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一只喵
“朕还会命礼部筹备给你们封王之事,”崔道昀看他一眼,道,“按着惯例,皇子大婚之后才能封王开府。”
也就是说,假若他还是不肯成婚,这次加封,就没有他的事。崔恕淡淡说道:“既是惯例,儿臣遵制便是。”
崔道昀吃了一口粥,想了想又道:“朕听说太傅有个孙女,年方及笄,以谢家的教养,人品自然是不会错的。”
崔恕明白他的用意。今日一旦公布由他接替主审,非但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他身上,郭家肯定更要拿出全部力量来对付他,谢庭虽然是他的老师,但以谢家一贯的作风,不大可能主动卷入皇子间的争斗,可一旦他娶了谢氏女,情形就大不相同,谢家即便不愿意,也必须站在他这一边。
皇帝是想让他借助谢家,尽快培养起自己的势力。然而,谢庭的栽培之恩自然不必多说,谢临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以他目前的心境,若是娶了谢氏女,岂不是害了人家?
崔恕只道:“儿臣无意成婚。”
崔道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许久才淡淡说道:“罢了。”
他不再多提其他,只是又夹了一颗陈皮梅泡进碗里慢慢吃着,吃了几口想起来,吩咐汤升道:“把这碗酥酪还有这碗笋给她送过去,嘱咐她早膳多吃点菜蔬,不要只吃甜食荤腥。”
汤升便叫了一个小太监端走了那两碗菜,崔恕垂目不语,心中百感交集。皇帝连她的名字都不说,只用一个她字,伺候的人便知道该送给谁,可见这种情况经常发生,送几碗菜,叮嘱一声多吃点什么少吃点什么,原本是最家常平淡的小事,然而这种小事,比其他大事,更加刺心。
相识到如今,他从不曾有机会与她光明正大地在一处,更不用说同桌而食,细细嘱咐,当初相处时,他曾隐约觉得她有怨气,此时他突然有点能明白她的怨从何来了,那时候的他,对她更多是防范压制,这样细致的关切,这样光明正大的爱护,却从来没有。
他与她的相处,从一开始,伴随着的就是算计、较量,和风细雨似乎从来没有过,怪道她在他身边时,总是紧绷着,随时戒备。
眼睛的余光瞥见崔道昀又夹了一颗樱桃,崔恕不觉劝道:“父皇,甜食不可过多,尤其是父皇的嗽疾还没痊愈。”
崔道昀想了想,把樱桃放下,笑道:“你说的是,味厚之物,不可多食,朕方才还叮嘱别人,结果自己反倒忘了。”
这一顿饭,原本只有父子两个,然而那个人的影子从未离开,无形之中反倒像有三个人,父子两个虽然都不曾明言,然而各自在心里猜测着,崔道昀原本就有的疑心越发重了,他与糜芜,到底是外人捕风捉影,还是真有什么?
早膳过后,父子两个一道去上朝,待人走了之后,糜芜从房里出来,不觉便叹了口气。
自从她说了不再相见之后,反而时时都能见到崔恕,老天简直是有意在跟她作对。
“姑娘,”赵嬷嬷捧着一个盒子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时笑着说道,“太妃闲暇时做了几双鞋,送给姑娘穿吧。”
拾翠忙上前接住,赵嬷嬷便又笑吟吟地说道:“姑娘要是有空的话,要么去看看太妃?太妃一个人在宫里,总是盼着能有个娘家人一起说说话。”
这是有事找她了。糜芜道:“我这会儿就有空,这就跟嬷嬷一起去吧。”
闻莺正要跟上,糜芜摆摆手,道:“那几条帕子都脏了,你去洗洗吧,让拾翠跟着我就行。”
三个人一道往寿昌宫去,此时正是早膳之后,许多宫嫔都在外头闲走消食,看见糜芜时,虽然都站得远远地,但一个个交头接耳,脸上都有些讥诮之色,糜芜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心里知道,只怕是又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贤太妃才着急找她。
果然一到文淑殿,贤太妃开门见山便道:“你听见消息了吗?如今满宫里都在传说你跟六皇子在江家时有私情,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几时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些嫔妃们都是一脸又瞧不起又看笑话的模样。除了苏明苑,再不会有第二个。糜芜便道:“是苏明苑在背后传扬的吧?”
