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斛珠
荀安扯过被子把她裹好,再把她连着被子一块好好抱着。
孙婵让他坐到床榻上,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叹息道:“小时候,爹爹有几次受邀到刘家赴宴,她一直想跟着我和昭玉。听说她的生母是个奴婢,没过多久就被她爹厌弃了,她就是在刘家的庶女中,也最受排挤。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粗布裙子,举止粗野不通礼仪,也听不懂我们几个姑娘说的话,只会怯生生的傻笑,我们就有些嫌弃她,玩闹时也总爱捉弄她。后来再见时,她便坐在一旁,谁也不搭理。”
“她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不觉得她死得冤枉。我只是一直在想,她变成那副模样,我是不是也有错?如果当初我能向她伸出手,带她融入我们,她是不是就会逐渐开朗起来?我明明可以做到的。”
荀安轻声安慰:“她变成怎样,由她生活的环境塑造,你只是一个无关的外人。”
“世上少有人能一帆风顺,或是爱别离、或是求不得。”他顿了顿,抬手抚过孙婵的眉眼,手掌落在她后颈,另一只手按着她后背,略为霸道的姿势把她拥在怀里,“但是大多数人,在荒瘠的沙漠寻找一缕生命之泉,有了期盼,就能让自己在不如意的现实中,乐观开朗地生活下去。少部分人,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受了磨难,便以为全世界都欠了她,用伤害他人的方式,缓解心中的愤懑。如何选择,全在她自己。”
“刘瑟虽然不是我杀的,却也算是我害死的。我总是想起她死前说的话,我是不是摧毁了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让她再无生存下去的希望?”
“刘瑟作恶多端,他死得不冤。就算没有这件事,刘稚奴的性格,迟早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她的悲剧早就注定了。你只是倒霉,碰上罢了。”
孙婵仰头,亲了一下荀安下巴上的胡茬,浅笑着,“谢谢你开解我,我觉得好受多了。我爹是不是在莲花池边设了祭坛?我想去为她上柱香。”
……
风把落叶卷到池面,覆盖在团团污泥上,一片叶子从枝头抽芽,到枯黄陨落,到化骨为泥,都说万物有灵,它在这几月中转换了几分心境?
孙婵想起前世,后来刘家还是没落了,刘瑟虽然不得志,却活得好好的,寻个出卖苦力的工作,勉强维持生计。刘稚奴嫁了一个酿酒的小商贩,开了家不大的店面,穿着粗布衣裳,包着围裙和头巾,平和的面容没有丝毫戾气。当时孙婵外出采买,正提着裙子上马车,见她抱了个酒罐倚在门前,对着自己浅淡一笑。
人世间的什么恩怨,不能用时间抹平?
她闭眼,面容虔诚。手里举着三柱香,鬓边几缕发丝沾在白玉般的脸颊上,绛红披风猎猎飞扬。
她想起遥远的幼儿时,小姑娘比她矮了一个头,扯住她腰带上垂挂的金丝绣蝴蝶香囊,仰头怯生生的一句“婵姐姐”。她的衣袖后缩,露出一段瘦削枯黄的手腕,上面道道鞭痕触目惊心。
“稚奴,愿你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在父母的期待中来到这个世界。”
“你要快快乐乐地成长,不要再受尽打击之后,对这个世界失望。”
她把香举过头顶躬身三次,把三柱香插上香炉,再对着满池萧瑟的水面,合掌虔诚一拜。
……
到底心疼荀安连番劳累,孙婵见好,便让他离去,好好休息一番。
荀安担忧,孙婵解释道自己并非逞强,拜祭了刘稚奴后,心里开阔多了,此刻正想一个人待一待。
“若有事,我才不会委屈自己。你看看你都熬成什么样子了,若你恢复不了原来俊俏的模样,我便不喜欢你了。”
她笑意盈盈,总算让荀安放心离开。
孙婵坐在窗下临字,雕花木窗半开,丝丝凉风渗入,很快带走了她手指上的温度。
她用左手包裹着右手,放在嘴边呵气,忽然闻到一丝幽幽淡淡的香气,并不浓郁,清润如水,让她心里泛起的轻微焦躁随风抹去。
她唤来碧茹,“燃的是什么香?”
