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 第67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天作之和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琮亲王点头, 说知道。

  “他如今是越来越有样子了, 早上才回京,下午就去了衙门。听说还着人去刑部打了招呼, 明日一早要亲自提审罗复尤家的那个四姑娘, 罗, 罗,罗什么来着?”

  “罗姝。”琮亲王道。

  “对,提审罗姝。”

  昭元帝笑着道,“他还问云舒广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说是想要看卷宗,吓得吴歧、石逸春几个老不休都来请示朕。”

  吴歧与石逸春分别是御史大夫与大理寺卿。

  程昶失踪后,大理寺当即就查到了白云寺清风院,从里头揪出了当年云舒广的两个部下,得知三公子是为了追查忠勇侯的冤情才不见的,便把三公子的失踪与忠勇侯府的案子并在一块儿追查,眼下程昶找着了,失踪案销了,可忠勇侯府的“冤情”还尚未有定论呢。

  “朕能说什么?朕自然是准了。从前昶儿胡闹惯了,成日里不务正业,如今他好歹求上进了,知道为朝廷分忧,为朕分忧,他要问案,朕这个做叔父的,哪有不鼓励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当年塔格草原一役惨败,累及太子身死,一直是昭元帝心头的一根刺,而今昭元帝对此事的态度虽有所松动,愿意为云洛平反,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想直面这桩案子。

  那根刺在心里扎得太久了,早已与血肉长在了一起,倘若要一下拔|出来,必然要伤筋动骨。

  昭元帝这一番话里掖着话,琮亲王不是没听出来。

  琮亲王道:“皇兄说明婴长大了,依臣弟看,他其实还是小儿心性。想来是被连着折腾了一番,心里憋着一股气,因此打算要彻查到底。皇兄暂且由着他去,等这股气过去,他也就罢手了,回头臣再开解开解他。”

  “他要查,就查吧。”过了一会儿,昭元帝却道,“你也不必多说他,朕瞧着,昶儿如今不像是个糊涂的,白云寺这事,他受了大委屈,该他弄明白。”

  “圣上,王爷殿下,仔细着槛儿。”

  一时走到夹道尽头,引路的内侍官出声提醒。

  迈过门槛儿打个弯儿,御花园就到了,亭台楼阁玉树琼花渐次入眼。

  昭元帝漫不经心地瞧了一阵,忽然长长一叹,说:“平修,我身子大不好了。”

  平修是琮亲王的小字。

  琮亲王听得这一声喟叹,脚步蓦地顿住。

  九五之尊的身子状况是天家头一等的秘辛,太医院请脉过后的诊册都是要搁在金阁里拿九龙锁锁起来的。更不敢在私下议,议多了,被有心人听了去,就是意图谋反。

  昭元帝回头看琮亲王这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苦笑着道:“今早上太医院来诊脉,朕逼着他们说实话,结果呢,一个一个吓得趴在地上,跟没脊梁骨似的,说若仔细将养,不劳心,不费神,兴许还有个五载七载,若不这样,大约就只剩一两年光景了。可朕是皇帝,怎么能不劳心费神?朕想着,一两年,想必是快得很了。”

  琮亲王拱手,温声道:“皇兄是真龙天子,眼下的不好,想必只是一时不好,等来年开春,气候回暖了,必定会身康体健的。”

  昭元帝晒笑一声:“你我是一路走过来的,到如今,你也开始拿这些没筋骨的话来打发朕了?”

  他将笑容收了,望着不远处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说道:“所以今日下午,朕传了卫玠,让他带着皇城司(注)的人,仔细去查云舒广的案子,查宣威的冤情、招远的叛变,去查……太子的死因。”

  琮亲王听了这话,面上虽无动于衷,心中却不由一震。

  昔日太子身死的大悲大恸化为深宫殿宇上经年不散的一道霾,而今,他的皇兄,终于要从这道霾里走出来了吗?

  昭元帝道:“昶儿的公道,朕其实很想为他讨,忠勇侯一府满门忠烈,朕也想为他们昭雪。可朕是皇帝,朕的子嗣太少了,老三,老四,没一个像话的,眼下到了这个紧要关头,朕没法子,只能先顾及江山,顾及朝纲,平修,你能明白朕吗?”

