“外面都快闹翻天了,亚子你还睡得住!”
“七哥来了,”李存勖睁开眼,很是亲昵的拉老太监坐在榻边,把头直接枕在老太监腿上,撒娇道:“这些天不是祭祖,就是受人拜见,金冠压得我头疼,七哥帮我揉揉。”
“你当是你是和哥儿!(李存勖长子)”老太监好笑,不过手还是自然帮李存勖揉起来。
老太监正是一手把李存勖带大的张承业,昔日李克用在外征战,张承业身为监军,坐镇晋阳,李存勖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先生、侍读,甚至到现在的零花钱,都还是张承业管着。所以李存勖听了不仅不脸红,反而打杆子往上爬:“这次回来和哥儿又大了些,等过两日我带他去七哥府上玩,七哥可要记得给和哥儿些压岁钱。”
张承业笑着又拍了李存勖一巴掌,“拿着儿子要钱,还要不要脸,是不是又拿去赌了。”
李存勖嘻嘻笑了两声,“冬日里天冷,玩两把热闹。”
“你啊,那都是留给你打天下的钱,净天天胡花。”张承业气的拿手戳李存勖额头。
李存勖厚着脸皮不依,又磨了磨,张承业终于开口,明天再给他送份月钱,李存勖这才高兴起来。
“好了,起来说正事!”张承业把李存勖扶起来,自己在下首坐下,“外面如今因殿下掌书记一事闹的沸沸扬扬,殿下若不早做决断,时间久了,不说殿下手下文官人心浮动,只怕河东文人,也生出事来。”
李存勖叹了一口气,也收起刚才的嬉皮笑脸,盘腿坐好,“这事我何尝不知,只是掌书记一职太过重要,稍有人差池,影响甚大。”
“越是影响大,就应该早做决断,这样才在掌控之中。”
李存勖看向张承业,“七哥可有什么人选?”
张承业却没有回答,反而说起现在的情况,“如今有意做殿下掌书记的,可分为三波,第一波,整个北方的名士,第二波,北方各大节度使现在的掌书记,第三波,王爷霸府的文官。
这第一波,北方的名士,老奴替王爷见了不少,是有几个有才的,可都没上过官场,殿下需要的掌书记,得替殿下处理政务,要乍来个新手,只怕手忙脚乱。”
李存勖点点头,王缄死了,他现在急需一个掌书记,可没时间给对方学习适应。
“这第二波,就是各节度使的掌书记,这些掌书记虽然有各大节度使推荐,经验肯定丰富,上来就能帮王爷,可毕竟和原来节度使相交甚深,这……只怕不妥。”
李存勖直接摆摆手,“这些不用考虑。”
“这最后,就是王爷霸府的人,这些人熟悉典故,跟王爷的时间不短,无论忠心还是能力都是有的。”
李存勖点头,“我也没打算朝外边选,真要在外面选了,这些跟我的人,也难免寒心。”
张承业很是赞同李存勖的观点,用人虽然光看资历不好,可要一点不看,岂不让旧人心寒,以后谁还肯给卖命,就接着说:“这要数资历,第一个就是卢汝弼。”
“子谐文采斐然、做事干练,接人待物都没问题,只是……”李存勖按按头,有些头疼,“太喜欢受贿。”
张承业对此也颇有微词,不过还是替弥补了一下,“这事其实也不能怪子谐,他出身世家,平时各家族走礼本就重,别人送点东西给他,他也不在意,随手就收,其实他未必贪这点。”
“这事本王也清楚,可你看他当初刚当上节度副使时,掌管官员升迁,一年居然收了二十万贯,这算正常走礼么?”李存勖无语,当初事情闹出来,因为卢汝弼是他刚登王位时任命的,为了不弄得太难看,他立刻把卢汝弼升为行军司马,把卢质从掌书记提为节度副使,又任命王缄为掌书记,这才把事平过去。
张承业知道李存勖看来是不会用卢汝弼,索性说下一个,“那卢程……”
李存勖直接听都没听完,断然拒绝,“这个废物不行!”
张承业嘴角抽了抽,他只是依次介绍,他也看不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那张宪?”
李存勖挠挠头,“允中才华可以,做事也可以,就是有些太呆,太无趣。”
张承业瞪眼,“是给你选掌书记,又不是选妃,你要什么有趣!”
“可你觉得他那嫉恶如仇的性子,会不得罪了么?”李存勖反问。
张承业哑然,这还真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那最后只剩下冯道了。”
李存勖突然有些沉默。
张承业有些奇怪,“殿下,怎么不说话?”
“品行淳厚,善写文章,能安于清贫,才思敏捷,临事有决断,人也有趣,只是”李存勖纠结了一下,“我觉得他未必乐意给本王当掌书记。”
张承业大惊,“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张承业眼里,他家王爷什么都好,那是天之骄子,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只有他家王爷嫌弃别人,还没别人能嫌弃他家王爷。
“七哥,当初冯道为什么来晋阳?”李存勖突然问。
张承业张张嘴,还是实话实说:“我让嗣源顺手绑来的。”
李存勖眨眨眼。
张承业对着他眨眨眼。
李存勖突然拍着榻“哈哈”大笑。
难怪这家伙明明心里不爽,还天天该干活干活,既不请辞也不逃跑,感情是被绑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人奇怪,家里姑娘丢了那么,家里的人会派人去接么,回去好嫁人么,这个放心,这在唐朝、五代压根都不是个问题。
唐朝男子绝对没有老婆是不是原装这个概念,唐朝不仅姑娘好嫁,二婚三婚甚至带着孩子都很好嫁。(尤其带的孩子是男孩的,男的一般很乐意喜当爹!)
