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 第83章

作者:芒鞋女 标签: 爽文 穿越重生

  他们在房间里争吵的时候,谭盛礼重新叩响了陆举人的门,陆举人似乎有所感觉,哪儿没去,就在屋里等着,开门见到谭盛礼的刹那,他嘴角扯出个笑,笑容苦涩,“我就知道谭老爷会来。”

  没错,花钱消灾的事儿他做过,是八年前了吧,他赴京赶考,和绵州商队的马车同去京城,经过平州时碰到土匪打劫,和他一块的还有其他举人,他们都把身上大半的钱拿了出来,像群可怜落难的百姓央求土匪放过他们,就差没跪地磕头求饶了,时隔多年再回想那时,陆举人仍觉得心像被针刺似的疼,不仅仅疼,还有屈辱。

  可要他不掏钱,他不敢,当时马车里有个举人故作聪明的把钱缝进衣衫里藏着,咬定说没钱,结果被土匪扒得干干净净,连里衣都没给他留下的挂在树上,他们也不敢救,只能无助的等,等土匪们吆喝着离开,他们才敢上前帮忙,想到那日的情形,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额头青筋直跳,在谭盛礼波澜不惊的注视下,慢慢归于平静,声音仍带着愤怒的沙哑,“谭老爷可会嘲笑我?”

  说实话,那次后,每每经过平州,他就会显得焦虑暴躁,睡不着觉,就说这两日他心绪不宁,听到脚步声心就莫名揪紧,心有余悸得慌,他是想放弃会试的,然而又舍不得,人到他这个岁数,再不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将来即使有心也没力气了,他道,“那些人凶残,蛮不讲理,我与你们说是真心。”

  “我知道陆兄是为所有人的安全着想。”谭盛礼说得诚恳,“多谢陆兄。”

  站在陆举人的角度,完全不用特意提醒了又提醒,甚至冒着揭开自己屈辱的过去把法子告诉他们,这份气度不是谁都有的,谭盛礼沉吟道,“不瞒陆兄说,谭某此来是想问问陆兄还记得上次在哪儿遇到土匪的,土匪横行抢劫不是法子啊。”

  他们这次或许好运能躲开,以后进京赶考的人呢?他想到了谭振业,依着谭振业的脾气,将来途径此地,定然会想方设法报复回去的。

  是啊,陆举人叹气,可有什么办法,山路陡峭,当地衙门都拿那些人没办法,他们就更没法子了,他问谭盛礼,“谭老爷问这事是要……”

  “谭某觉得世道不坏,不该有土匪横行霸道……”纵观历史至今,土匪盛行多为朝局不稳,或起战事,或遇皇上昏庸无能,百姓们民不聊生,只能落草为寇,占山为匪,眼下这世道,不该存在这样的现象,谭盛礼说给陆举人听。

  陆举人不吭声,觉得谭盛礼要做的事很危险,他是亲眼看到那些土匪怎么伤人的,残暴至极,谭盛礼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能和他们为敌,他想了想,劝道,“咱们人多,或许不会碰到那些土匪呢。”

  他去京城两次,经过平州四次,只遇到他们两回,没准这次运气好,不会碰到的。

  “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谭盛礼道。

  陆举人无法,认真回想平州境内的山路,给谭盛礼绘了张弯弯曲曲的图,地形他是绘制不出来的,只记得马车是怎么行驶的,经过了哪些岔口,他圈出遇到土匪的地方,以及其他人告诉他遇到过土匪出现的地方,谭盛礼拱手,“多谢。”

  平州土匪横行几十年,衙门想管也无法,那些人凶残狡猾,躲进山里就找不到人,衙门进山搜寻好几次都无果,只能放弃。

  谭盛礼拿着陆举人绘制的道路回屋,谭振兴迎上来,被他手里的图吸引,“父亲,这是什么?”

  “是陆兄之前进京走的山路。”谭盛礼没有隐瞒,他相信凡事总有因果,乱世土匪盗贼横行是为活命,如今世道好,不该有土匪为乱的,他问谭振兴,“平州有土匪,害怕不?”

