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我晚矣
对此萧函直白反问道,“嫁人生子又哪有做神仙来的快活,逍遥自在。”
恰恰是这句话对了叔父的胃口,他本就是不受世俗礼教拘束之人,不然也不会抛家舍业,多年来都不曾下山入世去见亲人一面,不闻不问,超脱于世外。
若说贺艾一开始对她的善意关照,单纯出自血缘关系,那现在观察她心思澄静,且有主见不动摇,就是真的喜爱了。
他曾劝说萧函下山归家,是担忧她耐不住山中清冷苦修,早晚思家心切,又或是哪天就被俗世的浮华诱了去。
修仙一事其实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人觉得逍遥自在,有人觉得清苦,比不得红尘的富贵快活,情爱缱绻,天伦之乐。
贺艾叹了口气,有些事谁又说得准呢,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吧。
不知不觉中,萧函的修行又到了一个瓶颈,并非心境或是实力上的。她最早的猜想仙凡有别,她所在的尘世与神仙妖魔并非一个世界,就像敖泽记忆中的真龙举族飞升,可她也没有碰到这个世界的天劫什么的。
还未等萧函想明白如何晋升时,二叔贺艾就将她叫了过去,石桌上两年如一日的清茶两杯。
二叔说山间清苦,其实也没说错,与外界相比,除了修行,其他的甚为单调,连劈柴烧水日常生活都要自己动手,当然踏入仙途辟谷后就好多了。山间精怪虽然多,但贺艾并不多理会它们,顶多让它们在一旁听道修炼,平日也不见有什么朋友同道过来串门看望,简直宅出了境界。
贺艾淡淡道,“你不是想问如何成仙吗?”
萧函:“………”
在辛照口中,成仙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她游历一年也难寻仙踪,都怀疑是不是真的有人成仙得道了。
来到忘琊山后,萧函也同样不止一次问二叔贺艾这个问题,后者却始终没有给她答案。
但这日,二叔贺艾却对她道,“你下山去吧,等你了结尘缘回来,我就告诉你这个答案。”
第227章 仙缘
除了这句话,贺艾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挥袖人就不知去处了。
萧函虽然觉得二叔说话有些神神叨叨的,但等了两三天也不见他出现,她深深怀疑这忘琊山中还暗藏着另一方世界。
这里每一寸地方她都走过,而且论修为实力,她自认为与那个境界只有一线之隔了。二叔若还在山中,她不会察觉不到所在。
萧函乖乖地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其实也什么东西可收拾的,一如来时佩带长剑,简便青衣装束,临走时与水潭里的敖泽打了声招呼,这里适合修炼,用不了几年它就能化成人形。所以哪怕敖泽对萧函依依不舍,萧函也没有带上它的想法,免得耽误了它的修行。
了却尘缘。
萧函念叨着这四个字,是要她亲手了结自己在尘世的一切羁绊因果。
她想起自己与二叔一次月下闲聊,曾问他修仙者如何看待世人的,甚至是与他们曾相识相亲的人,也会视为蜉蝣么。
贺艾怅然道,“他们只不过是凡人罢了。”
一句只不过是凡人,不含轻视之意,而更多是带着淡淡的悲哀,也许这就是贺艾多年不曾去看望亲人一眼的缘故。修道者看轻生死,但世人却在生死中不断轮回。
萧函不知晓贺艾当年出走寻仙的往事,但他的态度已然表明脱离凡世枷锁,不愿再沾染尘缘因果。
假若萧函没有修仙天资,贺艾会将她送下山去,之后她再也不会寻到忘琊山了。
既然要了结尘缘,那肯定是先回永江府贺家了。萧函没有要重新经历一番跋山涉水,路途千里之遥的艰难辛苦,大致确定在某处方位,心中意念一动,捏了个缩地成寸的法诀。
待她离去后不久,贺艾的身形在忘琊山脚下显现,如空气中出现淡淡涟漪波动,他的目光远远凝视着萧函离开的方向。
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道身影,只不过隐在云雾之中,看不清模样唯能听到声音,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和赞叹,“她才在忘琊山待了两年吧,居然就有这等修为了,天资果真不同凡响。”
语气间又带着笑意,“看来她已然通过你的考察了吧。”
贺艾此时脸上出现难得的严肃和慎重,低声道,“若她能回来,我就会引荐她上去。”
后者道:“我没有异议。”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两位的对话,没有一字一句流入这山间花草树木精怪生灵之中。
…………
永江府贺家,
一个稚龄孩童,努力抓着笔,认真写下歪歪扭扭的字,“人之初,性本善……”
奈何夏日炎炎,哪怕是在屋里又有窗外的树木遮荫,孩童依旧累得满头大汗。
才三岁的贺清晏一点也不淘气顽劣,无论是爹娘的话还是西席先生的话,他都认认真真的听,说好的五十遍大字。忽然一阵清凉的风穿过,贺清晏忍不住放下揉了揉眼,然后懵懂迷糊地就看见老榕树下凭空出现的青衣少女。
“神仙姐姐。”
萧函想着自己应该没有记错位置,转眼就见到趴在窗口一只软嫩白胖的团子,眉眼间与她还有一两分相似。萧函轻轻松松将他抱起来,举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笑意盈盈道,“你叫我什么?”