“是。”贤太妃皱着眉头说道,“我前几日接了家里的信,才知道苏明苑竟然去了皇后那里,还想着有空时叫她过来叮嘱几句宫里的规矩,好歹也算是一家人,没想到她竟然做下这种事!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素日里,是不是有些不对付?还是说秾华宫那位许诺了她什么?”
一直这么捂着,也不是事儿,早些解决了干净。糜芜笑了下,道:“我跟她,岂止是不对付,她巴不得让我立刻死在眼前。太妃,此时咱们私下里是解决不了了,您老人家就与我一起,告御状去吧!”
垂拱殿中,崔道昀吩咐完礼部为诸皇子拟封号,将于近日封王开府之后,场中有片刻的寂静。
昨日皇帝连夜重审贪墨案的消息早已经传开,此案先前是太子主审,此时皇帝又突然要给诸皇子封王,种种迹象串在一起,总让人嗅出点变天的苗头。
许多人不觉便往武班臣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素日里都是郭思贤站在头一个,如今郭思贤因为涉案,一直在家候审,已经多日不曾上朝了,在这个时间,又在这个关节上,难道?
“江南贪墨一案先前由太子主审,”崔道昀想起昨日太子服侍自己吃药时的满脸的担忧,话便没有说的太狠,只道,“太子连日以来辛苦了。”
崔祁煦连忙道:“儿臣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崔道昀却话锋一转,道:“后续便由六皇子主审,各省各部须全力配合,若六皇子有什么调遣,不得推诿躲避。”
殿中顿时雅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齐齐看向崔恕,崔恕只是一派安静地走出来,躬身道:“儿臣领旨。”
崔祁煦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满心委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皇帝果然是厌弃了他们!
却在此时,牛继之上前一步,朗声说道:“陛下,臣有本奏!”
“说。”崔道昀道。
“臣在协助太子审理贪墨案时,多名嫌犯一致供述,先前在江南道被抓之时,遭到了严刑拷打,原江南道节度使秦丰益更是指控受到审案之人逼迫,不得不违心攀诬镇国公是幕后主使,臣多方查证,那个用刑指使诬告之人,正是六皇子!”
满堂哗然。
一片议论声中,崔恕只是不动声色地站着,牛继之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道:“这是秦丰益的口供,请陛下明察!”
第79章
将近午时, 崔道昀仍旧没有回宫, 糜芜等了一会儿,向王福良说道:“看看也该用午膳了, 陛下还回来用吗?”
王福良便道:“我让人去前面看看, 待会儿给姑娘回话。”
若只是上早朝,不会耽搁这么久, 看来是有别的事在忙, 这阵子的大事,也只有贪墨案了。糜芜不觉蹙了眉,皇帝的病还没有好转, 在这时候却又忙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本来打算等皇帝回来,她就要说起苏明苑的事, 但是在这种情势之下, 还要说吗?
又等了一会儿,先前去打听消息的小太监一路小跑着进来,道:“早朝还没有散呢, 如今为了一些事正在商议,汤总管已经吩咐把午膳送去垂拱殿了,汤总管还说让姑娘自己用膳吧, 陛下多半是赶不及回来了。”
居然连早朝都没散, 难道又有什么要紧的事?
垂拱殿中。
无数人声从四面八方裹缠着一齐撞进耳朵里,崔道昀只觉得满脑中都是嗡嗡作响,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道:“闭嘴!”
正在滔滔不绝的牛继之被吓了一跳,连忙住了嘴,其他人也不敢再争辩,一齐都住了嘴,崔道昀从御座上站起身来,眼前一阵晕眩,定了定神才道:“此案由六皇子主审,刑部侍郎谢霁与大理寺丞范云山协助……”
牛继之急了,这里面谢家明显与崔恕走得近,范云山又是个铁面无情的,如果交给这几个,形势就要急转直下了,他连忙说道:“陛下,六皇子有诱供的嫌疑,不宜担任主审,臣以为太子殿下公正允明,宜当由太子继续审理!”