碧茹道:“忘了禀告小姐,是东厢房那位姑娘昨日送来的香。老爷和夫人正愁苦着小姐的病情,那位姑娘说,她有一香方,最能宁神静气,或能对小姐有益。老爷让奴婢试了,于身体无碍,便吩咐送到小姐的房间试试。”
孙婵了然,道:“走吧,随我登门道谢。”
东厢房是前世沈青松迎娶行烟过门时张灯结彩之处,如今孙婵把她安排在此处,难说不是存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心思。
案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打开的瓷盒里,各色晶莹剔透膏脂,各种香料分门别类摆放,混杂的香气环绕一室。
行烟本专注调配香料,余光见了孙婵,盈盈一笑,行了个礼,用白帕仔细擦了手,才过来拉孙婵的手。
“孙小姐,你既能过来,想必是大好了吧?”
孙婵顺势在案前坐下,“多亏了你的香方。那是什么香?昨日用了,今日我便好多了。”
行烟继续纤指抓着瓷杵,研磨着瓷碗里的香料,笑意柔柔,“那是聚仙香,方子倒是不难得,只是为保药效,其中的一味珍稀香料是断断不可缺的。”
“是什么?”
行烟拾起旁边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有几缕歪歪扭扭的干树皮。
“是小姐前几日赐我的白木沉香。聚仙香在京城的香坊流通,时人却多以便宜易得的木香代替沉香,因而药效也大大降低。聚仙香之名,因此流俗。”
行烟说起自己擅长的香料,一双美目流光溢彩,欣荣之气也感染了孙婵。
孙婵笑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这聚仙香比安神的汤药更好使。早知如此,我便不喝那些劳什子汤药了。”
行烟收好布包,继续研磨香料,“香料和药材,原就有些共通之处,都能凝神静气、调养身心。”
“对了,”她走到一旁的架子前,取下一个香囊,“孙小姐,我把聚仙香的方子中用到的原料研成细末,你佩戴着,衣袂浸染,可以时时安定心神。”
孙婵收下,摸索着其上的花纹,粗糙的布料和刺绣,却是她的一番真心。她真挚道:“谢谢你,行烟。”
行烟以袖掩唇轻笑,爽朗道:“若小姐不嫌弃,请不要叫我行烟了,这不是我的名字。我爹从前唤我,元娘。”
孙婵默然,前世她一直以“行烟”为名,是不是代表着,和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孙婵颔首应下,打趣道:“元娘,你有这般本事,应该开个香坊铺子,定能日进斗金、名动京城。”
第29章
十一月的第一日,熙熙攘攘下了一夜的雪。
孙婵的房间靠近竹林,夜里时闻大雪折竹之声,昨夜却是难得的一夜好眠。
早晨醒来,雪已经停了,孙婵推了窗子,她房前的院子已经覆了一层厚厚的雪,梅树的枝桠上也浮了一层雪,衬得枝头的梅花鲜红娇艳。
她深深吸入一口清新冷冽的空气。
碧茹和青蕈正拿着扫帚,在房门前扫出一条小径,见了孙婵,正要放下扫帚行礼。
“不必了,”孙婵双臂撑在窗沿,笑意盈盈,“辛苦你们了。若是冷了,便先进屋来暖暖,喝杯热茶。”
手艺最好的绛芷不在,孙婵对着镜子,为自己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堕马髻,再扫上薄薄一层胭脂,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右脚的纱布拆了几层,勉强可以塞进靴子里,动一动还是会痛。
她披上鹅黄色的兔毛披风,穿上麂皮靴子,支了根拐杖便要出门。
拒绝了碧茹的搀扶,她想去看看绛芷,病了这几日,那丫头定然担心坏了。
丫鬟的住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这个时辰,大家都忙活去了,孙婵寻了许久,才摸到绛芷的住所门前。
却见迎面走来一男子,方毅坚实,正是石献。
“小姐。”他作揖道。
孙婵道:“许久未见你了,怎么这个时辰来了这儿?”
