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筱之
“为了……我父亲的案子?”云浠怔怔地道。
“是。”孙海平道,“小王爷去祈福祭天,咱们这些厮役,是没资格跟着去的,原本王爷为他带足了武卫。可是清风院地处偏僻,守备松懈,密林遍布容易藏人,其中两名武卫就是在那附近被人杀害的。南安王府的小郡王也说,最后见到小王爷时,小王爷说有事要去清风院一趟,想来就是想为大小姐您,去寻老忠勇侯一案的证人问话。”
云浠整个人忍不住跌退一步。
她起先还是满心忧急的,眼下听孙海平说完,方才如焚如炼的忧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茫然,像是有人拿着细小的锥子,在她心上慢慢凿开一个洞,却无处添补。
呼啸的风穿胸而过,伴着催雪凝霜的凛冽。
方至此时,云浠才后知后觉地尝出一丝难受,而这一丝难受,就像鸩|毒,只要一滴,便能在她百骸里焚烧泛滥起来。
“王妃殿下听说了这事,至今大病不起,前几日王爷从白云寺回来,也病倒了,眼下不过勉力支撑着循着线索往下查。禁军虽仍在京郊、在白云寺附近寻人,但小的们想……他们终归只是把这当做差事来办,怕也不够尽心。”
“小王爷他不怎么与人相交,这半年来,唯与大小姐您走得近了一些,今次遭难,一半也是为了大小姐。小姐封了校尉,手上有兵马,小的们是以恳请您,能不能带上人手,带上小的们,再去寻一寻小王爷,小的们料想,大小姐定是会比宫中的那些禁军更尽心些。”
云浠听了这话,点头道:“好。”
她没说宣稚分派给她的人手大半留在了京郊看守山匪,自己眼下尚是一个空壳校尉。
她在京郊平乱,辛苦了月余,甚至来不及歇上一刻,更来不及收拾行囊,只扶了扶藏在腰间的匕首,一声不吭地就要出府而去。
“阿汀。”方芙兰见云浠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忍不住唤她一声,“你去哪里?”
“去找三公子。”云浠道。
“你要上哪里去找他?”方芙兰道。
她知道这番话说来锥心刺骨,可是还是忍不住提醒云浠,“禁军们已经将整个白云山翻了数遍,要能找到,早该找到了。跟着三公子的四个武卫全部惨死,三公子又没有功夫在身,只怕是凶多吉少。眼下距三公子失踪已过去近十日,若不是因为三公子是天潢贵胄,有今上和太皇太后的偏宠,只怕……”
只怕琮亲王府已该办白事了。
方芙兰走近云浠,握住她的手,用仅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阿汀,阿嫂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事已至此,再做什么皆是徒劳。听阿嫂一句劝,你只当是自己从未遇见过这个人,慢慢把他忘了,好吗?”
云浠看着方芙兰,眼中渐渐泛起水光,半晌,她垂下眸,哑着声道:“不好。”
说着,她抽回自己的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日没寻到三公子的人,他就还有活着的希望。我要去找他,一日不行,就十日,十日不行,就十月,十月不行,就十个春秋,我……一定要找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让大家久等啦。
明天就把程三哥牵出来遛一遛~
p.s.最近身体有点不适,正常的更新时间应该在晚上九点多,文案上没格外挂通知就说明一定会更,只是会晚一些,超过12点大家就不要等啦,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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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章
云浠离开忠勇侯府, 步子起初很急,尔后慢慢缓下来。
她方才乍闻程昶是因忠勇侯府的案子而遭难, 伤心情急, 以至于险些失了分寸,眼下冷静下来, 知道自己人单力薄,就这么去寻人,犹如大海捞针, 想了想,对跟着自己的孙海平与张大虎道:“你们帮我去京兆府寻一寻衙差田泗和柯勇,问问他们能否告假,若可以,请他们去城门口等我。”
孙海平问:“大小姐您去哪里?”