崔道昀看着他,脸色便沉了下来,冷冷说道:“你要抗旨?”
“臣……”牛继之犹豫一下,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了,高声道,“臣为国家社稷,不得不言,哪怕因此触怒了陛下,哪怕臣今日死在这里,臣也要说,六皇子不宜主审,请陛下明鉴!”
他这一跪,那些素日里攀附郭思贤的呼啦啦跪倒了一片,跟着都道:“请陛下明鉴!”
崔道昀看着跪在地上的十几个人,再看看文武两班中许多跃跃欲试的面孔,一阵心惊。镇国公一系实力之大,竟然到了这种地步了吗?他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朕意已决,不必再说。”
“陛下一味偏袒,只怕难服众人之心!”牛继之越说越激动,撩起袍子突然站起来,猛地向朱红的盘龙柱上撞去,口中说道,“臣愿以死想谏,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跑的快,眼看就要一头撞上,殿中一阵惊呼,崔祁煦扎煞着两只手六神无主,却在此时,忽地见崔恕身形一晃,瞬间已经来到跟前,伸一只手揪住牛继之的背心,淡淡说道:“牛继之,等事情查的水落石出,你再死也不迟。”
牛继之猛地一惊,挣扎着说道:“殿下是在威胁臣吗?”
崔恕抓住他背心上的补子,把人向后一掼,牛继之跌跌撞撞一连退出去老远才站住,就听崔恕冷冷说道:“你还不值得我威胁。”
周遭一片哗然,就俩先前中立的朝臣,也有不少觉得崔恕太过强横,崔道昀紧缩双眉,看看崔恕,再看看崔祁煦,心绪复杂,一个太强势,一个又太软弱,怎么就没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呢?
混乱之中,梁坤上前一步,朗声说道:“陛下,六皇子身有嫌疑,不宜单独审理,太子公正严明,臣祈请以太子为主,六皇子辅助太子共同审理,恳请陛下允准!”
这提议正好折中,顿时有不少人附和,崔道昀心知不可,太子是储君,崔恕却是性子刚强,两个人若是一起审,只怕越发要乱,想了想便道:“由六皇子主审,梁坤、谢霁、范云山协审,退朝!”
他抬步便走,再不管身后的吵嚷,飞快地出了垂拱殿,来到庭中时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今日闹到如此,总是他之前疏忽了太子的教养,若是能早些亲自教导,也不至于太子一无所成。
汤升见他疲惫,早命人抬来了肩舆,崔道昀上了肩舆,汤升低声道:“江姑娘打发人来问过陛下回不回去用午膳,奴才看时辰不早了,就回了说陛下大约赶不回去,如今午膳还在偏殿中,是否要送回福宁宫?”
“送过去吧。”崔道昀揉了揉眉心,脸上的神情舒展了一点,与她一起吃饭,也是近来最能让他放松的一件事了,现在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回去了。
肩舆向着福宁宫走去,半道上远远就见胡昭容迎上来,向他行礼道:“陛下。”
崔道昀想着中秋之事,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言语,肩舆没有停下,胡昭容只得一路跟着,抬头向他说道:“陛下,近来宫中流言四起,臣妾听着十分不雅相,不得不向陛下禀明。”
“既然是流言,跟皇后说,拿了散播流言的人,重重责罚就是了。”崔道昀此时一门心思回去吃饭,也不耐烦听她唠叨,只淡淡说道。
胡昭容一肚子话都被堵了回去,半晌才讪讪地说道:“若是寻常也就罢了,这次传出来的事,涉及到的是六皇子呢,臣妾不敢不向陛下禀明。”
崔恕?崔道昀一下便明白了,自然又是说他与糜芜有私情。心中莫名地烦躁起来,崔道昀皱眉说道:“你也是入宫多年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稳重!既然知道是流言,早该依着宫规处置了,却还到处传扬,居心何在?”
