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极蓝
因入了李老夫人的眼,周琼华也被老夫人准了随着两个嫡亲的孙女呼她一声祖母。
柳荫下的凉亭在院子北面,虽说隔着爬满金银花的竹篱,并不能看清第四庄内的情形,但周琼华觉得离着晟王近一些也好。或许他会到田中走走,然后偶然间透过花墙,看到她。自见识了晟王结亲那日的英姿和浅笑后,周琼华便无法将他从心里抹去了。
若是他也能这样待自己,那便圆满了。
人老成精,李老夫人有什么看不透的。周琼华自己也有意,那是最好不过了,“那处的确凉爽,走吧。”
天章阁内的程无介得了消息,轻哼了一声,“他这是把活做完,有功夫逍遥了!”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天章阁内的常住阁老卢正岐却听明白了。卢正岐觉得晟王这一手引蛇出洞玩得实在是高,被他送入宫中的几个人,一天一夜还没从宜寿宫出来,以圣上的性子和德喜的手段,他们怕是半条命都没了。
宜寿宫内一丝消息也没有,揽月宫的苏昭容终于熬不下去了。她对镜将自己捯饬整齐,擦粉遮住脸上的细纹,淡扫峨眉让自己显得苍白憔悴却不衰老,孤身到宜寿宫外求见圣驾。
建隆帝还怒着,“让她滚回去,朕谁也不见!”
苏昭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撩衣袍跪在宫门前,举手下头行肃拜礼。
建隆帝纳她为侧妃后,苏昭容曾专宠两年,否则建隆帝也不会准许大皇子托生到她的肚子里。这肃拜礼是她嫁入王府第一次拜见夫君时行的礼数,当时建隆帝曾赞她此举端庄得仪,再没见过比她更美的。
三十多年后,苏昭容换了与当年同样的衣裳和妆容,行同样的礼,便是想唤起建隆帝对她昔日美好的记忆,怜惜她们母子几分。
在这孤立无援的情境下,这是苏昭容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她在赌,赌她陪着建隆帝从年少时一路走来的情意,在当今的帝王心里,还值几斤几两。
不只是她,皇宫内各宫各院的女人,都在等着看建隆帝如何对待苏昭容。若非怕被殃及,她们恨不得到宜寿宫前去看热闹。
苏昭容跪了一个时辰后,重华宫内素面朝天、一袭白衣的华嫔横卧在榻上,淡淡吩咐华玉,“去请御医。”
“是!”华玉脚步匆匆地出了正殿,连声呼唤青信。
宜寿宫内,小太监胆战心惊地入殿跪地,“万岁,苏昭容晕倒在宫门前了。”
建隆帝抬头望向宫外炽烈的日头,她没回揽月宫,顶着这样的日头在外边跪着?
这时,又有一小太监快步进来跪在前一个身边,声音比前一个大了数倍,焦急万分,“万岁,华嫔娘娘晕倒在重华宫内!”
第1151章 苦瓜
“宣太医!”建隆帝立刻站了起来,急步向外走。
听到宫内有了响动,假装晕倒的苏昭容连忙颤巍巍地跪直身子,行肃拜礼。听着建隆帝脚步声近了后,她掐准时机微抬头,努力摆出能勾起建隆帝怜惜的动作和神态。
哪知建隆帝看都没看她一眼,带着一阵风就过去了。苏昭容摊倒在地上,回首见这狠心的男人头也不回地进了重华宫。
又是那个妖精坏她的事!受暑的苏昭容头晕眼花,真的要晕过去了。跟了建隆帝多年的一个老太监见她实在可怜,上前搀扶她起来,低声道,“娘娘这是何苦呢,快回去歇着吧。”
苏昭容苦涩地摇头,“李公公,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么?”
姓李的老太监看了一眼这位脸上厚厚的脂粉被汗水冲得不成样子的娘娘,实不知该说什么。
建隆帝快步进了重华宫,推开围着自己美人的碍事宫女,低头一看,心都要化了。他的美人无声无息地躺在榻上,白衣如雪秀发如瀑,小脸苍白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端得叫人无限疼惜。
建隆帝将她轻轻扶起,护在怀里,责问道,“这怎么回事?”
华玉跪地,“娘娘自昨日起便无心饮食,昨夜又垂泪到天明,奴婢实在劝不住。”
“混账!”建隆帝一脚将华玉踢开,“因何不去宜寿宫告与朕知?”
华玉起身跪好,“娘娘不许奴婢去打扰万岁安歇。”
他昨晚正在气头上,哪里就安歇了。建隆帝怜惜地用唇贴上华嫔的小脸,他的美人啊,总是这么懂事。
御医来了后,见万岁将华嫔娘娘抱在怀中,连忙跪地参拜。建隆帝轻斥道,“蠢东西,还不快滚过来,医不好娘娘,朕要了你的脑袋!”