云浠道:“我要进宫一趟。”
她是要进宫复命去的。
昭元帝虽准允她休整一日, 但眼下已来不及了, 若能借着复命的机会, 向今上请命去寻人,说不定还能换来些人手。
云浠在宫门口递了牌子,道明来意, 没多久,便由一名禁卫引着去往文德殿。
昭元帝身旁的掌笔内侍官吴公公等在殿外, 见了云浠, 笑着道:“陛下正与宣稚将军、郓王妃、南安王府的小郡王议事,听是云校尉来了,当即宣您入内。不过云校尉来得不巧, 待会儿琮亲王殿下也要进宫面圣,您若有什么事,简明与陛下交代了便罢。”
宣稚是殿前司的指挥使,郓王妃是刑部侍郎,至于程烨,乃在京房统领,巡视金陵治安,他三人同时面圣,八成就是为了三公子的事了。
云浠得吴公公提点,道了声谢,随即步入殿中,朝昭元帝拜下。
正值午后,文德殿中十分幽静,昭元帝看着云浠,悠悠道:“怎么不多歇一日,这就进宫复命来了?”
云浠道:“京郊的匪寇滋事已久,眼下捉捕归案,亟待处置,末将平乱归来,不敢耽误,是以立刻进宫向陛下复命。”
昭元帝“嗯”了声:“你回京前,托人递上来的折子朕已看过了,你做得很好。”
“至于那些贼寇。”昭元帝顿了顿,看向郓王妃,“孟卿。”
“臣在。”
“朕记得,刑部递上来的流放名录中,有几个地方尚缺人手?”
“回陛下,正是。”
“把这些贼寇编入其中,秋分前,一并发过去吧。”
“是。”郓王妃合袖一揖。
“行了。”昭元帝看重云浠,而今见她办了一桩漂亮的差,对她的态度十分温和,“你平乱归来,想必乏累。忠勇侯的旧部明年开春才从塞北起行,金陵的兵马调度尚需时日,朕听闻你这几年在京兆府做捕快,十分辛苦,趁此时机,好生在府中歇上半月一月,等兵马调度好了,有了差事,朕再传你。”
云浠躬身称“是”,谢过龙恩,却是不走。
昭元帝问:“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
云浠沉默一下,说道:“陛下,末将听闻,琮亲王府的三公子失踪了。”
昭元帝没吭声。
云浠又道:“末将还听闻,三公子失踪前,正是在查末将父亲,忠勇侯的案子。”
殿中一时寂然,良久,昭元帝淡淡道:“他是御史,明辨正枉乃他职责所在,你不必多往心里去。”
“是。”云浠拱手揖得更深,“但末将觉得,末将这些日子左右闲着,因而……想请命前去寻三公子。”
若云浠此刻抬头,便能发现昭元帝先前的一副和颜悦色早已褪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悠然,却又不尽然,仿佛这悠然,只是他拿出来摆在眼底的假象,而双目幽深,谁也不知道那里头藏了什么。
良久,昭元帝不紧不慢地道:“你想去,就去吧。”
过了会儿,他看向立在殿中的程烨,又才吩咐:“景焕,你这两日无事,看看手下有无富足的人手,拨给她一用。”
“是。”
“行了。”昭元帝摆摆手,“都散吧。”
众人一并行礼。
宣稚与郓王一退出殿外,便往各自衙门去了,程烨与云浠由一名内侍官引着,往宫外而去,出了绥宫门,方至护城河畔,只听辚辚一阵马车声。
云浠移目望去,马车富丽,车前的灯笼提了一个“琮”字,竟是琮亲王殿下的车驾。
云浠与程烨当即退去道旁,朝着马车行礼。
谁知那车驾竟在二人身前不远处停驻,车役看了云浠与程烨一眼,朝车里坐着的人通禀:“是忠勇侯府的云校尉与南安王府的小郡王。”
半晌,琮亲王淡淡“嗯”了一声,他掀开车帘,默不作声地朝云浠看去。
隔得远,眉目是瞧不清了。
但忠勇侯府的独女,他是见过的,只记得是生得好。
眼下仔细再看,饶是穿着一身校尉服,依旧亭亭玉立。
昶儿遇难,就是为了她父亲的案子?