胡昭容从未见过他这样疾言厉色的,脸上挂不住,立刻便掉下泪来,崔道昀摆摆手,道:“不必哭,朕也不曾亏说了你,既然你闲的无聊,不如朕给你找件事情做做,你只回去亲手把《金刚经》绣出来,没绣好之前不得出门,等绣好了拿来供在佛前,也好赎一赎你造下的口孽。汤升,你去跟皇后说一声,就说朕的话,胡昭容要在屋里绣经,没绣好之前,就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哪儿也不准去。”
胡昭容张口结舌,顿时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是武将家里教养出来的闺女,女工针黹向来不会几样,一部金刚经那么些字,还要她亲手去绣?没有三五个月肯定是别想出来了!
她还想求情,崔道昀的肩舆早已经走了,汤升在旁劝道:“昭容回去吧,等陛下消了气,也许就改主意了。”
胡昭容又气又羞,捂着脸哭哭啼啼地往回走,汤升不觉遥遥头,心道中秋时还没吃够亏吗?眼见江氏是皇帝心尖上的肉,这又是何苦来哉!
崔道昀回到福宁宫时,糜芜早迎了出来,笑盈盈地说道:“陛下饿不饿?”
崔道昀原本是不饿的——气也气饱了,此时见她笑靥如花,不觉便道:“饿了。”
“我看御厨送来的饭菜还是平时那几样,陛下这会子吃药,再吃这些怕是不太受用,所以我去厨房里亲手给陛下做了几样饭食。”糜芜搀着他从肩舆上下来,满眼都是笑意,“陛下去看看好不好?”
于是崔道昀满身满心里都舒泰起来,含笑说道:“你会做饭?”
“会呀,在家时都是我阿爹烧火,我做饭。”糜芜道,“我阿爹上了年纪,有时候胃口不好,我就给他做这些好克化的东西。”
崔道昀的笑容便是一滞,她竟然拿自己跟她那个阿爹相比,难道在她心里,竟然也把自己当成了父辈?
心里突然便不是滋味起来,固然他不会纳她,固然他有时候会不自觉地把她当成假想中自己与柳挽月的女儿,但,一旦她也这么看待他,又让他生出些不足之心。
糜芜却没有觉察到崔道昀的异样,高高兴兴地挽着他去了偏厅,炫耀似地向桌上一指,道:“陛下看看,都是我做的呢!”
崔道昀垂目一看,一大碗宽汤细面,几样清淡的小菜,又有一碟煎的金黄的豆腐,都是御膳中不会有的东西,崔道昀笑了下,道:“朕先尝一尝吧。”
糜芜扶着他坐下,拿小碗盛了一碗面出来,又浇了些汤送过来,道:“这个面是我最拿手的,要极耐心才能切成这么细长又不断的呢!”
崔道昀吃了一筷,又喝一口汤,面条软滑,汤头虽然清淡中带着鲜香,十分适口,不觉赞道:“做得很好。”
糜芜一双凤眼笑得翘了起来,得意地说道:“汤头是老母鸡和猪大骨吊出来的,我在家时,可从来不舍得用这么多好东西做汤。”
崔道昀心情轻快,笑道:“如今你有钱了,便是再多用些好东西,也承受得起。”
糜芜笑着又夹了一筷青菜送过来,道:“陛下再尝尝这个!”
崔道昀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清气中透着香气,后味微微有点涩,从未尝过的滋味,便问道:“这是什么菜?朕似乎没吃过。”
“灰灰菜,野菜。”糜芜道,“我在荟芳园的竹林子里挖的,穷人家吃的野意,陛下自然没吃过。”
崔道昀看了眼另外几个碟子,问道:“那些也是野菜吗?”
“是呢,竹叶菜、甜甜菜,那个是水芹,”糜芜一样样指给他看,道,“等春天荠菜和苜蓿生了嫩芽,还能包饺子烙饼,鲜极了!”
崔道昀夹了一筷子甜甜菜吃着,笑道:“到时候你做给朕吃。”
“好,到时候我在宫里找一遍,看看有没有。”糜芜道。
崔道昀很快吃完了一碗面,把碗递过去,糜芜便又去盛,崔道昀看着她,那句话还是憋不住,冷不丁问道:“朕有那么老吗?”
作者有话要说: 老崔:我有那么老吗?你把我当爹?
老崔:朕很受伤。
第80章
糜芜拿着碗, 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皱着眉头问道:“陛下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