三岁小孩的脑子里能装下多少东西,哪怕歪着脑袋努力思索了一下,还是坚持道,“神仙姐姐。”
软软糯糯的声音十分讨人喜欢。
“小姐。”这时走开一会去拿凉茶果子的丫鬟也回来了,先是惊后是喜。
不是芸儿,但也是府里认识她的丫鬟。
这下整个贺府都热闹起来了,贺父和周氏见到女儿归家大喜过望。当初萧函留书一封就飘然离去,就此寻仙访道了,差点没把夫妻二人吓坏了,若非定时寄来报平安的信件兼之还有幼子这个牵挂,贺父和周氏恐怕都能愁白了头。
虽有报平安信件,但到底还是担忧她一女儿家在外面行走,人心险恶,吃不饱穿不暖。现在终于见她回来,总算真正心里踏实了。
贺父甚至高兴得决定这个月给府里的下人医馆的伙计多发两倍月钱,周氏则是双手合十说要去寺庙观里多拜拜送点香火钱。
说起来女儿刚走那一年,她埋怨那些个神神道道,勾去了她女儿的心思害得他们骨肉分离,再也不肯去礼佛上香,但后来又担心女儿在外安全,终究忍不住求神拜佛保佑寻求安慰。
贺清晏一稚童尚且懵懂不知家里变故,只伸出白软像藕节的手臂扑向萧函求抱抱。
周氏乐意见到姐弟两三年不见依旧亲近,但儿子口里喊着神仙姐姐是怎么回事?于是一再地纠正道,“是姐姐,但不是神仙姐姐。”不然被外人听到就惹笑话了。
贺清晏任执拗地道,“就是神仙姐姐。”
落座后,萧函又询问了家里这些年她走后的事,一切都还不错,父母身体都康健,贺清晏也开始请先生启蒙了。就是芸儿也在去年与医馆一个出师的学徒成亲,嫁人做娘子了。聊了好一会儿,连萧函怀里的团子就禁不住困意睡着了。
丫鬟抱着贺清晏去房里休息后,萧函再看向父母,“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以为她方才没看出父母面有异样,显然是隐瞒了什么。贺父闻言面上一讪,想看夫人反被瞪了回去,看来这些年贺父越发‘惧内’了。
周氏内里心虚,面上笑呵呵地对女儿道,“哪有什么事啊,都挺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周氏也知道瞒不住女儿了,只要在外面一问,谁不知道发生的那件大事啊,只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萧函越听面色越发古怪,这事与她还有些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与京城定国公府的那门亲事。当初萧函自认安置好家里的一切,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更不会在意什么婚约。她人都走了还管什么婚嫁啊。
谁料得到,贺父和周氏对外都借口女儿养在深闺不露面,以保住她的名声,也没有如她留书中所说取消婚约。去岁定国公府出了孝来人提亲事,贺父和周氏急得晕头转向,就扯谎说她拜了个江湖人为师上山学武去了。这与他们对国公府声称的贞静温柔的大家闺秀显然天差地别。
但这番说辞总好过说女儿贺文溪去寻那飘渺无迹的成仙之道,压根不知道归期好吧。
编的谎言竟也将国公府的人给糊弄住了,那边的人也没有说退亲,毕竟是上一任老国公的遗愿必须坚守,这事就这么拖下去了。萧函听到这都忍不住恍了恍神,她这对父母的行为跟故意吊着国公府差不多了。国公府的人也不能这般死心眼吧,她要是不回来总不能让他们家公子守身如玉等着一辈子吧。
想想这个时代男女十五六岁成亲婚嫁的都有,那位国公家的小公子也算是被她耽误了几年,着实有些可怜。
贺父和周氏起先也有些心虚气短,但后来没多久就后悔了。
去岁秋,西北异族作乱,
定国公奉命带兵,同往的还有国公府的两位公子。
自上一任国公起就掌握兵权,为大燕四方征伐,战功赫赫,令异族为之胆寒。
开始连连捷报,令异族败退于白潼关之外,但三月前忽然传来大败,边关沧吴两州皆失守,引起朝廷震怒。从前线逃回来的监军告发定国公贪功冒进,私自领兵,铸成大错,落入敌方陷阱导致率领的十五万大燕军队折在了边关。