“王爷。”车役见此情形,问,“可要传忠勇侯府的云校尉过来说话?”
琮亲王没应声,片刻,他放下车帘:“走吧。”
文德殿中侍奉的内侍见是琮亲王殿下到了,安静地退出殿外。
“来了?”昭元帝搁下手中笔,指着早已备好的椅凳,温声道,“坐吧。”
“不敢。”琮亲王却道,“臣有罪。今日进宫,特来向陛下请罪。”
他奉皇命领着宗室们去白云寺祭天祈福,后来程昶出了事,他在白云山滞留了七日,这七日间,今上非但调动禁军帮他寻人,他一回到金陵,还特派人到王府上问候。
琮亲王与昭元帝虽是亲兄弟,到底君臣有别,按说琮亲王得此天恩浩荡,哪怕心中悲恸,回到金陵,也该第一时间进宫谢恩的,可他非但没有这么做,还一连称病数日,闭门谢客。
“平修。”半晌,昭元帝叹了一声,唤了琮亲王的字,“你可是还在生皇兄的气?”
“你是不是在怪朕,是不是觉得年初昶儿落水,你进宫请朕细查,朕就该查个水落石出的?可昶儿落水毕竟才过去半年,朕想着,凡事终归要缓一缓……”
“臣不敢。”琮亲王道,“陛下是社稷之主,遇事必定有诸多考量,怎么做,如何做,都该三思而后行。”
“还是你心中觉得,昶儿今次遇害,是因朕纵容怂恿所致?”
琮亲王听了这话,不由苦笑:“陛下何必拿这话才激臣?”
“其实你如果这么想,朕心中反而好受些。”昭元帝道,“金陵城里,能做出这些事的,统共就那么几人。昶儿……也不知是挡了他们其中哪个人的道。”
他是皇帝,若真想查,哪有查不出来的道理?
“可是朕的身子已大不好了,眼下储位悬而未定,朝纲正是脆弱。这案子,若死命往下查,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的皇子、肱骨大臣,怕是谁也不能有善果。若能妥善处置了还好,若是不能,后果不堪设想。百年江山,莫不能毁于一夕。昶儿的事,只能一点一点地来。朕允诺你,待来日,朝纲渐稳,朕一定会还昶儿一个公道,犯下此案的,无论是谁,朕绝不姑息。”
他是兄长,是皇帝,而他是亲王,是臣属。
龙椅上坐久了的人,到老了,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是足够了。
何况亲王的身份实在太微妙,动辄招帝王嫉恨。
这些年下来,琮亲王一直做得很好,不说做小伏低,有些罪责担一担,故意犯一些无足轻重的过错,散去大半人心,也能活得安稳。
甚至昶儿,他也把他养得没那么合意。跋扈一些,懵懂一些,只要不是大奸大恶,等日后懂事了,好生在王府里呆着,无论皇位上的人怎么换,他都能一世无忧。
亲王的权利的帝王赋予的,他们两兄弟在前一朝的皇权风雨里相携而行,共经生死,情分非比一般,但那都是前半生的事了,而今昭元帝信任他,抬举他,对他仁至义尽,恰逢这个储位动荡的时机,他该让步体谅。
琮亲王默立良久,然后合袖,对着昭元帝深深一揖:“臣弟明白陛下的难处,也请陛下切莫忧心伤身,多多保重龙体才是。”
话头点到为止
昭元帝颔首,另提起一事:“听说这大半年来,昶儿与忠勇侯府的云氏女走得有些近?”
琮亲王没作声。
昭元帝又道:“朕原还不信,想着他们两人,能有什么交集?哪知道方才进宫,云氏女竟执意请命,要带兵去找昶儿。朕……准了。”
琮亲王淡淡道:“哦,可能云氏女感念昶儿曾为宣威将军伸冤,是以想要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