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 第35章

作者:许乘月 标签: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穿越重生

  “不解释,自己想。你是最善察人心的谋篇布局之才,这对你来说应当易如反掌,”云知意撇了撇嘴,“若实在想不明白,那你就当我恼羞成怒、无理取闹。”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与霍奉卿之间最尖锐的冲突,往往都起于她不懂普通人的世情百态。

  因为这份不懂,她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看来都是愚蠢又莽撞的。

  不懂普通人的世情人心,这是事实,云知意倒也无可辩驳。

  可很多时候别人也未必就懂她。

  她原以为,至少这一次,在霍奉卿主动剖白对她的情意后,他不会再是“别人”。

  可如今看来,他不是才怪。

  既霍奉卿已表明喜欢她,情字当头时自会尽量让着哄着。

  可她要的不是这种让和哄,所以她不打算仗着他的那点情意,胁迫得到他口头上假装的理解。

  她有她的自尊和骄傲,若不是霍奉卿自己想明白后真心实意的理解与认同,她不稀罕。

  之后,霍奉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定定看向她。

  有焰火陆续腾空而起,在漆黑穹顶下炸开各式各样的火树银花。

  云知意站在喧闹的人群之外,仰望着漫天花火,与他近在咫尺,却不再给他半点眼神。

  在焰火一次次乍亮中,那精心妆点的面庞被映照得格外明艳。漫天花火如被揉碎的星辉,细细柔柔跌进她微弯的明眸中。

  霍奉卿突然有一种预感:若自己想不明白她不愿说出口的那点不满,大概就再没有被“驯服”的资格了。

  看来他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这回情急之下关心则乱,将小祖宗得罪得有点过分了。

  既不是在气他说了难听话,那她究竟是在气什么呢?

  ——

  焰火会的次日,大家便动身回邺城。

  回去时没再遇见来时那样的大雪天,一路还算顺利。

  抵达邺城已是十二月廿九,稍事休养几日,解了劳顿疲乏后,离元月中旬冬假结束、庠学复课也就不远了。

  趁着还有几日闲暇,云知意在元月初十这日低调回了言宅,向父母行归家礼并拜新年。

  虽她父亲言珝对她的归来很欢喜,弟弟言知时也笑容满面,但家中的气氛略有点不对。

  她早已习惯母亲对自己的冷淡与疏离,以为母亲今日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像往常那样,是因为不大想看见她。

  于是她也没打算留下来讨人嫌:“爹,母亲,我还要回祖宅忙功课,午饭就不吃了。”

  上辈子她很想博得母亲的赞许与亲近,如今想通,倒不执着于此了。不过,母女血缘斩不断,生恩养恩她也都记着,今后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相处,该孝该敬的她就尽力,如此大家都舒心。

  言珝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倒是云昉开了口。

  “知意,你知道你二姑姑惹事了吗?”

第三十四章

  云知意的二姑姑是当朝西南骠骑将军云昤,是她母亲云昉一母同胞的亲二姐。

  听了母亲所言,云知意稍怔,但念头一转心中就有了数。

  前段时间她在槐陵,消息不灵通。可上辈子此时她可就在邺城,自家二姑姑惹到什么麻烦,她是知道的。

  她不动声色做疑惑状:“惹了什么事?”

  “你二姑姑她……”云昉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自家丈夫,“你说吧。”

  言珝接口解释道:“秋日里你二姑姑与靖宁公主、朝安郡王一道,率上阳军追过利山,险些将那头的土人部族给屠了。上个月你还在槐陵时,朝廷向各州发了一份通报,眼下应是举国皆知了。”

  利山在大缙偏南边境,山中有土人部族。开国主末期,那里的土人部族归顺了大缙,但不过百年就又不贡不税、毁官道封山,脱离朝廷管控。之后,朝廷派就近的上阳邑军府出兵攻打,他们又再度归顺。

  那利山土人整个部族都没定性的,仗着利山这道天堑屏障,打输就归顺,接受朝廷给的好处后安分几十年;只要朝廷一有懈怠,他们立刻就会脱离管控,又跟山匪似的出来胡乱滋扰上阳邑。

  三年前,承嘉帝责成彻底靖宁公主李争鸣牵头,与朝中各方一道,寻求彻底解决利山土人问题的办法。

  此事拉锯般耗了三年,时打时谈,连远在北边的原州都常有风声。

  云知意点点头:“既是‘险些’,那就是没真屠,只是打过利山去了。”

  “利山土人部族的事悬宕多年,朝中多数人的意见不是‘和谈为主、辅以敲打’吗?她就这么不管不顾追过利山去!”云昉有些气闷,“幸亏没真给屠了,否则,只怕连你爹都要受牵连。”

  成婚多年来,云昉事事都以维护夫婿为先,简直快到走火入魔的地步。

  云知意偷偷咋舌,却不打算与母亲争论什么。

  她看向父亲,试探地问道:“爹,陛下最终如何处置的?”

  事实上她很清楚是如何处置的。只是若半句不问,就暴露了自己“未卜先知”的事,会很难解释。

  言珝无奈摇头,半是好气半是好笑:“陛下将靖宁公主、朝安郡王各降爵一等,云将军也被勒令交回兵符。‘西南骠骑将军’的封号倒是没丢,不过既被罚了回府反省,怕是要坐好些年冷板凳。”

  还有半截处罚没说,云知意知道。

  她强忍笑意,佯装无知地追问:“若只是这样,那也没多严重。京中家里也不怕多养二姑姑一门十几口富贵闲人。”

  云昉气着气着就笑了,补充道:“哪里这么简单?十一月十五的大朝会上,你二姑姑与靖宁公主、朝安郡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被陛下下令各打了二十个板子!”

