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昔我晚矣
“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燕殊脸色一变,惊疑不定,其他人也不敢动手了,在知道韩菱是北殷公主的身份后,谁也不敢背负这个也许是功也许是罪的大名。
就连已经决定自尽不愿落入敌国之手的韩菱也惊住了,这是皇室隐秘,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司徒怀箬,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仅仅是愣神了一瞬,司徒怀箬已然只身闯入北殷暗探之中,擒住了本就负伤的韩菱,在她无力反抗之际就轻点了她的穴道。
韩菱身子一软昏倒在了他的怀里。
司徒怀箬暗道了一声,对不起,但我不能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苦苦追寻的人,却早已不在这世间,这份遗憾难安,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捉拿暗探的事最后以韩菱被揭露北殷公主身份而落幕。
司徒怀箬随意应付了靖安司的人,只说他是因为某些事猜到的,除了他当日意外展露的武功和箭术之外,也没有什么令人怀疑的,毕竟他姓司徒。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表现得对韩菱太过在意。
司徒怀箬没有出仕,但也能猜得到朝堂上现在是对如何处置韩菱而争论不休,陷入胶着,也没人说要杀了韩菱,承担处死北殷公主这个极大可能引战的责任。
另外北殷那边也很快传来消息,表示愿意付出代价换回他们的公主,但出使的人转述的态度十分强势,言明摄政太后爱女心切,若公主伤了一根头发,也必定让大兴血债血偿。
这也让大兴更加不敢轻举妄动,时间越久,这位俘虏的北殷公主反倒成了烫手山芋,杀不得动不得。
……
韩菱,不,应该称呼她的真正姓名,穆华翎。
此时就被关押在大兴天牢最深最里面的一处牢房,虽被囚禁但享受的却是贵宾级的礼遇。毕竟像她这样身份尊贵的犯人也难得一遇。
北殷虽败了,依旧是大兴强敌,双方谈判的资格也是平等的。同样的,对于北殷公主穆华翎,自然不可能同其他重犯人一样加以镣铐铁枷,也不必像其他北殷暗探经受酷刑拷问。
但穆华翎自醒来后,就在牢狱中不进水米,试图绝食自尽。
朝堂上的那些大佬还在和北殷谈判,牢中的这位身份尊贵的北殷公主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所有看守的人都得吃瓜落,轻则去职,重则丢命。
于是当司徒怀箬提出想见穆华翎一面,负责看押北殷公主的靖安司主事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司徒怀箬屏退了诸人,比如时刻看守着穆华翎,防止她自尽的狱卒。
司徒怀箬知道穆华翎对他恨之入骨,因为是他阻止了她殉国自尽,落得阶下囚战俘的下场,对她来说无异于是最大的折辱。
但重来一次,司徒怀箬最不愿意见到的,便是她死了。
任他有再多的话也无法述说。
灯火朦胧光影下,她的脸色苍白又憔悴,抿紧的嘴唇却是透着一股不愿意妥协的固执和刚烈。此时的她虽不似想要自刎时孤注一掷的绝望决绝,却也不再屑于任何的伪装,冷漠到了极致。
哪怕见到是他到来也一样。
“我是司徒怀箬,你……可记得我?”
穆华翎淡淡瞥了他一眼,别过头去,像是宁愿对着墙壁也不愿看他,她的声音有几分虚弱,“计划失败,是我无能愧对北殷,愧对母后。”
“但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被你们拿来要挟我母后。”
这是她的高傲和倔强。
司徒怀箬按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平声静气道,“哪怕为了北殷,公主都不能苟且偷生一回么。”
他一句话便抓了穆华翎的软肋,她最在乎的不就是北殷么。
她能为北殷死,就能为北殷活下去。
司徒怀箬说出那句话后,穆华翎便沉默了下来。他又劝了几句,穆华翎却再也没有过反应。
司徒怀箬又费了一番周折,设法让北殷使臣见了她一面。
使臣对她极为恭敬,而且见她安然无恙也是明显松了口气,之后单独说了许久的话,也许是北殷太后让他转述的。
终于穆华翎不再一心求死,北殷在谈判中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迎回了他们的华翎公主。
但直到登上北殷使团的车驾离开大兴,她也不曾对司徒怀箬说过一句话。
……
司徒怀箬改变了穆华翎的生死,她的命运,同样随之改变还有很多东西。
没人能想到,穆华翎回归北殷后,竟然在数年后深深影响了天下的局势,哪怕司徒怀箬远在大兴,也能听到北殷华翎公主的赫赫威名。
但这威名带来的还有无尽的惊心暗杀,背叛危机,
她身陷于权势漩涡之中,她野心勃勃,杀伐果断,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
她连连征伐,致使烽火不休。
司徒怀箬听着每一条有关她的消息。
他没有再多做什么,也没有掺和到任何势力中,而秦葭和燕殊竟也没有如前世崛起的那般快。
秦葭尽管因为抓捕北殷暗探有功被皇帝封为县主,但燕殊的母亲显王妃却很排斥,来到京城后还将秦葭赶出了王府,不愿意承认她和燕殊的感情,另择其他高门贵女,燕殊对此也很是无奈,还想着来找司徒怀箬诉苦。
但自重生以后,司徒怀箬便不着痕迹地远离了他们。
