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回应她的,只有沉沉的寂静。
苏明苑的眼泪滔滔不绝地滚下来,拼尽全身力气敲着门,一声又一声地叫着:“崔恕哥哥,崔恕哥哥!”
三省斋中,崔恕冷冷说道:“太吵。”
苏明苑正叫着,墙上突然跃下张离,双手拎起她肩膀处的衣服,瞬间将她带到数丈之外,说道:“小姐请自重,不得惊扰我家公子。”
张离一松手,苏明苑踉跄着连退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她抽泣着向张离道:“你干什么?我要见崔恕哥哥!”
“公子不见你。”张离反身走去门口守着,像一尊铁塔,牢牢堵住去路。
苏明苑怎么能甘心?紧着跟过去想要敲门,早被张离一扯,摔出去老远,只得扶了院墙哭个不停,怎么也止不住伤心。
“明苑,你怎么了?”
远远传来顾梦初的声音,却是她听见消息,勉强支撑着病体走来看顾苏明苑,老远看见她扶着墙在哭,顿时心疼到了极点,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扶住苏明苑,柔声道:“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
苏明苑平生再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灰心失望之下再也忍不住心里话,扑在顾梦初怀里放声大哭,抽泣着说道:“崔恕哥哥,他,他不肯见我!”
顾梦初大吃一惊,还有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迟疑着问道:“明苑你,你说什么?”
“崔恕哥哥不肯见我!”苏明苑素来跟她亲近,明知道说不得,但这时候太伤心,也顾不得许多,只口口声声说道,“他都肯见糜芜,他就是不肯见我!”
顾梦初还是不敢相信,一边抬手给她擦眼泪,一边问她:“好孩子,你有什么事,非要见崔恕?”
“我……”苏明苑一时语塞,迟疑了片刻后,鼓起勇气说道,“姑妈,我不嫁表哥,我要嫁崔恕!”
“你疯了!”顾梦初一怒之下推开了她,“这世上的男人随便你挑,唯独崔恕你绝不能嫁!”
“太太!”王嬷嬷连忙扶住苏明苑,低声向顾梦初劝解道,“这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快让表小姐别哭了,回去再说。”
顾梦初回过神来,三两下把苏明苑脸上的眼泪擦掉,带着几分愠怒说道:“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苏明苑被王嬷嬷拉着劝着,身不由己往回走,却还是不死心,抽噎着说道:“姑妈,我谁都不嫁,除非是崔……”
“闭嘴!”顾梦初压低声音斥道,“家里现在出了事,上上下下谁不在着急想法子,唯独你只顾着这点子心思!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苏明苑从来没见过她对自己这么严厉,那点灰心失望立刻变成了绝望,原来即便是姑妈,也丝毫不体谅她的心意!这世上,还能依靠谁?不,她并没有哪里不如人,凭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张离等她们都走远了,这才推门进去,躬身说道:“主子,都走了。”
崔恕点点头,见他仍旧站在门外欲言又止,便道:“有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张离沉吟着说道,“刚刚顾太太说的一句话,属下觉得有点奇怪,她说,这世上的男人随便挑,唯独公子绝不能嫁。”
崔恕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江家这对姑侄确实透着古怪,不过,这些人这些事,从来也不值得多留心,眼下,除了江南的案子,也就只有她需要挂心。
糜芜趁着江家上下一片混乱,悄悄溜出偏门,叫了一顶轿子赶往柳枝巷,在巷口下轿时,果然看见窈娘院门上的锁开了,糜芜心中一喜,连忙溜到后门,抬手敲着,叫道:“姐姐!”
吱呀一声门开了,窈娘飞快地拖了她进去,急急说道:“你怎么来了?”
“姐姐,城防衙门为什么抓你?”糜芜低声说道,“是不是霍建章弄鬼?”
“你怎么知道的?”窈娘幽幽地叹气,“阿糜,吴成龙已经带走了,原本还想去接你阿爹,可如今,只怕是去不成了,阿糜,你赶紧走吧,我这里不稳便,当心被人看见。”
“我阿爹已经安置妥当了。”糜芜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是不是霍建章为了逼你,所以才串通了城防司?”
“我也有些疑心,”窈娘摇头,“然而从我进去到如今,霍建章并没有露面,也没有跟我联络,所以我也吃不准。阿糜,你快走吧,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不能让人看见你跟我有来往。”
糜芜莞尔一笑,道:“我选秀的事不成了,江家也被夺了爵,姐姐,如今我平头百姓一个,倒也没那么多顾忌。”
窈娘吃了一惊,口中却还是说道:“即便这样,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也不能让人看见和我在一起。你快回去吧,有事就让那个小丫头跟我捎信。”
“姐姐,”糜芜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邓远是谁?”
窈娘怔住了,半晌才道:“你怎么知道他?”