太医跪爬几步到近前,待青信将一块帕子搭在华嫔纤细的手腕上,他才敢轻轻把手指搭上去请脉。片刻后,太医颤巍巍地禀道,“娘娘忧虑过度又体虚未进食才致气厥,臣请先用银针,再下汤药。”
银针?建隆帝皱了皱眉,“几根?”
“只一根。”若非迫不得已,太医哪敢在这位身上用针。扎针时这位若皱一下眉头,圣上怕是立刻就将他扎成刺猬。
“那还愣着做什么!”建隆帝怒道。
太医不敢让圣上把娘娘放平,取出银针,提起万分精神准确刺入穴中,轻轻捻动。几息之后,见华嫔娘娘浓密的睫毛若寒风中的蝶儿轻轻一颤,太医如释重负,拔针道,“娘娘已醒,臣去开药。”
建隆帝说了“赏”,便盯着自己的美人关怀道,“淑儿,可醒了?”
蝶儿再颤,美人眸子缓缓张开,清若秋水的眸子对上他的。建隆帝刚刚露出一丝笑容,却见秋水生波,美人轻咬朱唇,这受了无尽的委屈却强忍住不哭的模样,立刻将建隆帝拉回二十五年前,太监第一次将她送到龙床上时的场景。
建隆帝已经不再年轻的心狂跳不止,他抬手怜惜地为她抹去水雾,好脾气地哄道,“是哪个欺负了朕的美人?”
华嫔咬唇闭目,珍珠若断线般滑落,建隆帝将她抱紧,喉结难耐地滚动,“莫哭,有朕在,定不让你再受一分委屈。”
建隆帝入重华宫后便不见出来,在宜寿宫前跪了两个时辰的苏昭容终于撑不住晕死过去,被人架回了揽月宫。
太后得了消息,冷哼一声怒骂道,“也不看看她现在什么身份,行事还如此下作,真给晟儿丢脸!”
李皇后摔了最心爱的玉骨杯,“这个妖精!”
程无介嘴角泛起浅笑,他平生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将华氏女进献建隆帝,为自己铺就青云路。只要柴严晟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若敢跟他作对,他就揭开华淑的老底,看他要不要脸面!
在六部衙门里啃包子的李奚然听了,摇头叹道,“大皇子这次怕是难逃一死了。”
捧着包子的李泗惊了,“大人,圣上真会为了三皇子杀了大皇子?”
李奚然斜了这没脑袋的东西一眼,真是不明白为了在自己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样的蠢。不过,蠢也有蠢的好处,若是李泗像圣上身边的封江兆、苏缪等人一样有心计,自己怕也不会留他。
第四庄内,秦氏母女三个与晟王表兄弟两个同桌用餐。
严晟面前放着一碟子鲜翠欲滴的凉拌苦瓜,秦氏招呼着女婿多吃点,“今年的苦瓜种儿好,结的瓜比去年的味儿正,你尝尝?”
味儿正就是苦得更纯粹的意思,小暖守着钟爱的蒸茄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严晟。
严晟面不改色地夹了几根苦瓜丝放进嘴里,细细嚼了才咽下去,“安人说得对,今年的是比去年的要正。”
“我尝尝。”小草夹了一根塞进嘴里,小脸立刻就绿了,抻脖子才勉强咽下去,偷偷吐舌头。好苦啊,姐夫真奇怪,跟娘一样爱吃这个。
不行,不能只她一个人难受,小草夹了一大筷子跑过去给大黄放在饭碗里,“大黄,吃吧。”
大黄闻也不闻,用爪子扒拉到它的兔子跟前。胖兔子阿宝抓起苦瓜丝,有滋有味地塞进三瓣嘴里。
华安歌看得眼睛都亮了,“这就是姑母养的那只兔子么?果然异乎寻常。”
三爷点头,将苦瓜移到表弟面前,“苦瓜败火去暑,你多吃些。”
华安歌看着就觉得苦,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夹了一筷子放进嘴中,面不改色地吞下去后,笑道,“这苦瓜味道很好,安歌已多年没吃过这么正的苦瓜了。”
还不等秦氏开口,华安歌身边守着一碟子葱花炒鸡蛋的小草就学着娘亲的口气讲道,“安歌才多大,说什么‘这辈子’、‘这么多年’,以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这话早说了大半辈子。是吧,娘?”