秦葭和燕殊是否能有前世的成就,登顶天下,司徒怀箬不在乎,无论前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没有什么可求他们的。
秦葭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女子,来自异世不同一般的见识,前世秦葭用她的一切支持燕殊,为他铺路,为他扫清障碍,她太爱燕殊了,忘了这世上最不可信之人便是皇帝,无所顾忌也不曾提防。
若是前世司徒怀箬没有知道真相,他可能会告诫秦葭,为她留下保护她的后手。
前世,司徒怀箬已经还清了秦葭对他的恩,是何结局与他无关。
这一世,他也不会出手干预,秦葭与燕殊最后走到哪一步,这些与司徒怀箬都毫无干系。
他越发声名不显,甚至主动将幼弟推上位,代替他成为支撑司徒家族的麒麟子,他让所有人渐渐淡忘司徒怀箬这个名字。外界都以为司徒怀箬真正的出世了。
而他依旧在默默地关注着穆华翎的一切消息。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司徒怀箬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见她,见到了他又该怎么说,做些什么。
他甚至忍不住思索,他对于穆华翎来说,究竟算什么。
如果仅仅是一时心软的救命之情,
那为什么在帝都被赐婚的时候,她要拒他于千里之外,装作刁蛮任性,无事生非令人讨厌的模样。
为什么自始至终,哪怕道决绝自刎的那一刻,她都不曾说过救命之事。
她从来没有对他坦诚过,就因为她是北殷公主,而他是大兴子民么。
司徒怀箬苦笑着,他大概这辈子都等不到穆华翎对他说真话的时候,她是那样的会骗人,会伪装,让人瞧不见她的一丝喜怒哀乐。他自认为聪明过人,看透一切,却被她骗了十几年,也没有看请过她的所思所想,何谈看清她的真心。
他司徒怀箬对她来说,就那么不值一提么。
即便这样想,但在推测穆华翎有危险时,司徒怀箬还是不顾一切地远赴北殷去救她。
哪怕那时已经是两军对峙,决定天下的时候。
在寒冷的平原一处洞穴里,
也许是经历了生死危机,穆华翎对他不再那么冷漠防备,甚至还说了很多真心话。
“谢谢你,司徒怀箬,谢谢你当初阻止了我自尽,我还有这么多要做的事情,若是死在了大兴,也许我一时痛快了断了,保住了我最后的尊严,但却是真正愧对了我的母后和北殷。”
穆华翎想起回到北殷后,面对母后对她痛心疾首的训责,她自尽是件多么不负责任的事,自以为维护了北殷的利益,但她的性命在母后皇兄眼中,同样是北殷的珍宝。
司徒怀箬语气坚定地道,“当初是你救了我。”
穆华翎微微一怔,有些失神,“原来,你早就知道。”
“你也知道我喜欢你。”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司徒怀箬心里却是重如擂鼓。
穆华翎没有注意到司徒怀箬的神色,“我以为我装的很好,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她又自嘲了一声,对他认真道,“司徒怀箬,你若厌了这纷乱红尘,战争杀戮,就回山上去做你的和尚吧。”
就像司徒怀箬一直在关注的消息一样,她也会默默留意他的事,她听说他淡泊一切,超然世外,甚至有些脱离家族。
司徒怀箬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让她很意外了,但她很欢喜,能再见他一面。
“我已经同我母后和皇兄说了,若是胜者是北殷,你司徒怀箬和司徒家族不会伤及分毫,平安无忧,若不是,想必也不用我担心。”穆华翎轻笑了一声,火光隐去了她眸间一闪而过的泪光。
外面传来马蹄重重的声音,那时属于北殷的铁骑,他们来的很快,两人其实并没有相处多久时间。
穆华翎站起身,似乎又是那个野心勃勃权柄在握的华翎公主,
“已经有人来接我了,我要走了,你明日再离开吧,那样安全些。”
她转身离开那一瞬,司徒怀箬却牵住了她的袖子,“如果你不是北殷公主,我不是司徒怀箬,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也许她就会早点对他坦诚以待,而他也能早早认清自己的真心。
穆华翎淡淡道,“我今生从不悔生于帝王之家,完成统一大业,此乃我心之所愿。”
她的眸子是那样熠熠生辉,高傲如翱翔于高空中的凤凰。
……
司徒怀箬想不到那是他见穆华翎的最后一面。
当她的死讯传来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自以为是,他以为重来一回,改变了穆华翎自尽的结局,就能改变一切,轻轻松松掌控一切。
他自以为聪明,猜到即便他去北殷,穆华翎也不会见他,所以他就不出现在她眼前。
他以为穆华翎恨他入骨,却不知她从未怨过他,
无论是破坏北殷计划,将她逼上绝路,还是阻止她自尽,穆华翎心中对他也从没有半分怨恨,她甚至将对司徒怀箬的喜欢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深沉的不着痕迹。
她尽力为他求得了北殷胜利后的庇护,甚至包括他的家族。
哪怕只是唯一一次交心,她也不曾问过他是否也喜欢他,他要为她做什么。
司徒怀箬认清自己真心太晚了,也没有察觉到她想要做什么。
他知道穆华翎的平生夙愿,但没想到她甚至将自己也当作了至关重要的一枚棋。
这一步棋,同时也是她毁灭敌军、为北殷统一天下的最后一个杀招。无论她是生是死,这记杀招都会完美地歼灭敌人,完成她的国家的统一大业。
秦葭和燕殊也在这场杀招中被拉着同归于尽。
北殷一统天下后,改国号为大殷。
大殷天子为他战死沙场的皇妹修建了这世间最华丽最尊贵的陵墓,远远超过了长公主的礼仪规制,为此压下了一切谏言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