唐朝还不是明清时人口大爆炸,所以朝廷上下对增加人口十分迫切,上到皇帝,下到百姓,都希望家里添丁添口。
而唐朝的烈女传和后来大家认知的很有偏差,在唐朝,什么是烈女,敌军来了,城快破了,城中女子一看,直接从厨房提着刀子就上,这就是烈女,绝对不来宋朝后来宣扬的那样,一看敌军来了,先上吊。
还有武的不行来文的,看到敌军杀进来了,敌人提着刀刚要动手,屋里女子立刻出来,大喊“我是××
节度使之女!你若敢杀我,小心我爹灭你三族!”敌军一听,奥,××节度使很厉害,咱得罪不起,麻溜派一队兵把女子送回娘家。这女的也是烈女。(这女子后来改嫁周世宗柴荣,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符皇后。)
因此唐朝的烈女,指的是有勇有谋,能当机立断的女子,和她嫁几次没关,和她男人死没死也没关系。
所以唐朝的女子,一嫁二嫁甚至三嫁都很正常,唐朝男子也没啥处女情节,皇帝的皇后妃子甚至都一群二婚的,还有带孩子的。
除了众所周知唐高宗的皇后武则天,唐玄宗的杨贵妃,五代也比比皆是,唐明宗李嗣源的宣宪皇后魏氏是寡妇,还带了前夫的孩子李从珂,爱妃花见羞也是寡妇,李嗣源爱屋及乌,还给花见羞前夫两个儿子封了刺史,后晋出帝石重贵的冯皇后是寡妇,周□□郭威的柴皇后是寡妇,柴皇后死后,郭威可能太过伤心,又连娶了三个寡妇,甚至给自己的养子柴荣娶了个寡妇符氏,这就是后来的宣懿皇后符氏,也就是大符后(这神操作???)
所以在冯道肯出嫁妆的情况下,两姑娘家里肯定很乐意接回去,并且两姑娘还能凭着丰厚嫁妆和长的不错嫁个好人家。
第65章 掌书记是谁?(一更)
李存勖笑了好一阵,才缓下来, 对张承业笑着说:“也真难为他了, 心里憋着气,天天混日子, 支使院的事居然也没耽搁。”
张承业也笑道:“支使院掌管整个晋军粮草开支,事务繁忙, 一般人分成几瓣都忙不过来, 卢程不干事,他一个人撑着, 却还天天悠闲的很。”
李存勖知道张承业这是在夸冯道,听了点头,“要说处理政务,这冯道能力只怕还在卢质之上。”
这评价就很高了,整个河东谁不知道, 虽然卢质天天好酒如命,醒了不醉醉了不行,喝醉了酒还好骂人,甚至还曾因教李存勖几个弟弟, 破口大骂李存勖几个弟弟都是猪,气的李存勖差点拿剑削他,可李存勖最信任的还是卢质, 就是因为卢质在处理政务能力极强。
要不是卢质曾做过李克用掌书记,又做过他的掌书记,已经做了两届, 卢质如今年纪大了性子也懒了,实在懒得再伺候李存勖,李存勖真还考虑过再让卢质顶上。
张承业听得李存勖这个评价,就知道李存勖是相中了冯道,顿时笑了,“殿下这是定了?”
“几人之中,论才学,论品行,确实是冯道最优,”李存勖客观的说,“不过他出身太低,又无背景,如今选掌书记一事闹的沸沸扬扬,卢家对此势在必得,我观此人甚是懂蛰伏之道,不愿多生是非,只怕我任命他为掌书记,他也不会接受。”
张承业点点头,“殿下所言极是,冯道自入支使院以来,卢程屡次为难,冯道明明略施手段就可以把他挤出支使院,却只是架空了他,不妨碍自己就可,这虽然和冯道本身性格温和有关,却也说明他懒得争抢,如今霸府中按资历他排在最后,这次选掌书记闹的沸沸扬扬他也没掺合,说明他本事对掌书记一事兴致不大,也怕麻烦,殿下贸然任命,还真有可能被婉拒。”
李存勖嘴角微抽,一群人上赶着当他掌书记,他看不上,他好容易看上一个,人家还嫌麻烦不稀罕当。
这他妈的算什么事啊!
他不就想选个可心的掌书记么,怎么就这么难!
张承业看着郁闷的李存勖,有些好笑,他家王爷,从小想要什么有什么,甚少是他得不到的,如今却是费了心思了,不由提醒道:
“殿下,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
李存勖眼一瞥,“本王不是明主?”
“殿下当然是明主,可这明主也得有所表示啊!”张承业看着李存勖,“昔日刘邦想以韩信为大将,尚且筑坛拜将,如今冯道家世、资历都不压人,殿下却想骤然拔升他,这开局,王爷怎能不有所表示,王爷若不肯表示,人家冯道凭什么接这烫手的差事,为殿下卖命?”
李存勖沉默了片刻,叹息:“七哥所言极是,过两日是二月二,龙抬头,七哥准备一宴席,让河东所有百官都参加,并放出风声,本王将亲自于宴席,聘一掌书记。”
张承业笑着说:“王爷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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