  谭振兴挺了挺胸脯,“不怕。”

  怎么说也是帝师后人,几个土匪有什么好害怕的,比起土匪,他更怕孙婉娘,据说她好些天没来过了,不知道是不是想什么大招,他提醒谭盛礼,“父亲,你平时多注意点,别小心掉进别人圈套了啊。”真娶个后娘回来,他就没好日子过了。

  谭盛礼会错了意,以为他担心自己,“好。”

  他细细研究了下陆举人绘制的图,准备先去拜访当地衙门,了解了解情况,谁知道衙门的人主动找到客栈来,说是护送他们的,为首的衙役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大人说谭老爷德高望重,如果在平州出事,他良心不安,特差我们护送诸位出平州。”

  谭盛礼在西南也算是个有声望的人,品行为读书人敬重,他如果在平州出事,日后天下人说起平州,恐怕人人避之不及,别的人大人不管,谭家人不能在平州出事,否则会被天底下读书人和百姓唾弃的。

  听闻有衙役护送,其他人纷纷松了口气,谭盛礼拱手道谢,衙役拱手,“谭老爷客气了,大人说西南能出位谭老爷是西南读书人之光。”

  南北文化差异大,提到读书人,天下人只知江南和鲁州,在这两地的读书人眼里,其他州城都和蛮荒无异,谭盛礼能出山考科举,为西南读书人洗清身上的野蛮特征,是好事,绵州和梁州的巡抚大人都有来信,要他们务必保护好谭盛礼的安全。

  “大人严重了。”

  从平州境内过大概要十来天,谭盛礼问衙役要了份平州地形图,对照陆举人画的官道行驶路线,从中标出土匪以往出没的地点,桌边还坐着谭振兴他们,不懂谭盛礼的意思,“父亲,还看这地形图作甚?”

  有衙役官差在,土匪是不敢露面的。

  谭盛礼低着头,细细的看,不答反问,“明日去砍柴不?”

  谭振兴:“……”山里有土匪,砍柴碰到土匪怎么办,他瞄了眼岿然不动的谭振学,又去看谭生隐,小声道,“不去了吧。”

  被抓走怎么办,听说那些土匪凶残成性,他怕。

  谭盛礼抬起头,语气平静,“你害怕吗?”

  谭振兴扯着嘴角笑了笑,笑容勉强,“有点。”说来奇怪,衙役们没来时他没那么害怕,他们来了后自己反倒害怕起来,而且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好像随时会有危险降临似的,不止他,其他人也收敛好多,说话走路都没什么声音,怪怪的。

  “别害怕,你想想,如果没有其他举人同行,没有衙役官差护送,就我们途径平州会怎么做?”谭盛礼着重圈出土匪出没最频繁的山头,算了算路程,约莫还有两天左右的时间,他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谭振兴,从惠明村出来,谭振兴性格没什么变化,但人前稳重许多,他问,“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们会怎样?”

  这个问题,从他决定带他们参加科举时他就在想,如果他死了,谭振兴他们的命运会怎样,谭振兴遇事太过斤斤计较,没有大局观,谭振学沉迷读书性格有点懦弱,而谭振业剑走偏锋容易掉入万劫不复之地,没有他看着,他们将来会怎么做。

  谭振兴脸色微变,“好好的父亲怎么问这种问题,你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的。”

  “我若死了呢?”

  这下不止谭振兴慌了,桌边坐着的人都抬起头来,谭振兴看向谭振学,谭振学阖上书,白着脸道,“好好读书,不辜负父亲的教诲,撑起谭家,不让其继续没落下去。”谭振学想过了,他不是心思活络面面俱到的人,科举再屡考不中,他就寻个私塾教书,过得清贫些没什么,不游手好闲不碌碌无为就好,他知道父亲想让他们成为什么样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活得坦荡,无愧于心。

  谭振兴慌张,“父亲不会死的,父亲,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我……我待会出门找大夫。”

  他揉了揉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谭盛礼无奈,“没事,我就问问,你是兄长,遇到事总要想得长远些,我就问问,莫哭了。”

  谭振兴鼻酸,眼泪愈发汹涌,“父亲……”

  “好了,再想想我刚刚问的,如果没有其他举人同行,没有衙役官差护送,就我们全家人经过平州会怎么做?”

  谭振兴擦干泪,心里明白了,谭盛礼要他们进山砍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摸清楚形势总没错的。

  “父亲,我们明日就去。”

  “嗯。”谭盛礼鼓励他,“别怕,想想我平时和你们讲的课,把这次作为功课来完成就好……”

  说着,他顿了顿,缓缓道,“我们或许能侥幸避开土匪,振业呢……”

  谭振业年轻气盛,别人不招惹他还好,真惹到他头上,他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谭振兴明白了,擦干眼泪,“父亲,我们会做好的。”

  是啊,他们人多不怕土匪,谭振业呢?

