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烬霜
一碗泛着浓香的米粥放在了碧荒的面前。
老妇人鼓励又期待的看着她,“喝吧。”
碧荒端起碗,仰着头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热烫的液体滑过食道,灼热的温度就像是最后那一刻焚烧着她的躯干的烈火。
疼痛席卷来,却比不上梦碎的痛苦。
“姑娘,你孤苦无依,老身见之心怜,所以有件事情想与你商议一番,我有一个孙儿,已到及冠之年,从未与女人家有过牵扯,如果你愿意的话……”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老妇人惊叫一声,像是说了句什么,然后急匆匆的出了门。
耳边传来的话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听不太清楚,木料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脑海中轰然回响,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去,一滴又一滴,滴答的声音在雨声中被遮掩。
谁也不知道。
谁也看不到。
她哭了。
耳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甚至掩盖了雨声,那是火焰爆炸的声音,是族人枝叶颤抖的声音,是失去的家人临死前的哀鸣,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黑暗笼罩了一切。
周围的花草树木响应着木中王者的号召,青翠绿叶慢慢的染上黑色,尖刺从枝干中长出,从泥土中伸展出来的根系穿透了一扇扇纸糊的窗户……
老妇人突然推开了门,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啊……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既然你已经没有家人了,你愿意嫁给我那不孝子,从此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吗?以后日日都能有米粥喝。”
我……的家人?
碧荒的眼睛微微张大,年老的人特有的沙哑又慈爱的声音像是一抹烛光,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摇曳,仿佛一碰就会灭掉,那若隐若现的光芒,却一点点的驱散了碧荒眼前的黑暗。
你愿意……从此让我成为你的家人吗?
手中的碗倏然落地,却在落地的瞬间一根藤蔓从泥土地里钻出来,轻轻的接住了碗之后又缩了回去。
“哎哟,差点摔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老妇人急忙从地上把碗捡了起来,里里外外的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损坏才松了一口气。
她说着责备的话,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是没歇息好吗?姑娘你再躺会吧。”
“不用了。”碧荒摇摇头,“我不躺了。”
她看着老妇人,目光坚定,还未干涸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更显得眸子清透而干净。
“我答应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
……
县里一家赌坊内。
一个四五岁、长相讨喜的小孩子在一群闹翻天的大人里灵活的穿梭着,周围的人要么是沉溺于豪赌之中懒得理会,要么是已见怪不怪,甚至还有人拍了拍小孩的肩,朝着一个方向指了指,“在那边。”
小孩惊喜的道了声谢,就奔着那个方向直去了。
而在他将去往的地方,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青年正翘着脚坐在椅子上,他身材匀称、长相俊美,头顶的发髻歪歪扭扭的,却丝毫不显邋遢,倒是更添一抹风流俊逸之色。
“跟不跟?”
对面同样是个面色白净的文弱青年,一身锦袍一见便知是富贵人家,他挑衅的看着对面人,仿佛在说,你敢吗?
俊美青年呸了一声,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从椅子上坐直了起来,将身前银两全部往前一推——
“跟!”
庄家执骰,拿着骰盒在桌上一扫,就将桌上的六枚四散的骰子尽数归于盒内。
摇骰子的声音在喧闹的赌坊里不甚清晰,俊美青年却是侧着耳,片刻之后边露出了了然于胸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如炮弹般朝着青年冲过来,一路还高喊着“岑哥”,看上去十分的焦急。
俊美青年,也就是岑行戈眉头一皱,一把捞住收势不及差点撞在赌桌上的小孩,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岑、岑奶奶她……”小孩跑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却吓得岑行戈跳了起来,捏着小孩的肩膀急切道,“祖母她怎么了,你快说啊!”
说完他不等小孩回答,把人往自己腋下一夹,就准备往家里冲。
后面的文弱青年懒散的叫住了他,“喂,你的钱不要了?”
岑行戈头也没回的怒吼一声,“要个屁!”
这时小孩终于将气喘允了,他被夹在腋下不舒服的挣了挣,连忙说,“岑哥你别急,岑奶奶没事!就是我听到她给你找了个媳妇,要以后管你读书成材!”
小孩算得贼精贼精的,以后岑哥被媳妇管,就像他爹被他阿娘管着一样,以后不去赌坊了,就不会让他盯着岑奶奶,岑哥也就不会给他报酬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
岑行戈急促的步子一顿,差点撞到墙上,他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腰间小孩黑亮的眼睛,“你说什么?!”
小孩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岑奶奶给你找个了媳妇。”
“要以后管你读书成材,让你以后再也不准去赌坊酒铺。”
岑行戈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就他这模样,能有谁看上他。
按理说他身材高大长相俊美,在不知道他成天厮混于赌坊酒铺的时候,无数大姑娘小嫂子看着他都会红着脸蛋儿害羞不已,可知道他就是个赌鬼酒鬼之后,全变成了鄙薄了。
“谢谢你了啊,以后除了我祖母有事,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别来找我。”说着他往小孩手里塞了块绿豆糕,推着他让他赶紧回去。
这年头绿豆糕可不多见,这还是他刚刚进去的时候顺手在贵客的桌子上顺来的,自己都还没吃上一口就便宜这小子了。
小孩双手捧着绿豆糕,活像是看着什么宝贝,左看右看之后才小心翼翼的低头在那糕点上舔了一口。
甜的。
他笑眯了眼,抬头却见岑行戈已经走了好远了。
他忙叫道,“岑哥,你去哪?!”
