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吱吱
李端也顾不得洒在地上的茶叶了,脸阴得像要下雨似的,随手倒了杯白水递给林觉,道:“彭家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们还送了这幅画给裴家?”
林觉这几天可以说基本上没有闭过眼,更不要说好好吃喝了。
他接过茶盅“咕噜噜”一番牛饮,喝空了茶盅这才道:“彭家的人没说。可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一进临安城,彭大老爷就让我来找你,他带着十一爷住进了裴家用来招待这次参加拍卖的人家的客舍,还跟我说,今天晚上十一爷会来拜访我们。我寻思着,裴家既然要卖这舆图,又弄出什么价高者得,肯定会拿出一部分舆图给这些来参加拍卖的人辨别真假的,彭大老爷以竞拍的身份住进了裴家,多半是想看看那舆图和《松溪钓隐图》里的舆图是不是一样的。”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端心里非常地慌张。
可他和林觉既是亲戚,又是合作者,有些话亲戚是能说的,合作者却是万万不能说。他不能在林觉面前表露出来,否则李家和林家此消彼涨,林觉会觉得他软弱,就不会像从前那样服从他们家了。
“你有什么好怕的?”他不由摆出副冷静的面孔,淡然地道,“画的线索是彭家提供的,我们也是按照他们家的意思把画送到了彭家,他们家验证过后也证明是幅真画。现在出了纰漏,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晚上还拜访我们!”李端冷哼一声,“那就让他们来拜访好了。我还想要问问他们彭家这件事该怎么办呢?之前不是说这幅舆图只有一幅吗?那裴家的舆图是从哪里来的?物以稀为贵,我们就是再蠢,也不会脚踏两条船,把好好的翡翠卖成了白菜。”
之前林觉的确有些慌,此时见李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冷静下来。
他不由讪讪然地道:“我这不是怕彭家怀疑是我们泄漏了消息吗?”
“要说泄漏消息,难道他们彭家就没有嫌疑吗?”李端说着,连自己都渐渐地信心大增,“他们在找我们之前就没有找过其他人家?彭家在福建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可天下之大,还有广东、还有浙江、还有江苏,他们家能得到《松溪钓隐图》的消息,难道别人家就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吗?这种事,从他们这样的高门大户传出来的机会更多吧?”
林觉苦笑。
话是这么说,可也得彭家承认是他们那边出了问题才行啊!
人家财大势大,非要迁怒他们,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等晚上见到十一爷再说吧!”林觉无精打采地道,“希望裴家得到的舆图与我们不相干!”
事到如今,也只能等到晚上和彭家的人碰了面再说了。
裴家这边,裴宴却是闲了下来。
事到临头,该安排的都安排了,该注意的也都注意了,反而没事了。
阿茗端了个小小的四格攒盒进来,眯着眼睛笑道:“三老爷,郁家送了花生酥过来,您尝尝好不好吃?”
裴宴打开攒盒,除了三样他平时喜欢吃的点心,还有一样陌生的酥糖。
麦芽色的糖上裹着白胖胖的花生,除了看着新鲜,还让人觉得有食欲。
裴宴尝了一个。
既有麦芽糖的香甜,也有花生的酥脆。
裴宴啧了一声。
通常这样熬出来的糖里面裹着的东西都像被煮熟了一样的,这花生酥倒名如其糖,酥脆得很。
不过,如果花生再多一点就更好了。
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这是郁小姐弄出来的玩意儿。
“那郁小姐又在折腾什么呢?”裴宴道。
胡兴从郁家老宅那边一回来就跑到他面前来表功劳了,当然他也就知道了郁家的那片山林最适合的就是种花生了。
他道:“他们家不会是准备种花生吧?我瞧着这糖做出来也不便宜。不过,糖里裹着花生,到底比全是糖的要便宜一点,应该也能卖得出来。怕就怕一季的花生做成酥糖得三年才能卖出去。到时候这花生酥里的花生就不好吃了,糖也不好卖了吧?”
