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吱吱
裴宴不动声色朝后小小地退了一步,道:“郁小姐,你要做什么?”
他看上去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可郁棠莫名就突然捕捉到了他一瞬间的迟疑和让步。
郁棠不知道裴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可她却敏锐地感觉到了,自从上次裴宴帮他们家主持公道之后,裴宴这次再见到她,对她的态度明显温和了许多。
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之前误会她了?
猜测归猜测,郁棠可不愿意和自己突来的好运气做对。
她决定立刻抓住这次机会,想办法从裴宴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裴三老爷,您可真厉害!”或许是之前裴宴太高冷,或许是裴宴在临安城的地位太高,让郁棠没有办法把他和李竣、沈方等人相提并论,她拍起裴宴的马屁来没有一点负担,反正她最不堪的样子他都见过了,她还有什么好装的,“您这火眼金晴,一眼就知道我找您有事。”
裴宴见她这样直白,反而松了口气,心里觉得颇为舒坦。
他最怕别人和他在这些小事上拐弯抹角,不知道是觉得他太傻,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地聪明点,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要他去花心思猜,偏偏又被他一眼看透。
“你说!”裴宴道。
郁棠喜出望外。
她没有想到裴宴这样爽快。
说不定她从前用错了方法。
郁棠想着,话却一点也没有耽搁,道:“我能和您单独说两句吗?”
裴宴看着人来人往的码头,也觉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但他只是向旁边走了几步,站在了一棵老榕树下,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一副她的事不足以让他再找个地方的模样。
可真是傲啊!
郁棠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有求于他不说,而且除了他,还没有更好的人选可求。
“是这样的。”郁棠没敢抱怨,她怕自己一抱怨,就连这个机会也没了,忙跟上前去,声音不高不低,距离不远不近地道,“吴老爷想约我阿爹做海上生意,我上次去您家,看到您家花厅的彩绘琉璃扇门可真漂亮……”
她观察着裴宴的表情。
裴宴随意听着,一点炫耀的意思都没有。
可见觉得那些彩绘琉璃扇门好看的是裴家老太爷了。
郁棠就不多说了,越过这个话题,继续道:“我就想,您可能对那些卖舶来货的商贾很熟悉,就想向您打听个事。福建那边,有哪些官宦人家自己有船队的,想看看谁家的船队最厉害,看看我们家要不要跟着吴老爷做这生意。”
她满口胡话,裴宴却没有怀疑。
郁文不靠谱,是他在知道郁文上当之后还需要女儿去帮他讨要卖画的银子时就有的印象;参股海上生意,临安城不多见,可在杭州,有好多姑娘家为了给自己赚点胭脂水粉钱都喜欢找个船队来参股,郁家这位大小姐又是个不安分的,知道这件事,打这样的主意,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至于说这件事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她打着吴老爷或是郁文的旗号,他反正决定给她赔个不是了,只要好处是落到了她的手里就行了,这些小事他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知道。
“你为什么不参股宁波那边的船队?宁波那边船队多做的是瓷器和丝绸,福建和广州那边却多走的是瓷器和香料,丝绸和瓷器比香料好做。”裴宴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把郁棠想要知道的告诉了她,“福建那边,最大的船队是福安彭家的。他们家在市舶司那边常年占着个位份,走船的也都是二、三十的老手了,迄今为止,还是五年前出过一次事,不过,那次出事是同一时间出海的所有船队都出了事,不只是彭家一家。你们要是想参股福建那边的船队,彭家是首选。”
第七十九章 坦白
郁棠心中的小人在跳舞。
她没有想到裴宴这么好说话,她胡编了几句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裴宴居然什么也没有问,就把她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了她。