  翌日清晨,天不亮他们就起了,洗漱后拿了两个包子就拎着绳子出门,有衙役看到,纷纷追上来劝,“平州不如绵州太平,几位公子就不去山里砍柴了罢。”

  “没事的,我们很快就回来。”谭振兴摸向腰间的刀,他们带了刀,真遇到土匪也不怕,况且谭盛礼说得对,有人同行是他们运气好,如果没人呢,他们就干坐着等抢劫吗,他们家没什么钱的,真要被土匪抢去,到时候全家喝西北风吗?还有在绵州的谭振业……

  作为兄长,这些危险理应由他肃清的,他叫着谭振学他们走了,衙役急得跺脚,忙回去告诉谭盛礼,谭盛礼道,“无碍,他们有数的。”

  连续两天,谭振兴他们都会在山里转悠半日,他们还听谭盛礼的话悄悄去前边探了探路,这天,他们发现个让人心惊胆战的事儿,那些土匪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在官道上挖坑设了埋伏,山里树木掩映,道路坑坑洼洼,官道中央被挖了两个大坑,坑上盖着稻草,草上铺着薄薄的土,别问他们为什么看出来的,毕竟经常进山砍柴,对猎户挖陷阱的方式在熟悉不过了。

  谭振兴脊背直冒冷汗,“怎么办,是不是土匪故意跟咱们过不去啊。”

  不远处的大树后,谭振兴四下张望,声音很轻,生怕周围有人惊动了他们,谭振学眉头拧成了川字,谭盛礼他们的马车就在几里外的客栈,算起来下午会经过此地,如果马车掉入坑里,少说要费些功夫把人弄上来。

  谭振学望了眼四周,小声道,“我们再看看,乞儿,你回家和我父亲说说此事,让他们不着急赶路,等我们打探清楚形势再说。”

  乞儿是跟着来摘菌子的,谭振兴担心危险让他别跟着,乞儿跃跃欲试的极为兴奋,拦不住他要找死,谭振兴只能带着他,想不到此时竟然派上了用场,谭振兴叮嘱乞儿,“你动静小点,别被土匪抓住了啊,如果被抓住要我们拿钱赎你的话我是拿不出钱的。”

  乞儿:“……”

  他提着篮子,从旁边扯了把杂草盖在自己头上,让谭振兴他们也稍微打扮打扮,这是谭盛礼告诉他的,以前战场上,士兵为了刺探情报,常常穿着和草相同颜色的衣服混进山里溜进敌方阵营,谭振兴他们也听过这个,关乎到性命,他不敢犹豫,不仅在头上带上草,还将草编成衣服挂在身上。

  半个时辰里,他们都在做这件事。

  谭振兴问谭振学,“你说周围有土匪吗?”

  肯定有,毕竟等着到时候抢劫呢,谭振学没有回答,幽幽注视着山林,他们砍来的柴已经被藏到树丛里了,这会他们跟着趴在树丛里,眼睛黑漆漆的注视着官道上的陷阱,谭振学回答,“肯定有人守着,到时候好通风报信,不过人应该不会很多。”

  人多容易被随行的衙役官差发现,到时候陷阱就白挖了。

  “我们怎么办?”

  “等着吧,父亲他们应该不会来,咱们跟着他们去窝里看看。”

  谭振兴腿软,去土匪窝是什么意思,他会死的,“要不还是算了吧?”

  话刚说出口,就看官道对面侧有树丛颤了颤,然后钻出两个穿着草缝制的衣衫的男子来,他们手里握着出头,走到陷阱旁,轻轻跺了跺脚,呲着牙,面相凶狠,“以为有衙役官差护送咱们就怕了?”

  “是啊,据说是绵州梁州两地的举人,不说有多少钱财,光是那些书就值不少银子,咱们抢完这次,足够过个好年了。”

  “哈哈哈……不是有位帝师后人吗,我倒要看看帝师后人长什么模样,你说他给我磕两个头我是不是也能做皇帝了?”