“邓远是谁?你这次被抓,是不是跟邓远有关?”糜芜握着她的手,声音恳切,“姐姐,我知道你瞒着我,是怕我担心,可是以我们的情分,姐姐不必有这个顾虑。”
窈娘长叹一声,这才拉着她进屋,关紧门后,低声说道:“邓远他,是我当年在朝朝楼的……客人。”
想起当年的事,窈娘蹙了眉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当年邓远来得不算很勤,但一个月之内,总要来上一两回,每次既不过夜也不亲近,只是要听她弹一曲琵琶。后面她遇上霍建章,两情相悦,赎身嫁人,五年的时间里再没见过邓远,直到与霍建章决裂后返京,邓远又出现了。
她一个单身女子,生得极美,又是那样的出身,独自支撑门户少不得要受骚扰,可每次邓远总会及时出现,替她教训那些人,窈娘一颗心渐渐被他捂热,却在那时,才听邓远说,他是城外二龙山的寨主,被朝廷重金悬赏的匪首。
“阿糜,我怕连累你,所以没敢告诉你。”窈娘幽幽说道,“那天收拾了吴成龙,邓远原本打算送我回家之后,就去接你阿爹,谁想半路上遇见城防司的差役……”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跟着是一个男人声音:“开门!”
第33章
房门内, 窈娘吃了一惊, 连忙向糜芜说道:“你快躲起来!”
只是那一声,糜芜已经听出来了, 是霍建章。能赶在这时候上门, 窈娘被抓绝对与他脱不开干系。
敲门声越发急了,霍建章叫着窈娘的名字道:“窈娘开门, 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窈娘一指卧房, 压低了声音:“你去那里躲躲,我来应付他。”
糜芜在雪青色的帷幔后面躲好,大门闪开一条缝, 霍建章用蛮力推开门扉闯进来, 窈娘急急说道:“霍建章,我跟你早已经恩断义绝, 你休得再来纠缠!”
“窈娘, ”霍建章力气大,愣是拽着她往屋里走来,笑着说道, “你我五年恩爱夫妻的情分,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窈娘甩开他,冷着脸说道:“你自有妻有儿, 休要再跟我提什么情分!”
“窈娘,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霍建章带着温柔的笑意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在我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娶妻只是迫于父母之命,需要给族中一个交代,她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你放心,她性子温和贤惠,知道我们的事情之后一直说要认你做姐姐,一直盼着你进门……”
“好好一个女人嫁给了你,为你生儿育女,为你奉养父母,你却说她根本不算什么,”窈娘冷冷一指大门,“霍建章,你从来都是自私薄情,我跟你无话可说,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窈娘,”霍建章热切的语气冷了下来,威胁的意味加深了几分,“你这么对我,是因为搭上了邓远,还是看上了镇国公世子?”
窈娘吃了一惊,他竟然知道邓远!
帷幔之后,糜芜也吃了一惊,不过,更多是因为镇国公世子。
镇国公世子郭骏阳,皇后郭元君的同胞兄弟,现任虎贲卫右军统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两天赵嬷嬷曾多次跟她讲过皇后和镇国公府,所以她记得清楚,这个郭骏阳家中有八房小妾,还养了许多姣童美婢,虽然赵嬷嬷没敢细说,但从这个数字中,糜芜也能猜到,郭骏阳必定是个好色之徒。
假如郭俊阳也盯上了窈娘,事情就麻烦了。
外面安静了一阵子,接着响起窈娘冷淡的声音:“是你疏通了城防司,抓邓远进去的?”
“眼下我还没有把他的身份透露给城防司,”霍建章低声说道,“窈娘,如果你回心转意,跟我回家,我就放过他。”
“呵,”窈娘轻笑一声,“跟你回家?你既然知道镇国公世子在纠缠我,你敢得罪他?”
霍建章又去握她的手,声音里情致绵绵:“为了你,就算眼前是刀山火海,我也绝不皱一皱眉头。不过窈娘,镇国公府一向无法无天,我只怕他暗中对你下黑手,不如我们暂且避一避,我已经找好了一个极稳妥隐蔽的地方,你跟我悄悄搬去那里,就算郭骏阳手眼通天,也绝对找不到你。”
糜芜撇了撇嘴,分明是害怕镇国公府,所以躲起来不敢见人,亏他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一墙之隔,窈娘也是冷笑,幽幽说道:“霍建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考取功名,加官进爵,看起来似乎改头换面,但你这个人,始终还是个软骨头。”
“你!”霍建章大怒,不觉带出几分威势来,“我念着旧情,所以才处处忍让你,你要是再这么不识好歹,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随便你。”窈娘道,“城防司的大牢我也不是没有坐过。”
霍建章冷冷一笑,道:“不,我不动你,我只收拾你那个野男人!城防大牢拷打的手段一共有七十九种,我会让邓远挨个尝一遍,像他这种罪大恶极、被朝廷缉拿的匪首,按律该当腰斩,窈娘,你等着给他收尸吧!”