想当初,他虽然误会她在当铺碰瓷,但他发现她扯着裴家的大旗威胁鲁信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教训了她几句。还有在郁家老宅,她被那些混混追的时候,他救了她,见郁家有人过来了,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可见他这个人只是外表冷漠,其实还是很愿意帮人的。
不过,郁棠觉得自己还是挺能理解裴宴的。
他代表的是裴家,身份地位不一般,若是对谁都热情,不假颜色,大家岂不是会一窝蜂地拥上来求他?他是帮还是不帮呢?有些人懂得感恩,受了裴家的恩惠会记在心里,像他们家。可更多的人看着你轻易地就答应了帮忙,觉得你不过是举手之劳,成了是应该的,不成反会落下很多埋怨。
前世,这种事她看得可多了。
裴宴总得有些自保的手段才行。
之前郁棠还觉得裴宴待那些敬重他的百姓太倨傲了,现在也不觉得了。
她满怀感激之情,忙道:“好的,好的。我都记住了。”
裴宴看着她望向自己那亮晶晶的眼睛,脸仿佛都发着光,他觉得好像看到母亲养在身边的那只小白狗,每次见到他都会这样充满了信任和期待的望着他……裴宴忍不住撇了撇嘴角。
听郁文说的那些事,她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就她这眼神,郁文看着估计也拒绝不了,难怪由着她在外面乱跑。
裴宴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得帮着郁文管管这小姑娘才行。
他道:“你们家是准备和吴老爷一起入股船队了?定下哪支船队没有?准备入股多少银子?还是以货入股?”
郁棠听着,要给裴宴跪了。
这可是她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打听到的消息,听裴宴的口气,他对这些都很熟悉?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郁棠顾不得许多,急急地道:“还没有决定和不和吴老爷一起入股,只是听说有这么个生意。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家是做漆器生意的,对这海上的生意一点也不了解。我阿兄说,得去好好打听打听才行。”然后她很有心机地道,“也不知道我阿兄能不能打听到些什么?杭州城我们除了佟二掌柜,谁也不太熟悉。”
想问他就问,偏偏找出这么多的理由来!
裴宴斜睨了郁棠一眼。
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郁棠心中突地一兀,猛地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
难道裴宴喜欢直来直去?
这很有可能哦!
他每天接触那么多的人,时间宝贵。如果每个人在他面前都这样地“委婉”,他就是猜这些人的来意都得猜得秃头。
想到这里,郁棠不禁仰头朝裴宴的头顶望去。
裴宴的头发乌黑浓密,而且发根处很不听话地直立着,可见头发又粗又硬。听那些婆子们说,这样的人通常脾气都不好。以她的经验,脾气不好的人,通常也多心底善良。
这些念头在郁棠的脑海里不过是一闪而过,她已凭着直觉开口道:“若是三老爷不急着回去,我想趁机请教一下三老爷,杭州城那边,您有没有推荐的船队或是商家?”
入股海上生意,也分很多种形式。有些是直接拿着银子去找船队,有些则是跟着一些大商铺入股,这些商铺入股,通常都是以货易货的。
裴宴面色微霁。
他的确不愿意因这些小事而耽搁时间。
郁棠能明明白白地提要求,再好不过了。
他道:“杭州城里的那些商家自诩身处江南第一城,自大的很。个个都以赚朝廷帑币为荣,海上的生意,也不过是个搭头,随意而为。若是你们家有意做这门生意,得去苏州城。那边做这生意的人很多。几个比较大的铺子,什么四海绸缎庄、一品香香料铺、景德瓷器行都和宁波那边的船队有来往。不过,更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要是想问最近出海的船队,等会让你阿兄去问裴满就是了。”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要不是身份不对,时机不对,她都要给裴宴磕个头了。
“好的,好的!”郁棠想着裴宴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很狗腿地点头哈腰,盼着能有个什么事能报答裴宴一下心里才踏实。
裴宴见她乖乖受教,心里颇为舒服,又吩咐了她几句“我会跟裴满打招呼的,你们到时候直接去找他就行了”之类的话,然后上了来接他的轿子,打道回了府。
佟大掌柜立刻关心地走了过来,道:“你刚才都和三老爷说了些什么?我看三老爷的脸色还挺好的!”