“汪!”大黄第一个表示赞同。
秦氏瞪了小草一眼,向华安歌陪不是,“我这闺女没教好,没大没小的,让安歌见笑了。”
华安歌摇头笑道,“小草妹妹说的没错,家母也曾多次说小侄身上少了该有的朝气,十几岁却活得跟几十岁一般,让安人见笑了。”
他这一笑与华嫔颇有几分神似,立刻看呆了秦氏和小草。两人一口同声道,“安歌笑起来真好看。”
第1152章 蒋昭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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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和“很美”,在华家都是嫌少被提及的词,因为华家就是因此而家破人亡的。所以听着秦氏和小草这样直白夸奖他,华安歌觉得非常不安,他下意识地看向表哥,却见他面色如常,才谨慎地客气道,“安人和小草妹妹谬赞,安歌愧不敢当。”
小草敏锐地觉察到华安歌的紧张,心想他可能跟姐夫一样,不喜欢别人夸他好看,便假装啥也没发现,歪着小脑袋邀请他一起玩,“我家的塘子里养了只小乌龟,在水面上放一小块肉,它就会上来吃,动作可快了,安歌要不要去看?”
华安歌暗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好。”
小草带着华安歌走后,大黄叼起它的吃苦瓜的兔子跟上,院里那只建隆帝赏的锦毛大公鸡叫了两声,乍起翅膀要啄阿宝嘴里的苦工,却被大黄用爪子拍到一边。这公鸡生气了,扯着脖子扑棱翅膀闹腾。
真想把它宰了啊……小暖的目光在它身上转了两圈,要不要给它弄个意外身亡做成叫花鸡?
秦氏没理会这只烦人的鸡,笑着与女儿女婿闲聊,“安歌这孩子看着就招人疼。”
在娘亲眼里,大多数孩子都是招人疼的。小暖笑道,“安歌要在京中留一段日子,我和……严晟想让他多来这边走走,府里人少,没什么可玩的。”
秦氏立刻点头,“让他尽管来,他来了小草也能有个玩伴,大牛他们走了后,小草整天去铺子,也怪没意思的。”
秦家村来的族人和亲戚在回门之后,就由黄子厚护送回乡了,秦氏和小草不放心初嫁的小暖,短时间内没有回去的意思。姐姐嫁人后,小草主动承担起打理铺子的责任,除了读书、作画、练拳就是去铺子里跟着秦三、展柜学做生意,秦氏劝也劝不住。
秦氏又问女婿,“安歌多大了,定了亲没?”
将嘴里的苦瓜咽下去的严晟回道,“他今年十三岁,还未定亲。”
看他的个头,秦氏还以为他要大几岁呢,这孩子真是够稳重的。秦氏笑着点头,“年纪还小呢,不急。”
用完饭,小夫妻俩回第五庄午睡。走出去好大一段,小暖回首,却见娘亲还站在院门口望着他们,她就心疼了,大声喊道,“娘,晚上我想吃肉包子——”
“欸——”秦氏高兴地应了。
“汪——”大黄也扯着脖子回了一声。
“喔——嘎——哏——”还不等小暖将感动消化完,家里那只烦人的大公鸡也跟着叫了起来。这厮的叫声怪异难听,听得小暖想立刻宰了它!她觉得建隆帝把这只怪异的公鸡送给三爷,肯定没安好心!
杀了暂时还不行,小暖与三爷商量道,“我让三师兄给这只鸡炼点变声的丹药吧?”
因要等着处理木黛的案子,小暖的大师兄、三师兄和七师兄留在天师庙内尚未离去。三爷琢磨了一下,“不怕它的声音变得更难听?还不如弄哑了省事。”
“三爷觉得它还可以叫得更难听吗?”小暖问道。
好像是不能,三爷点头,又叮嘱道,“若是它吃丹药死了,肉是万万不能吃的。”
这是当然,小暖笑眯眯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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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跑到第四庄,仔细研究了这只公鸡半日,然后信心十足地回了天师庙,开炉炼丹。
这天晚上,小暖刚洗完澡回房,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闷响,顿觉不妙,“去探探是什么声音。”
玄舞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姬道长的丹炉炸了,人没事,不过那间被他用来炼丹的房子房顶炸没了。”
“可有七彩霞光冒出来?”
见玄舞摇头,小暖暗道一声亏了,“再给三师兄准备几个丹炉,屋子尽快找人修缮。三爷呢?”
春花回道,“有人来了,三爷带着他去了书房,说让王妃先睡。”
这功夫来的人,应该是趁着关城门之前,从宫里赶来送信的吧。也不知道案子审得怎么样了,赵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小暖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莫名地不安,“绿蝶,我怎么觉得要出事儿了?”
给她绞发的绿蝶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啥也没感受到,不过她很相信王妃的直觉,“绿蝶去跟师姐和风露她们说一声,让她们提起戒备。”
书房内,三爷听到德妃跪地求情、母妃晕倒、建隆帝进了重华宫至今未出,他面上虽无变化,桌下的掌却缓缓握成了拳。母妃为了他,又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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