石献垂头,拱手道:“棠萤姑娘事忙,吩咐小的为绛芷姑娘送来早膳。”
孙婵告别了他,进到绛芷屋里,见那丫头半躺在床上,气色不错,正大口大口嚼着包子。
“伙食不错啊。”桌上有菜有肉,倒比她旁日的早餐份例还要丰盛些,孙婵支着拐杖走了两步,“我看你养病,养出了一身肉,越发富态圆润了。”
绛芷见了她,惊讶之余,挣扎着要起身,把孙婵吓了一跳,忙抬手制止道:“你别动!你别动。”
绛芷放下大包子,伸着手,看着孙婵呜咽,“小姐,听说你前几日病得很重,你没事吧,奴婢好担心呜呜呜。想去看你,棠萤又不许。”
“废话。”孙婵扯过她床边的帕子,把她一双沾了油渍的小肥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才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你见过有谁肚子上被捅了一刀,才五天就吵着要下床的?”
绛芷嘻嘻笑了两声,“可是我担忧小姐啊,我谁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每天就等着棠萤回来,告知小姐的消息。”
孙婵不答,看着床边桌上她咬了一大半的大包子,和疾风过境般只剩几条的蔬菜和见了底的白粥,满脸质疑。
“亏我还担心你呢,养病养得可舒坦了。”
孙婵捏了捏她的肉脸。
“小姐怎么自己过来了?碧茹呢?”
“碧茹在扫雪呢,你以为都像你,吃了睡睡了吃,整一个大懒猪。”
孙婵心里暗笑,她要在脚伤大好之前,多蹭蹭侍卫大人的抱抱,带着碧茹多煞风景。
二人又亲亲热热说了一会的话,说到最后,绛芷表示自己要节食,不能再胖下去了,不然小姐以后每次见她,都要笑话她。
孙婵道:“好好,你想想,这话从小到大你说过几回?”
“奴婢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嗯嗯。”孙婵隔着帕子捏过桌面的油条,咬了一口,“你肉乎乎的样子,也很可爱啊。”
……
一日之计在于晨,武堂里,侍卫们正刻苦操练。
台上一人身形俊逸,劲瘦的腰间别着一把玄铁剑,绸缎般的黑发垂到腰间,普普通通的青色衣袍,他穿起来就比旁人多了几分倜傥风流。
孙婵不知这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眼里,荀安样样都好,一笔一划,都是女娲娘娘按她心里的样子精雕细琢出来的。
她悄悄潜入,在侍卫背后的休息处,寻了个隐秘的位置坐下,看着这群意气风发的青年练剑。
歪打正着,她闹了几日,让她娘对荀安顺眼不少,除了明里暗里警告,不许做出格之事,其余的也就随她去了。
荀安站在台上,为侍卫们作动作指导,淡薄的日光下,容色如玉,动作潇洒,当真赏心悦目。
孙婵有些嫉妒这些侍卫了,可以日日欣赏她家侍卫大人的美色。
不知他额外担任了府里的武师,管事老金有没有多给他些银子。若是没有,她要替他追回来。
她正百无聊赖坐着,思绪放空,忽见一直面对着她的荀安,似乎发现了角落里的她,舞剑的动作一顿,收了剑,吩咐大家自行练习。
然后大步朝她走来。
她出着神,被他半抱着往里走了些,挥剑之声渐渐远了。
“今日下雪了,你陪我去堆雪人好不好?”
“不行,我还有正事。”荀安冷漠无情。
孙婵被噎住了,前几日荀安对她太过言听计从,她几乎忘了他原来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垂着头,不说话,只拨弄着衣带上的环佩。
荀安看着少女头顶黑亮的发丝,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叹气,把她搂进怀里。
“你先在此处坐坐,我去教完这一节,就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她不说话,埋在他怀里,肩膀丝丝颤抖,似在哭泣。
荀安慌了,连忙抚着她后背,柔声安慰:“别哭,别哭。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去。还想不想吃烤鸭?我陪你去樊楼吃好不好?我给你剔骨头,肥肉和骨头我都吃了,好不好?”
“嗯……我想吃你做的。”
荀安把人拉出来,哪有半点眼泪?分明眯着杏眼笑得正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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