岑行戈脚下飞快,“我回去拿银子!!”
小孩歪了歪头,心有不解,银子难道比媳妇还重要吗?
他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绿豆糕。
有了银子就可以买绿豆糕了。
嗯,是比媳妇重要。
……
等岑行戈颠着手里又鼓了许多的钱袋子一路走回家,一抬头就看到自家门口黑着脸门神一般的岑老夫人,差点没吓得把手里的银子给甩出去。
他立即稳了稳忐忑的心,脸上写满了不赞同,“祖母,您怎么在这儿站着,风冷,仔细头疼。”
岑老夫人冷哼一声,一把抓过岑行戈手里的钱袋,颠了颠,“你少去几次赌坊我就不会头疼了。”
岑行戈脸上赔着笑,一点一点的凑近岑老夫人,伸出手讨好的为她捏着肩,“我看咱家不是没吃的了吗,可不得赚点钱来养活家里,你看我今天可赚了不少。”
岑老夫人享受着孙子的服务,孙子乖乖巧巧的最是听他的话,除了好赌一些好酒一些,再没有别的毛病了,她又怎么舍得再责怪他。
说到底,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能全怪了他。
她叹了口气,“罢了,你这又是何必。”
岑行戈但笑不语。
岑老夫人却话题一转,“你去岁已经及冠,寻常人家这时候都儿女绕膝了,偏得你却至今未成家,老婆子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不盼着能见你儿孙满堂,却还是想有一人在我百年之后扶持照顾你。”
岑行戈表情变了变,“祖母这是何话?您身体硬朗,心慈人善,必是长命百岁之人。成家这事不急,成家立业,未立业,何以成家?”
岑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就凭他日夜赌坊厮混,何日才能见他立业?
反正她见那姑娘眼神清澈,容姿不凡,配她孙儿说起来还是行戈高攀了!
思及此,她的语气也强硬了下来,“日前我已为你寻到一女,不嫌弃我们孤儿寡母身无家产,我看下月十三是个好日子,你这些天就在家里准备准备。”
岑行戈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祖母,居然真的给他找了个媳妇??
“不是,祖母……”岑行戈头痛不已,说亲这件事他祖母早就提过,每次都被他搪塞了过去,或者是宣扬一番自己好赌输得倾家荡产的消息出去,瞬间就把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全给吓跑了,却没成想千防万防,他祖母居然给他玩了一出先斩后奏!
“我现在这样子怎么好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岑老夫人瞪他一眼,“你怎么了?你文武双全帅气俊朗,娶谁不是娶?这姑娘是个好的,你可得好好的对别人。”
岑行戈哭笑不得,这怎么说得仿佛他们已经成了亲,要让他对媳妇好一般。
他坚持的摇摇头,“反正我……”
却见这时候,屋内突然走出来了一个人,微风吹得那青丝浮动,便露出了那张比花还娇、比月更皎洁的脸,青色的衣裙在走动间漾起了好看的弧度,更衬得那瘦小的身躯如弱柳扶风。
岑行戈呼吸一滞,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呼吸。
岑老夫人背对着门内看不到里面出来的碧荒,只狐疑的看着自己孙子发起了呆,以为他是在心里想着什么坏主意,“反正什么?”
岑行戈目光移到自家祖母的脸上,神情肃穆,异常坚定,“反正我这么英俊帅气俊美无俦,就应该早早成婚不去祸害别家的小姑娘了,再者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祖母,孙儿都听您的,这亲,得尽早成!”
作者有话要说:
岑老夫人:行戈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碧荒:等成了亲,就可以准备开始挨打了
第3章 真香
在答应了老妇人成为她的新家人之后,碧荒就闭上了眼睛。
她虽然是人形,大多时候也是按照人的习性来生活,可本质上她还是一棵树。
周遭的一切植株,皆可以算是她半个同类。
她闭上眼睛,有绿色的半透明光点从胸口处飘了出去,落在地面的杂草上,落在屋后的大树上,落在田地里每一颗秧苗上。
每一颗光点融入了植株之后,片刻之后在那植株之上就会凝聚起一个个细小的漩涡,流动着朝着碧荒的方向涌来。
窗外雨停了下来,风声轻微,带着每一株绿植迫不及待献上给予木中王者的礼物,即——自己所知晓的所有此世信息。
碧荒睁开了眼睛,有流光在她的眼底闪过,细小的字体快速浮动着,最后归于沉寂。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唯有她的同族才会如此欢欣喜悦的欢迎她,不需回报的将一切给予她。
只是这个世界的植物,就仅仅是植物而已,没有灵智,无法化形。
碧荒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可惜。
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地方叫做大庆朝,环境很像是古早的蓝星文明。
她所在的地方叫做钱家村,前些年才闹过饥荒,致使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