  说起来,这已是昭元帝第二回 提这话了。

  琮亲王点了点头,说:“臣弟明白的。”

  九五之尊的身子状况虽是秘辛,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能漏出去个一二。太子身陨经年,储位却一直悬着,底下的皇子不起心思吗?前些年朝廷里请立东宫的折子不知上了多少,全被昭元帝压了下去。而今到了这个关头,眼看今上或许是要熬不住了,群臣都开始另谋出路,济济朝野上,纯臣又能有几人?

  昭元帝不是不想查是谁要害程昶,动手动到天家人身上,实在太猖狂!

  可是,能对天家人动手的,也只能是天家人了。

  他若大费周章去查,必然会引得朝野动荡,若逼得急了,说不定还会起兵戈,激得群臣愤怨皇子逼宫。

  昭元帝想,他若是春秋鼎盛之年倒也罢了,谁敢闹,谁敢反,拖出去治罪就是,可他不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还余多少时日可活。倘他就此撒手人寰了,余下这个烂摊子,又该由谁去收拾?

  大绥是从前朝满目疮痍里接手的江山,历经五帝励精图治,好不容易才开创的盛世。

  打江山难,守太平更难。

  储位虚玄,皇帝时日无多,皇子无德,帝位无人可予,由此时日一久,必然会加剧党争,君臣离心离德,这是毁社稷根本的事。

  社稷根本毁了,家国就要从里头开始败了,太平,便也守不住了。

  昭元帝不想这盛世毁在他手上。

  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是长在这深宫里,谁都瞧得见,谁也不敢提的一块流着脓的毒疮,只能任其慢慢溃散。昭元帝想,罢了,且效仿秦皇汉武,便用这余下的时光,去寻一寻那灵丹妙药吧。

  秦皇汉武找寻的是长生药,他的愿景小一些,他只求一帖能治毒疮的药,此心昭昭,但愿苍天可鉴。

  琮亲王的下处在福宁宫南面的披芳殿,两人走到岔路口,琮亲王弯身恭送道:“夜深了,皇兄今日操劳,想是乏累,回寝宫后安心歇下吧。”

  昭元帝道:“不乏,今日昶儿回来,朕高兴。”

  他顿了一下,“说起来,昶儿还是忠勇侯府的云氏女找着的,朕预备着要封赏她,但一时想不出要封赏什么好,依你看呢?”

  琮亲王道:“依臣弟看,寻常的封赏就很好,云氏女是升了校尉后,请命去找明婴的,而今找到了,也是她分内应当。”

  昭元帝悠悠地看着琮亲王,过了会儿,笑了:“朕上回说,昶儿与那云氏女走得有些近,你还不信,说云氏女只是为了感念昶儿为宣威伸冤才请命去找昶儿。眼下你看,就是昶儿失踪,也是为了追查她父亲忠勇侯的案子。听说——”他略一停,像是在回想,“昶儿因为她,在回金陵的路上还出了点岔子。”

  “仿佛是云氏女病了,要在驿站歇息,昶儿也吩咐行队回驿站,耽搁了大半日行程。哦,听说沿路护送的那个府尹想抢云氏女的功劳,昶儿动了怒,要撵人走。”

  “有这样的事?”琮亲王默了默,回道,“臣弟尚未听说。”

  昭元帝笑着道:“所以朕早已说了,你这个当爹的,尚不如朕这个做叔父的上心。便说今年年中,弟妹想为昶儿说亲,挑来挑去,挑了礼部林家的。后来朕知道了这事,帮着一打听,才知那林什么的,不过是礼部一个五品郎中,平日里不提起,朕都不记得有这号人,昶儿是要封世子的,你的亲王爵,以后也是要由他继承的,五品官家的姑娘做王妃,太寒碜,怕是委屈了他。不过朕又想了,昶儿的正妃,还是找个合他心意的为好。依你看,昶儿喜欢什么样的?那个云浠吗?”

