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庭饮茶
裴雅儿长裙曳地,广袖博带,一笑十分娴静,举止带着高门大户特有的韵味,让人完全看不出她是敢做下和离决裂事情的女子,“先生何故昏睡?”
白寄霜按揉了几下眉心,看了眼桌子上的茶盏,“我亦不知。”
茶盏与茶壶是一套,以裴雅儿的眼力自然认出不是凡品,也从未见过先生使用,再看摆在先生对面的那一只茶盏,便知先生方才是有客人在的。
她温柔一笑,并不多问,只道:“先生可有恙?”
“……应当是无的,”白寄霜语气并不十分肯定。
有便有,无便无,模棱两可的答案反而不能让人放心,裴雅儿面露疑惑。
白寄霜沉默几息,依旧是含糊道:“只是做了一个梦,解了些疑惑。”也坚定了某些想法。
听出她不欲多谈,雅儿不再追问,“冰雪初融,天气寒凉,先生若要赏梅,明日再来。”
白寄霜起身,拢了拢披风,看着雅儿忽然笑起来。
裴雅儿发问:“先生何故发笑?可是学生有不妥?”
白寄霜摇摇头,“非也,只是忽然觉得我不如你。”
名门贵女,却敢与家族决裂,与夫君和离,孑然一身来白园,抛却了几乎所有的尊荣,惹来满身非议。
“先生怎会这样想?”裴雅儿站在梅林中,亭亭玉立,浅笑安然:“先生是何等人物,学生远不能及。”
白寄霜只是摇头,想起方才似梦非梦的幻境,只扬唇幅度低浅:“回吧。”
梦中天下太平,百姓温饱有余仍可识文断字,黎民千万,男女平等,女子可入学堂,可立女户,可和离再嫁,可与男儿共游街,可为朝廷官员治理一方,可掌兵马做将军,一切待遇与男儿等同。
白寄霜想,哪怕这梦是假的,也可支持她一生为之努力。为此,肝脑涂地,孤苦一生,心甘情愿。
……
皇商沈家三房今日格外紧张,从昨天下午起三少奶奶就进了产房,九个多时辰了腹中胎儿还未诞下。
沈夫人在隔壁的房间听着女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向来沉稳不动声色的人也不由露出些担忧之色。
三儿子已经去了,若媳妇和孙儿再出什么意外,三房可就要断根了。
仆人来去匆匆,稳婆不停地鼓励三少奶奶,“奶奶坚持住,用力,快了快了!”
女子面上一阵狼狈,挣扎着喊道:“不行了,我不行了!娘!夫人,你救救孩子!”
沈夫人再坐不住了,快步往外面走,婆子忙拦:“夫人,外面下着雨呢!”
说起这雨婆子就心里直嘀咕,这雨是昨天下午就开始下的,仔细论起时间,恰是三少奶奶进了产房不久,现在三少奶奶没生,雨也没停。
不少人心里都有计较,只是夫人呵斥了几次,发作了两个人,才没人敢在这当头触霉头。
嘴里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在她们看来,三少奶奶这一胎十分不吉利,还没出生就克死了三少爷,眼下看着三少奶奶也难产了,只怕不好,这外头又是倾盆大雨的,怎么看都怎么让人心里发怵。
沈夫人眉间染上一分恼意,这些奴才,不好好做事,一个个嘴碎得很!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裳,沈夫人厉声道:“不惜什么好物,务必要保大人和孩子平安!”
轰!又是一声惊雷。
沈夫人守了几个时辰了,很是疲累,抓住婆子的手站稳,有丫头来报:“夫人,老爷来了。”
沈夫人皱眉:“儿媳妇生产,老爷来干什么!让他回去!”
在沈家,夫人的话比老爷还有用。
丫头正准备折回,院门被推开,圆滚滚金灿灿的沈老爷进来,身旁还跟着一位玄衣气度不凡的少女。
沈夫人将骂自家老爷的话吞了回去,在外人面前,她一向给自家老爷面子。
“老爷来做什么?”几个时辰的劳累使她语气不多温柔。
沈老爷讪讪一笑,擦了下额头,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吓出的冷汗。
“夫人,”他讨好笑道。
沈夫人皱了皱眉,不再看她家不成器的老爷,看向穆清,语气温和道:“姑娘如何称呼?”
穆清含笑摇了摇头,一指下人进进出出不停的产房,“我是为你孙女而来的。”
沈夫人一怔,孙女?三郎到底还是要断了香火吗?
这时屋内三少奶奶又是一连声的惨叫,顿时惊得沈夫人回过了神,孙女就孙女,大不了就给孙女招婿,她现在更担心的是孙女能不能生出来。
穆清恰在此时善解人意道:“夫人何不让我进去?我若不去,您这媳妇可要没了。”
三少奶奶的惨叫声越来越响,产婆的声音也添了仓皇,底气不足。
沈夫人咬了咬牙,侧身让开了路子。
穆清进了室内,血气冲鼻,她目光落在三少奶奶的腹部,撇了撇嘴,直想叹气。
原身是只差最后半步就要化蛟的大妖,转世也没抹掉不凡,注定一生亲缘浅薄,仙途通达。
穆清知道她要转世,没打算那么早来的,只等她父母双亡,受几年磨难,绝了亲情,再出面将她带走,但没想到近日几度恍惚,一推算才知与原身转世有关。
本以为是原身转世有妨碍,比如妖孽作祟或者别的意外,但到了沈府,穆清发觉一切如常,再有两三个时辰,凑够一日一夜,原身就会出生,与此同时,母亡。
想到那个未来,穆清就明白了,原身是想保下母亲吧。
“罢了,”她摇摇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原身既觉得此事重要,那便重要吧。
她握住三少奶奶的手,渡入一股灵力,三少奶奶猛地抬头,浑身用力,产婆惊喜高呼:“生了生了!奶奶用力!已经看到头了!”