  谭振兴:“……”就这副鬼样子还想做皇帝,做猪都没人吃的,敢嘲笑他父亲,谭振兴抖了抖腿,突然啊啊啊啊尖叫着冲了出去,叫声尖锐,吓得陷阱旁的两个男子惊了跳,没反应过来呢,但看一只腿飞过来,噗通声,两人被踹进了陷阱里。

  两人:“……”

  陷阱足足有两米多深,里边还有碎石,掉下去的两人清晰地听到嘎吱腿断的声音,而头顶,那尖叫声还在持续,两人脸色乌青,直接吓得晕厥过去。

  谭振兴甩了甩自己腿,掉头嗖的下就跑回树丛,速度迅猛,像山间活跃的野鹿,加上身上又披着草做的衣衫,循声而来的几个土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啊,也不好好教教,这么大的嗓门引来其他人怎么办?”

  说话的是个握着棒槌的胖子,后边跟着四个点头哈腰的瘦子,四人连连点头,“四当家说的是,回去我就训训他。”

  而靠腿就解决两个土匪的谭振兴显得尤为兴奋,回到树丛里趴好,不住地朝身边两人邀功,“我厉害不?”

  两人语噎,捂住他的嘴,谭振兴不满,正欲说点什么,就看旁边又窜出五个人来,没错,是他们旁边,因为他闻到男人的汗臭味了。

  谭振兴:“……”

第92章

  他浑身绷紧,意识到自己暴露了,额头的冷汗不止,摸向腰间砍刀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屏住呼吸,感觉有人在踹他们的树丛,“藏好了,别芝麻大点事就咋咋呼呼的,吓跑了人要你们好看。”

  谭振兴浑身颤了颤,吓得眼泪不自主的蓄满了眼眶,听到树丛又被踹了两下,那人粗声粗气的,“听到没?”

  “是。”他回答得急切,被口水呛了下,谭振学和谭生隐侧目对视眼,待那些人走到前侧,突然窜起,“动手。”

  兀自咳嗽不止的谭振兴:“……”

  等他抬头,只看面前突然倒下两人,睁着大眼,嘴唇发青,“你……你们是谁……”

  不待他再开口,谭振兴再次啊啊啊啊尖叫,起身抬腿,毫不犹豫的踹向那两人胸口,“啊啊啊……”

  尖叫声吓得林中鸟雀乱飞。

  五个人,眨眼的功夫就被他们用腿制服了,谭振学和谭生隐快速揉草塞进几人嘴里堵住他们的嘴,其实堵不堵用处不大,因为他们都晕过去了,谭振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看着地上横排躺着的五人,“二弟,怎么办。”

  不小心就干掉了七个土匪,他心里害怕,紧张的抓着谭振学衣角。

  谭振学生平也头次经历这样的事儿,捡起地上的铁棒槌,藏进树丛,问谭生隐,“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

  五个土匪,委实有点难为人,谭振兴想想,商量道,“不如扔陷阱里躺着吧,这样他们真醒过来也威胁不了咱们。”都说土匪凶残,他是真怕,怕他们醒过来后解开束缚和他们拼命,还是扔陷阱里安全。

  于是,三人合力把他们抬去陷阱旁,可怜里边的人,好不容易醒过来,只感觉头顶阴暗,仰头望去,就看偌大的尸体砸了进来,直直砸到他身上,啊的声,又晕了过去。

  收拾好他们,谭振兴拍拍手,摸向腰间的砍刀,唯有砍刀能让他感觉到安全。

  陷阱被他们弄破了,老远就看得出是个洞,谭振学提议把陷阱补上,以免被土匪发现端倪,只是土匪用的草是枯萎的黄色杂草,这个时节草木茂盛,哪儿有枯萎的草,便扯了颜色偏黄的草替代,把陷阱补好,他们又找地藏着,被刚刚那么吓过后,他们不敢再回树丛了,找了个离官道近位置又高的地方。

  有的选,谭振兴更想躲去树上。

  三个人分开躲起来的,害怕被发现就全遭殃了,分开藏,其中有个人出了事另外两个能支援。想到自己靠腿收拾了七个土匪,心里的恐惧在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兴奋,谭振兴兴奋得快抑制不住长啸了,衙役官差上山搜寻无果的事,被他轻轻松松就搞定了。

  谁说读书人柔弱的,帝师后人,个个文武双全好吗?

  树丛里又闷又热,汗水顺着脸颊像流水似的流下,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打瞌睡快睡过去了才听到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他竖着耳朵听,有两人。

  “怎么没看到四当家他们?”

  “莫不是躲在哪儿睡着了吧。”

  “咦,那陷阱好像变得不同了。”有人发现了陷阱的区别。

  谭振兴紧张,但听另外个人道,“难道有小鹿兔子跑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