  琮亲王听了这话,心头一凛,合起双手弯身拜下。

  “云浠出身是好,堂堂三品忠勇侯府,自立朝之初便镇守塞北,打下汗马功劳,配得起昶儿。但是……”昭元帝看了一眼琮亲王,悠悠道,“不太合适。”

  至于为什么不合适,昭元帝话里话外其实已说得很明白了。

  程昶是世子,是将来的亲王,古来亲王最忌与兵权扯上关系,遑论娶一个将门女为妃?云浠的出身是好,可惜,她是忠勇侯府的人,手里掌了兵。

  琮亲王道:“明婴这些年胡闹惯了,尚未收心,哪会有什么称意的人呢?他的亲事,左不过父母之命,臣弟对选亲择妃这样的事不在行,倘皇兄、皇祖母能帮着明婴择一个合适的,那便再好不过了。”

  昭元帝闻言,像是才想起什么,说道:“提起皇祖母,朕倒是想到一个人。昶儿小时候不是常与余衷家的二姑娘玩在一块儿么?上个月她进宫陪皇祖母说话,朕刚好在,看了一眼,已出落得水灵了。正好皇祖母的寿辰也近了,回头朕与余衷说一声,趁着皇祖母的寿宴,把他家二姑娘与昶儿的事大致定下来,你看如何?”

  琮亲王道:“听凭皇兄安排。”

第六六章

  子时的梆子声敲过, 六部衙门除了值庐还点着亮,最后一盏灯火也熄了。

  冬日的寒夜凉浸浸的, 柴屏搓着手, 从刑部的大牢出来,迎面遇上几个绥宫巡卫, 上前讨了他的鱼袋一查,寒暄道:“侍御史大人这么晚还当差。”

  柴屏笑道:“三公子回来了,交代了些差事, 这不,连夜赶着办了。”

  他是侍御史,官品在程昶之上,但程昶毕竟是小王爷,他为他办差并不为过。

  巡卫道:“大人辛苦。”

  柴屏点点头, 看巡卫走远了, 笼着袖口从小角门出了宫。

  街上已无人烟, 唯不远处一个巷弄口泊着一辆挂着“柴”字灯笼马车。守在马车旁边的厮役见了柴屏,唤了声:“大人。”然后问,“大人, 回府吗?”

  柴屏“嗯”着应了。

  他原本立时要上马车的,腿已抬起来了, 不知怎么, 又踌躇着放下。他退后一步,理了理衣冠,然后搓着手, 原地跳了几下,仿佛是要把这一身寒意去了才敢登上马车。

  车帘落下,厮役扬了鞭,驱着车在这冬日的街巷里辘辘行起来。柴屏入得车厢,却并不能坐,而是对着眼前身着鸦青色斗篷的人拜下:“殿下,属下让殿下等久了,实在罪过。”

  斗篷人似乎正在闭目养神,过了会儿,他才缓缓睁开眼,道:“无妨。”

  柴屏道:“属下方才已去刑部打听清楚了,三公子今日接风宴前,讨了上一回他亲自审罗姝的案宗过目,还说明日一早他要再审一回,且要单独审,不需录事在一旁记录。”

  “殿下,您说三公子是不是已猜出刑部囚牢里的录事是咱们的人,并且还猜出了是我们利用罗姝做局,诱他去清风院的了?”

  此言出,车厢里半晌没声。

  过了会儿,斗篷人才道:“他好歹在生死边缘兜了一圈,猜不出才是稀奇。”

  “殿下说的是。”柴屏点头,“但属下总以为三公子还是从前那个糊涂的,未料他自落水后竟变得如此敏锐。”

  他说着,又道:“属下也已派人去打听三公子落崖后是如何活下来的了,但这回去接三公子的殿前司人马里没有咱们的人,三公子这一路上,几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他落崖后的经历,是以属下还没打听清楚。不过属下早前已派人去东海渔村打听了,想必不日后就会有消息传来。”

  “不必了。”斗篷人道,“他落崖的时候,被横长的枝桠拦了一下,落到崖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他自己也记不太清。后来东海渔村的人在白云湖边捡到他,当时他人是昏迷的,身上什么除了手臂的刀伤,什么伤也没有,在渔村醒过来后,身子也没有任何不适。”