世子顾焕重伤昏迷,一路护送他冲出敌围的亲兵死伤殆尽,哪怕他被支援的兵马救下,送回京城,听说也命不久矣了。如今朝野上下纷纷称要治定国公府的罪,昔日显贵国公府如今风雨飘摇,倾覆只在旦夕之间。
连远在江南的贺家就知道了,可知这事闹得有多大。
而贺父和周氏听说之后立刻安静如鹌鹑,提也不提婚事了,甚至闭门不出。周氏不知是该后悔还是庆幸,女儿没有嫁到国公府听说国公府的二公子也死在了战场上,要是没有离家这一出,只怕现在女儿就要守寡了。
老国公和府上的夫人公子都是好人,但她也舍不得赔个女儿进去。
唯一发愁担心的就是,贺文溪的生辰帖还在国公府里呢,不知道该怎么拿回来。
萧函:“………”
放在里,贺家恐怕就是那种遇到危难就急于撇清关系的亲家反派,为什么感觉贺家更惨了呢。
第228章 仙缘
见萧函陷入沉思,周氏有些急了,“你不会是想着凑上去吧。老国公对我们贺家有恩是不假,这可不是我们平民人家能沾的事,就是想帮也帮不上。你要是去了守寡不说,可能还要和顾家一起获罪。”
十五万大军没了,这份大罪哪怕是皇亲国戚也担不起啊。
萧函嘴角微抽了抽,国公府昌盛的时候,她都没想过履行婚约,这会怎么可能会想去做什么报恩死守牌坊的贞洁烈女,她是这样的人吗?
实在是她过往种种荒唐惊人的行径让周氏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她哪根筋又不对了。
萧函安抚了父母,叹道,“放心,此事我会解决好。”
也不知道她那位二叔有没有算到这一出,萧函认真想了想,也没打算不管国公府这件事。
婚约虽非出自萧函的意愿,但却是结两家之好,能定下便是有一份情谊在的,怎好在对方落难之际袖手旁观。
若是国公府就此败落,贺家无疑有所亏欠。反之,国公府渡过此难,或日后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贺家也难免不被记恨上。想想也算是一桩意外。
萧函打定主意,上京了却这份因果,顺便拿回生辰帖。
出现在定国公府门外的萧函舒了一口气,“还好,来得及。”
因着贺父周氏欢喜思念太过,萧函在家多留了两日。再掐诀缩地成寸来到京城,她选中的是京城外一处荒庙,不会再出现被人看见的意外。
国公府门前肃立的两座白玉石狮格外干净,上面没有显眼的灰尘落叶,但朱门紧阖,铜环无声。
自边关惨败,国公爷父子的死讯传来,外面又谣言四起,纷纷指向国公府,顾家上下乱做一团。
唯有老太君和国公夫人还勉强撑着,做府里的支心骨,但就是这样也处于一片愁云惨雾人心惶惶之中,一边是被宫里太医都断定伤势严重熬不过今夜的世子,一边是不知何时落下的圣人降罪。
一旦确定是罪在定国公,整个顾家轻责流放充入罪籍,重责满门抄斩。
但凡是与国公府有点关系的人家,此时都恨不得撇得干干净净,就在前线败讯一传来,左相家就差人过来退了婚事,本来若非这场战事,左相的嫡女与世子就要完婚的。人家不愿过来做望门寡也情有可原。。
但转眼间,昨日就听闻那位左相嫡千金一顶轿子进安王府,成了安王新纳的侧妃。
左相的嫡女哪怕退过婚,也不至于做人妾室,左相这是上赶着投诚呢。
安王,当今陛下的第三子,太子之位的热门人选,也是他在朝堂上一力要求处罪定国公府,安抚十五万将士的亡魂。
左相家此举站队无疑是在顾家鲜血淋漓的心口上又狠狠插了一刀。谢夫人只觉得自己过往都瞎了眼,会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老太君屡受打击,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道,“咱们莫要耽误了人家的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