  靖宁公主李争鸣、西南骠骑将军云昤、朝安郡王李准,哪个不是人大面大的骄子?

  在大朝会上当众被打屁股,还通报给全境各州,简直惨绝人寰。

  既话都说穿,云知意也不必再装模作样,哈哈笑出声:“朝安郡王还好。毕竟不到二十,又从小心大脸皮厚,待他伤一好,就不会放在心上的。”

  真惨的是靖宁公主与她二姑姑云昤。

  这俩都是年近四旬的人了,就因为一次冲动意气挨了这般丢脸的处罚,还被举国通报。承嘉帝这一手,虽不杀人却诛心,太不给人留脸了。

  云昉没好气地轻瞪她一眼:“你还笑得出来?你二姑姑惹下这事,只怕云家所有人在陛下面前都需谨小慎微一段时日。”

  云知意随口安慰道:“母亲不必过于忧心。陛下若真动怒,就不会是这么罚。况且,咱们云氏起起落落一二百年,知道如何面对风波,祖母祖父及家中在朝的叔伯姑姑们都应付得来,不会牵连我爹分毫。”

  言珝倒不像妻子那样担心自己被牵连,倒是担忧云知意多些。

  他叮嘱道:“绪子,你有不少同窗的父母就在原州为官,朝廷下发的通报他们自也会看到。此事不算国政机密,众人在家中难免会议论感慨。再不几日庠学就复课了,届时若有同窗借此事嘲笑你,你不必忍气吞声。”

  “爹,没那么严重。同窗们便是当笑话议论几句,也不至于当面冲着我来,”云知意笑笑,“再说,我也不是对谁都会忍气吞声的。放心,吃不了亏。”

  ——

  元月十六,邺城庠学复课。

  学子们果然对那桩京中逸闻议论纷纷。

  好在都是少年人,没那么大恶意,不至于当着云知意的面说,只是偷看她的眼神比较复杂而已。

  只要话不说到自己面前来,云知意向来是不屑搭理的。

  不过薛如怀向来与同窗们走得近,什么小话能瞒得过他?而他知道了,就等于霍奉卿也知道了。

  如今薛如怀与云知意也算有交情了,他当然不会在背后嘲笑她的姑姑。

  但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事荒谬又可笑。

  “奉卿你说说,这三位都是贵重之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冲动呢?”薛如怀百思不得其解。

  利山土人之事为何会拉锯三年,悬而不决?因为此事不决,对朝中部分人有利。不过是养寇自重的把戏,这在官场常见,京中尤甚。

  “如今他们三位不管不顾莽撞这一把,陛下要平衡各方,明面上不会护。而利山土族至少两三代人都会恨他们,朝中因此利益受损者更会不停借此与他们为难。他们还一个个落得降爵、丢兵权、当众被打屁股、挨天下人嘲笑。这图的究竟是个什么痛快?”薛如怀啧啧摇头,唏嘘不已。

  霍奉卿恍惚沉吟了片刻,怔怔脱口:“此番靖宁公主与云将军、朝安郡王一举攻下利山,事成定局。下一步,朝中能做的就是派官建制、徙流民进利山填城。”

  长远来看,这对承嘉帝绝不算坏事,对频繁被战火滋扰的上阳邑更是功在千秋。

  薛如怀半懂半不懂,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大多数普通人不会懂这一点,但龙椅上的那位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做那样儿戏似的处罚,走个过场,让各方都有台阶下。”

  霍奉卿抬手捂住脸,有些懊悔地咬了咬牙。

  那三位的举动在世人眼中无疑是傻的。

  赔上荣辱得失,只为做一件他们认为对且值得的事。他们不但得不到嘉赏与感激,还成了朝野共同的笑柄。

  可他们不在乎。

  王室血脉、贵胄世家子,这样的出身注定他们自小所见、所学、所信、所行,与天下大多数普通人不会一样。

  他们生来得到许多,也被教诲该有所担当。诚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并不会真的将那些教诲放在心上,但有少数人却深信不疑,且会坚定践行。

  这种人生而不缺名利富贵,只要不行差踏错,无需步步为营就自有光明前坦途,那是寻常人可能拼尽一生也无法触及的高远前程。

  所以他们衡量利弊的标准与寻常人不同,看到有问题就会挺身而出。

  普通人眼里虚伪假清高的光正道理,真真实实是这些人心中的“正道”。

  哪怕被误解、被嘲笑、被质疑,他们既信了,便愿为心中所信的“道”去付出代价。

  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和后盾,所以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时时处处瞻前顾后,一辈子就图“俯仰无愧”四个字。

  靖宁公主李争鸣、西南骠骑将军云昤、朝安郡王李准,大概就是这样的人。

  而云知意,她也是。

  霍奉卿终于顿悟云知意在槐陵时不肯说出口的介怀,也明白了自己当日真正混账之处。

  从前他们二人之间争锋相对,观念水火不容,但她从不因此而对他竖起冷漠高墙。

  可这一次,他犯了大忌。

  哪怕他不认同甚至反对她的所思所行,也不该轻率地将她全盘否定。

  他的小祖宗不是生气,分明是被他伤了心。

  ——

  明白了自己错处的严重,下午放课后,霍奉卿蔫头耷脑跟着云知意上了马车。

  对于他的不请自来,云知意并没有撵人,但也没多热情。

  整个人就那么姿态慵懒地靠坐在车厢正中的坐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做什么?”

  “我知道你在槐陵时在气我什么了。”霍奉卿半垂眼帘,语气郑重。

  云知意不喜不怒,稍扬了下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