一刻钟后,产婆抱着女婴,在她脚底用力一拍。
“哇……”
女婴甫一出生便露出不凡,肌肤粉润,胎发乌黑,睫毛根根分明,一双眼睛已经睁开,乌溜溜似乎在看人。
“这个孩子,名晴。”
平静的女声自屋内传出,下了足有九个多时辰的大雨骤然停歇,晨曦初升,露出一片红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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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是妖22
京都,罗府。
已经做了都察院一把手左都御史的罗明早已非昔日穷小子,其人简在帝心,见人三分笑,笑容爽朗开怀,却让知道他事迹的人脊背生寒。
书房内,下属来报皇商沈家近况,“沈家三房添了一女,此女似有些神异之处,未诞下时,大雨倾盆,生母性命垂危,卯时有一女至,入产房,一刻后,雨止云散,取名晴。”
坐在书案后刚过而立的青年眉目英挺,气度沉稳,长久以来高居上位使他气势迫人。
沈夫人治家虽严谨,然而商不如官,利诱不成还有威逼,怎么都逃脱不得都察院的手掌心。
因此哪怕沈夫人再三下了封口令,不得将当日之事外传,隔了不过几个时辰,罗明还是得知了此事。
“神异?”罗明屈指敲了敲膝盖,眼神有一瞬放空,沉声问:“可知那女子来历?”
下属低头,“惭愧,我等未能探明。”不止是收买的人地位太低的缘故,他甚至怀疑连沈夫人都不知道那人来历。
“罢了,”罗明心道不急于一时,“记录在册,再探。”
“是!”
下人退了出去,屏风后忽有清朗男声传出,来人转了出来,广袖宽袍,眉目皎皎如笼月华,是一位极俊美的青年。
“人家不过得了个孙女,何处惹着了你?”
“五郎,”见到他,罗明神情一松,又闻他言语,道:“沈家并未惹着我。”
凌五郎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寻了个位置坐下,明明看着像是清风朗月般的美好人物,举止却颇为粗俗,坐不像坐,躺又不肯彻底躺下,一条腿翘起,懒散随意。
“既未惹着你,那就是犯事了?”他挑眉好奇追问。
“也不是。”罗明含笑。
“那是为何?”凌五郎歪头缓声猜测:“不是惹到了你,也没犯事,难道你是要对商户下手?因而关注起皇商沈家?”
罗明笑吟吟道:“五郎无愧凌家玉郎之称。”
凌五郎立刻露出恶寒的神色,连连摆手,“可别在我面前提起那个称呼。”
罗明摇头,“别人当它是盛名,偏你不屑。”
凌五郎撇嘴,“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喜欢。”
但谁让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呢,玉郎之称换了别人总是欠缺了些,又加上他不肯自污,顶着一张恍若天人的神颜招摇过市,可不就得了个玉郎的称呼,捧他为京都第一公子。
要让凌五郎来说,他自己长得好,为什么要遮掩,让他去扮丑,他是绝不肯的。
但他偏又不喜玉郎的称呼,也是矛盾。
罗明不再去招他,正经解释道:“我确是有些事情要落在商户之上,沈家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巨贾,又是皇商,总绕不过去的。”
“沈家……”凌五郎喃喃自语,他安静下来时如画般的眉眼更显动人,不沾凡尘恍若谪仙。
抬眸道:“沈家一向谨慎,人丁单薄,几代以来都广撒银钱,行善积德,算是难得的良善巨富之家。”
罗明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他们接下来不犯傻,聪明一些,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凌五郎也不再多说,沈家本与他无甚关系,不过是看沈家行事还不错,所以说了两句好话,再多的,他就不能说了。
眼前的人不再是十一二年前入京一穷二白的年轻举子,拿着一封家中老人盼了多年的书信敲开凌府大门。
十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了朝上的顶梁柱,皇帝心腹重臣,凌家反而多次受他照拂。
凌五郎没有久留,没过多久就告了辞,罗明安静发了会儿呆,又拿起一旁的文书处理。
十年时间,足够他将都察院紧握在手中,建立起独忠于他的暗探网络,为帝王手中刀,铲除朝中隐患。
也不是没有艰难的时候,刚入都察院不久,当时的都察院一把手就察觉出新帝的打算,为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着想,左都御史先是暗地里授意打击,见效果不大,后来被逼急了直接撕破脸皮。
罗明刚入官场不久,虽有新帝信任,但若自己能力不足,这份信任很快就会收回去,他那些日子废寝忘食,小心谨慎,常与老师通讯,请教疑难,慢慢锻炼出自己的手段。
如今他已经是手握权柄的重臣,令百官闻风丧胆,每每连与他对视都要提起十二分的慎重,提心吊胆他是否知道自家什么**把柄,若无必要,非躲着他走不可。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罗明从未忘记自己最初想要为官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