这话虽然有点毒,却也不是无的放矢。
阿茗对郁棠的印象挺好的,裴宴这么一说,他就有点为郁棠担心。
“听说这花生酥就是郁小姐做出来的。”他有些紧张地望着裴宴,道,“不过,没听说郁小姐要做这个卖啊!也许是无意做出了这种好吃的糖点,想请您尝一尝呢?您帮了他们家那么多,他们家肯定很感激您啊!”
这话也有点道理。
裴宴“嗯”了一声,道:“郁小姐最近就是在做这花生酥吗?”
自从上次裴宴问起郁棠裴满没有答上之后,裴家的人就特别注意郁棠的行踪了。
阿茗张口就来:“郁小姐照您的吩咐这些日子都没有出门,应该就是在家里做这花生酥了。不过,郁小姐曾经派人打听过蜜饯的买卖,还打听过杂货铺的买卖和烧炭的买卖。”
裴宴的嘴角不由抽了抽。
怎么听着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乱窜啊!
她就不能消停点?好生生的在家里呆着?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利益
裴宴的脑海里浮现出郁棠那双黑白分明、清澈如泉的眼睛。
看什么东西的时候都亮晶晶的,充满了好奇。
这样一个小姑娘,就是让她呆在家里,她也能整出点事来吧?
裴宴丢了块花生酥在嘴里。
这不,不让出门,她在家里就做出了花生酥。
再在家里关几天,还不知道她又会往他这里送什么呢?
“阿茗,”他道,“请郁小姐来家里喝茶。”话音刚落,他猛然间想到家里客房住的那些宾客,立刻改变了主意,“还是我去见郁小姐好了。你吩咐他们准备顶寻常的轿子,我们悄悄去,再悄悄地回来。”
晚上,有个接风宴。
阿茗应声而去。
两刻钟之后,一顶青帷小轿不声不响地出了裴府的后门。
裴府用来待客的紫气东来阁,叫的是阁,实则是一片九曲回旋的院落,举目望去,处处是花墙,处处有小径,置身其中,很容易让人迷失东南西北。
彭家大老爷站在窗扇大开的窗棂前,左边是竹林,右边是太湖石假山,风景如画。
“裴家还挺有意思的。”他轻哼了一声,淡淡地道,“我们若是要想去串个门,恐怕会迷路吧?”
他是个年约五旬的男子,长身玉立,白面长须,浓眉大眼,气质十分地儒雅,如同饱读诗书的学士。
他身后跟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冠玉般的面孔上有道从眼角斜割到嘴角的紫红色伤痕,不仅让他的相貌变得很狰狞,而且让他的神色也平添了几分凶狠,让人侧目。
“大伯父,”他闻言低声道,“那,我们还要去拜访湖州武家的人吗?”
他说话的声音透着几分温顺,可眼宇间透露出来的戾气却让人知道他很不耐烦。
彭家和武家曾经有些不可对人言的生意,比别家更容易搭上话。
“当然要去。”彭家大老爷转过身来,对那青年道,“裴宴弄出这个什么拍卖,不过是想让几家自相残杀而已。我听说武家是最早来的,以他们家的德性,拍卖之前肯定会上窜下跳着想办法找人联手,至少,不能让裴宴控制价格。我们到时候参一股就是了。”
青年欲言又止。
彭家大老爷道:“十一,你要记住了,朝廷要撤市舶司,只有合纵连横才能抵御这次的风险。过两天就要开始拍卖,你就不要露面了。晚上出去的时候也小心点,裴家不简单,若是被发现,你早点想好说辞,免得到时候让人误会。”
不大的院落,一下子住进了七、八家豪门大户,彼此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大家又都是冲着那幅价值连城的舆图而来,半夜不睡觉的在院子里乱晃,很容易被人认为是别有用心。
被称为“十一”的青年正是林觉口中的“彭十一爷”。
他恭敬应了一声“是”,抬头却不服气地道:“裴家再厉害也不过是出了个裴宥,现在他死了,剩下的,裴宣软弱无能,裴宴狂妄自大,偏偏裴宴还心胸狭窄,接手了裴家之后不是想着怎样让裴家更上一层楼,却想着怎样压制长房。我看,裴家就算还有几斤钉,也不过是艘烂船罢了。大伯父不必顾忌。”
彭家大老爷皱了皱眉。