郁棠立马把裴宴夸奖了一通,将自己向裴宴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佟大掌柜。
佟大掌柜非常地意外。
裴宴真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能这样对待郁小姐,可见对郁文很是尊敬,对郁家也颇为看重。
“那就好!”佟大掌柜怕郁棠不知道好歹,告诉她道,“三老爷小的时候就跟着老太爷行走四方,年纪轻轻又考上了庶吉士,眼光见识都非同一般,他既然这么说,你记得跟你阿兄说一声,让他尽快去找满大总管。“
“我记住了!”郁棠再三向佟大掌柜道谢,欢天喜地回了家。
郁远知道郁棠偶遇裴宴,求了裴宴指点自家的生意,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惶恐,在心底暗暗给自己打了半天的气,这才找到了裴满。
裴满已得了裴宴吩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郁远对苏、杭两地的商家都有了个大概了解,甚至是福建和广州那边的船队也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他回家后不住地对郁棠感慨:“我从前还不服气,凭什么别人家能做那么大的生意,我们家怎么就不行?现在看来,我们家跟这些世家大族还真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呢。我也不定那么高的目标了,这一生能想办法让你侄子侄女们都读书,把生意做到杭州城去,让你侄子们能在我的肩膀上再进一步,我这一生就圆满了。”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
老师傅都是很胆小的。
郁棠抿了嘴笑,问郁远:“阿兄,那我们要不要和吴老爷入股?
郁远道:“不仅我们不能入股,也要跟吴老爷说一声。”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子,道:“这次宁波那边的船队,据说是为了和苏州的四海绸缎庄打擂台,临时拉的班子,照裴大总管的意思,得慎重。”
四海绸缎庄?这名字在裴宴刚提起来的时候郁棠就觉得很耳熟。
她仔细地想了想,道:“四海绸缎庄是不是那个皇商?”
他们家有很多的分店,在杭州的分店就在裴家当铺的旁边,郁棠有点印象。
前世,他们家的船队一直是江南最好的船队,直到江家崛起之后,他们家才败落的,在此之前,和他们家打擂台的商家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是那家。”郁远也有印象,他点头道,“四海绸缎庄是苏州最大的商贾之一了。他连着组了几次船队,船队都平安归来。赚了个盆满钵满,惹得很多老商家都很眼红,这才联合起来组了这次船队。”
“那是得跟吴老爷说一声。”郁棠紧张地道,“吴老爷待我们家不薄,几次出手相助,我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吴老爷的银子打了水漂。”
郁远也是这个意思,他出了郁家就去了吴家。
吴老爷被他的表兄说动了心,不是郁远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但裴宴的名头还是让他有所收敛,原本准备投五千两银子的,改投了一千两。
他的表兄非常地不满,可最终船队有去无回,他的这个表兄倾家荡产,从此落魄下去,让他冷汗淋淋,从此吴老爷对裴宴言听计从,成了裴宴在临安城里最忠心的拥趸,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郁远这边,真的去了趟苏州城,打听海上的生意,看郁家有没有机会入一股。至于郁棠,则请了人去打听福建彭家的消息,她再和前世自己知道的那些事一一对照,觉得李家幕后的人,多半就是彭家了。
这让郁棠想起一件事来。
李端因为娶了顾曦,生下的儿子之后,林氏觉得自己的这个孙子身份比较显赫了,有一次甚至想让李端的长子和彭家的一个嫡女联姻,顾曦觉得孩子还太小,还看不出品行好坏,不是联姻的好时机,而且还劝林氏:“彭家和裴家喝不到一个壶里去,我们这么做,裴家怕是会不高兴。要不,我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裴家老安人,看看裴家的意思再说?”
后来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知道是因为顾曦拿此事做借口打消了林氏的念头?还是裴家对这件事颇有微词?
但有一点肯定是对的。
彭家和裴家不和。
是这个时候已经不和了?还是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有了罅隙,郁棠却不知道。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去问裴宴。
可裴宴会告诉她吗?
郁棠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