  “这……”柴屏咋舌,“殿下是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听着就像是三公子亲口相告的一般。

  但他自然不必等斗篷人回答,细一思量,说道:“这不对啊,三公子落崖后,咱们的人就放灯在崖壁上仔细瞧过了,那崖壁是陡壁,虽有横木,几乎拦不住人,即便三公子被横木阻了阻,白云湖边的浅岸上全是碎石,那么高摔下去,哪怕不粉身碎骨,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何况咱们的人岸上水里都找过数回,定然没有疏漏,并不见三公子人影啊。”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中琢磨,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

  思绪到了这,仿佛要收不住,忍不住接着道:“殿下,上回三公子落水那事,您还记得吗?”

  斗篷人“嗯”了一声。

  “三公子落水那回,人在水里溺了足足有一炷香,常人早该去见阎罗王了。可三公子呢,捞起来时原本没了声息,等一抬回京兆府衙门,忽然又诈尸了。”

  “殿下您说……”柴屏犹疑了一下,“这世上会不会有这样的人,无论怎样,都是死不成的,亦或者,哪怕死了,也会死而复生?”

  马车在深夜的街上不紧不慢地走着,柴屏说这话的时候,恰好来了一阵寒风,风掀起车帘一角灌进来,车厢中的灯火微一晃动,柴屏下意识移目看去,不期然瞥见了夜空里一轮荒凉的毛月亮,整个人都不由瑟缩了一下。

  斗篷人沉默地坐着,也不知将这话听进去了没有,过了会儿,他问:“毛九,你们找到他了吗?”

  毛九便是云浠和程昶一直在寻的那个手心有刀疤的人。

  “还没有。”柴屏满是愧色,“前些日子咱们的人已在朱雀街瞧见他了,追了一阵,追到秦淮河边,竟跟丢了。”

  “当时要在金陵行事实在太难,三公子失踪,殿前司的人马成日在城中搜寻,太皇太后寿宴将近,祝寿的西域舞者进京,城中挤挤挨挨的都是出来看热闹的人。属下担心毛九趁着西域舞者进城的当口溜出金陵,当即派了人去城外方圆百里搜捕,竟然仍没能找着他。”

  斗篷人听了这话,眉心微蹙,似是有些动怒,然而片刻后,他却放缓语气:“不怪你,毛九这个人,确实有些本事。”

  否则他也不会派他去接洽艄公,让艄公往程昶袖子里塞金砖头。

  “多谢殿下体谅。”柴屏道,“不过属下今日逗留在宫中,并非全无所获,属下打听到一个十分要紧的消息。”

  他看了斗篷人一眼,压低声音,“陛下这阵子,已开始调动皇城司的人马了。”

  “此事本王知道。”斗篷人悠悠道,“父皇让卫玠带着人去查云舒广的案子,再查一查当年皇兄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是好事。”斗篷人一笑,“卫玠与云洛的交情好,有他带着皇城司的人插手忠勇侯府的案子,姚杭山这个枢密使,就做不了太久了。”

  “不止呢。”柴屏道,他稍稍一顿,理了理思绪,“按说皇城司的人行事该十分隐秘,这事叫咱们的人发现,着实算个意外。”

  “殿下这些年不是让咱们的人盯着明隐寺那头吗?大约五日前吧,咱们的人在山下遇到几个商客,跟他们打听附近的路。本来呢,咱们的人扮作农夫,那些人扮作商客,该是两不相疑的,结果咱们的人上山小解,却发现那几个‘商客’也上了山。咱们的人觉得蹊跷,就一路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这几个‘商客’竟进到明隐寺里头去了。”

  “殿下您想,自从十二年前那场血案一出,陛下明令荒置明隐寺后,还有什么人能进寺里去?只能是皇城司的人了。若非咱们的人早已在附近扮了数年农夫,想必凭皇城司的人的敏锐,定然会有所警觉,不会上山的。”

  “属下猜想,陛下现今的身子……该是大不好了,因此等不及,想要加紧找一找当年在明隐寺失踪的那个人,这才又派了皇城司的人去查问线索。”

上一篇:愿为她臣

下一篇:教反派爸爸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