“说完了没有?”窈娘淡淡说道,“说完了就滚。”
“我再给你两天时间考虑,”霍建章冷冷说道,“两天后这个时辰,我来听你回话。”
脚步声远的听不见了,糜芜从卧房里出来,窈娘依旧站在那里,听见动静回身一笑,轻声道:“果然是霍建章。”
“姐姐,我去找找人,应该能想出办法来。”糜芜上前挽住她,柔声说道,“你不要着急。”
崔恕既然知道邓远,那就肯定有办法处理,只要能说动他就好。
“没事,”窈娘笑道,“我最知道霍建章,这个人也就是嘴上厉害罢了,不必怕他,况且我在京中多年,多少也认得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不过破着多花些银钱罢了,肯定能把邓远弄出来。倒是你,出来了这么久,赶紧回去吧,当心被人发现。”
她连哄带劝,把糜芜拉出门塞进了轿子,轿子起动,糜芜看了眼紧闭的院门,放下了轿帘。
窈娘说的这么轻松,无非是不想让她担心,然而事情真这么容易解决吗?邓远是朝廷捉拿的钦犯,假如窈娘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救他出来,自己又怎么会被困在牢里整整几天?
她既然不肯让她操心,她便只当不知道,悄悄地帮她就好。
回到平安伯府时,上上下下都乱成一团,主子们忙着商量对策,下人们忙着打听消息找出路,拾翠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一看见她连忙迎上来说道:“伯爷……大爷来过几次,请小姐回来了就去大厅里一趟。”
糜芜点点头,却也不着急走,只四下看了看,问道:“只有你吗,那些人呢?”
“锦衣一家子都在御赐的爵位田庄里干活,如今田庄朝廷也要收回,她一家子还不知道是要跟着田庄走还是怎的,她怕家里头着急,赶着回去了,让我替她给小姐告个假。”拾翠说道,“紫苏、白术在后头屋里归置东西,木香和玉竹也回家了。”
假如是崔恕安插的人,此时应该留在这里窥探情形,还是该装得跟普通人一样慌乱,急着离开呢?
糜芜沉吟着往大厅走去,往日井然有序的府中此时不断有人来回走动,下人们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议论着,每个人都是急急慌慌的模样,这数百年的世家,看看也是到了穷途末路。
刚踏进正房的院门,就听见顾梦初沉稳的声音:“……境地虽然坏,但这些年除了御赐的宅第和爵位田产之外,我每年都留出一部分资财修宗祠,置办祭田,陆陆续续算下来,祭田也有了一千多亩,宗祠一带的房子也有近百间,这些田产房屋无论到什么时候朝廷都收不去,尽可以庇护江家的子孙。等退了伯府的房子,我跟绍儿就搬过去住,族中家计艰难的,或者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住处的,都可以报给绍儿,一起搬过去。”
糜芜停住脚步,心里便有些惊讶。她听江绍说过,按着律条哪怕是抄家的罪过,宗祠和祭田都是不会被罚没的,只是没想到,一向脾气急躁,似乎没有什么成算的顾梦初,在这种紧要关头竟然意外的冷静,而且早早地做好了准备。
这太不像她的做派,究竟是她错看了顾梦初,还是另有原因?
屋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糜芜悄悄从侧门溜进去,抬眼一看,江嘉林、张氏,还有一些族中的尊长都在,江绍和二房的儿子江崇坐在一处,苏明苑独自坐在角落里抹泪,江明秀跟江明心坐在另一边角落里。
糜芜便溜到江明心旁边坐下,问她:“都在商议什么呢?”
江明心早听人说了她被崔恕请去说话的事,此时一边好奇,一边答道:“御赐的田庄房屋都收了,如今许多族人没地方住,还有好些下人也没地方去,怕是都得打发了。”
就听江嘉林说道:“我们一家子也要搬过去!”
“你?”顾梦初冷冷一笑,“除非你们夫妻给我磕头赔罪,否则绝不许你们踏进一步!”
族亲们早听江绍说过二房上门大闹,欺辱长嫂的事,更何况如今突然遭逢变故,正在没有主心骨的时候,眼看顾梦初把事情都安排得顺当,怎能不替她帮腔?顿时一大群人都逼着江嘉林两口子磕头赔罪,江嘉林和张氏自然是不肯服软,口口声声说顾梦初分家时昧了公产,正吵得热闹,江绍起身向前,拿出一张房契四下给人瞧了,冷冷说道:
“这是细竹胡同的文契,也就是叔父婶娘一直诬陷太太昧下的公产。诸位请看,这房子不是江家的产业,买主是周雄,叔父婶娘无故侮辱太太,今日须得说个明白!”
白纸黑字写得明白,果然买方写的是周雄,江嘉林和张氏无话可说,被众人逼着下了跪,向顾梦初奉茶赔罪,糜芜低声向江明心问道:“周雄是谁?”
江明心道:“是周安的爹爹。”
江明秀见父母吃了亏,早已经恨得两眼喷火,骂道:“父母亲被她家欺负,你还跟她说话?你要不要脸!”
江明心怯怯地低了头,糜芜笑了下,没有理会,眼睛却看向了在门内伺候的周安。细竹胡同分明是江嘉木养外室的地方,房契却写着周雄的名字,那么当年的事,周雄知不知情?
“大爷,太太,”丫头在外头说道,“谢二公子到访。”
江绍一喜,自夺爵之后,这还是第一个登门造访的,更何况是太傅家的子弟,他忙道:“快请!”
谢临快步走进来,眼睛望见了糜芜,顿时浮起一个笑容,道:“我特地来看看你,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