这个侄儿少有文名,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彭家花了大力气捧他,让他和当年杭州顾家的顾昶被人并称为“一时瑜亮”。可惜他后来不慎被人破了相,与仕途无缘,只能帮着他打理庶务。顾昶却仕途顺利,官运亨通,他这侄儿心中一直不快,甚至开始愤世嫉俗,几次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都被他弄得血流满地,让人心生厌恶。
但他这个侄儿又实在是聪明。
很多别人办不到的事他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弃之可惜,用之担忧。
好在是他还算孝顺,对族里的事也足够尽心,对族中的长辈足够顺从,就算族中的决定他不赞同,但族中一旦有了决断,他还是会遵照执行的。
这也是为何族中的几位长辈都觉得应该多多培养他的缘故。
可他也是真清高。
天下英才随意评价,谁也不放在眼里。
但时势造英雄。不管裴宴如何,裴宣如何,他们是正正经经的两榜进士,十一就是再聪明、再机敏、再有才华,学得文武艺,不能卖给帝王家,就只能看着别人指点江山,名留青史,就只能认输,认命!
不过,现在不是跟他说这些的时候,等回了福建再好好地和他说说。
不然他还真以为自己能左右这些人似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里是裴家的地盘,就算裴家是条烂船,你也不可大意。”彭大老爷叮嘱他,“你别忘了,当初我们也觉得那幅画应该是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手的,结果呢?”
彭十一爷眼底闪过一丝戾色。
当初,彭家怕惊动裴家,也怕引来其他世家的觊觎,决定找个不起眼的人想办法把画拿到手,他是同意者之一。
“大伯父,我知道了。”彭十一爷低头道,“这次一定不会出什么纰漏的。”
彭大老爷点了点头。
他这个侄儿办事,他还是放心的。
“我等会去会会武家的人,看看武家对拍卖的事是怎么看的。”他沉吟道,“说不定我们还能和武家联手。”
裴家拿出来给他们看的那一部分舆图和他们手中的舆图是一样的。
现在他们没办法判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没有办法判断到底是他们手里的舆图是真的,还是裴家那份舆图是真的。这就逼得他们家不得不参加拍卖。
裴老太爷是个厚道人,裴宴的桀骜不驯他却是早有耳闻。这是他第一次和裴宴打交道,不知道裴宴的深浅,万一裴宴准备拿着这幅舆图当摇钱树,他们家恐怕要大出血。
这都没什么。
有失就有得。
怕就怕他们拍到的舆图和他们家手中的是一模一样的,或者裴家拿到的是假的……那就令人吐血了。
裴宴虽然知道彭家是来者不善,可他就是个撩猫逗狗的性子,越是像彭家这样的人家,他越是要惹一惹,彭家的人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如临大敌,自然也就懒得派人盯着彭家。
反正他们已经住进了裴家,就没有他想知道却知道不了的事。
他让人把轿子停在了郁家后门的小巷里。
平时这里没什么人走动。
特别是下午,青竹巷的男子多半在铺子里,女眷们不是在休息就是在做针线活,非常安静。
他叮嘱阿茗:“小心别惊动了郁太太。我不想登门拜访。”
阿茗知道他们家三老爷不喜欢应酬,连声应下,去了前门叩门。
来应门的是陈婆子,听阿茗说他是裴家的小厮,来找郁棠的,又见他生得白胖可爱,心中十分喜欢,没有多问就把他带去了郁棠那里。
郁棠见到阿茗很惊讶,等知道了阿茗的来意更是惴惴不安地半晌才理出个头绪来。
她打发双桃去给阿茗拿花生酥吃,压低了声音问阿茗:“你说三老爷要见我,轿子就在我们家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