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放英
盛慕槐心里一惊,反射性地抬起头,只见棚顶已经倾斜,大片的残雪从一端缓慢地往另一端移动,把塑料片顶出如小山般的黑色突起。
锣鼓声早已停止,台侧的乐队已经开始顺着一根窄小的梯子往下爬。
幸好爷爷今天不在台上。顶棚会塌吗?还有不到一分钟戏就演完了,我不该这时候下场啊。盛慕槐站在原地,心里划过许多念头。
凌胜楼本来已经往楼梯跑了,见盛慕槐还呆站着,立刻折返回来拉她。
可这时,一根柱子承受不住越来越重的积雪,猛然断裂。
“快走!” 凌胜楼前滚翻猛扑过来,一把扯起盛慕槐的胳膊,把她半拖半抱到了台口。
塑料棚顶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朝他们盖过来,带着犹如雪崩般的声势。
“跳!” 站在离地面有三米的台边,凌胜楼低吼一声。
盛慕槐没有犹豫,迅速将身体拔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和凌胜楼一起从高台上一跃而下。
幸亏练了下高,这么高的高度,两人竟然都站住了。
只是盛慕槐脚下还踩着跷,用脚尖承受了所有的力,她觉得脚趾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眼前都黑了一片。
可也就在这一瞬间,整个舞台都轰然坍塌了。
如山的积雪从棚顶倾泄而下,带着山崩海啸的气势,盛慕槐还没反应过来,凌胜楼已经把她扑倒在地上,两人抱着往一旁快速的翻滚。
两个人身体贴得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却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着,盛慕槐看到倒下的柱子砸在她原来站的地方,深深插入雪里。
这要是她的脑袋,估计就开了瓢了。
雪雾弥散开来,山坡上的人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两个人趴在雪里,下半身都被雪掩埋住了。
“槐槐!” 盛春挣脱于学鹏,不要命般从山坡侧面冲下来,他受过伤的右腿在冷天里冻得发麻,身体趔趔趄趄,差点摔倒在半路。
他终于冲到盛慕槐面前,凌胜楼已经从雪里爬出来,又把盛慕槐给拉了出来。
单薄的戏衣本来就不足以蔽体,两个人眉毛鬓角上全是雪,盛慕槐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脸色青白,一个劲地发抖。
盛春立刻把自己的棉大衣脱下来,裹在盛慕槐身上。这才发现自己又惊又急,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很快,凤山京剧团的其他人都赶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于学鹏拿上了两人的大衣,帮盛慕槐穿上后又把盛春的大衣还给他。
“你们没有受伤吧?” 于学鹏问。
盛慕槐花鬓头面散落在地上,惨白着一张脸说:“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盛春听了这话,急得眼睛中泛起泪光,蹲下-身要去检查,于学鹏拦住了他:“先送两个孩子到休息间再检查,这里太冷了。”
盛春忙点头。
老孟把盛慕槐背回了房间。
有人去生火盆,有人去打水,于笑兰帮盛慕槐拆头饰、假发,王二麻把姜茶端给两人,喝了两杯,盛慕槐才终于缓过神来。
这时门打开了,神岳庙的工作人员急急忙忙地走进来,慌张地问:“演员都没事吧?”
“如果有事黄花菜都凉了!你们怎么弄得台子,如果不是师兄槐槐命大,你们现在就是杀人了!” 王二麻憋了一肚子气,冲工作人员吼道。
“这个确实是我们的工作失误。” 那个工作人员道歉。
于学鹏拦住气呼呼的王二麻,对那个一直负责招待他们的工作人员说:“塌台了可是大事,你负不起这个责任,让你们的领导来!”
工作人员赔笑:“我们的领导在赶过来了,一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地交代。你看这也是我们神岳庙第一天开张,没有人想发生意外的。”
“等你们领导来了再说。” 于学鹏说罢不再说话,工作人员也只能顶着凤山诸人的冷脸在旁边帮忙生火打水。
盛春没有管那么多,他不顾于学鹏和盛慕槐的劝阻,坚持要亲自检查孙女的脚。
于学鹏只能给他搬来一个小板凳,他蹲坐在上面,把已经冻硬了的白布一层层揭开。
盛慕槐能看到爷爷微微颤抖的手和通红的眼睛,她的千言万语也堵在了心头,只能祈祷自己的伤势没有太可怕。
于学鹏把一个火盆放在了盛慕槐的脚下,盛春俯下身子仔细检查,手一碰盛慕槐的脚趾,她痛得打了一个哆嗦。
凌胜楼的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盛慕槐噙着眼泪回头看他,他看了一眼爷爷,做了个口型:“坚强点。”
盛慕槐点头。
爷爷说:“脚踝和脚掌都没事,脚趾骨折了,得赶紧送医院去。”
这时候领导和另外两个神岳庙的相关负责人也过来了,他们要上来查看盛慕槐的伤势,盛春拦开他们,黑着脸说:“我要带我孙女去医院。”
“是的应该的。” 领导叫第一个过来的工作人员:“你赶紧带着这个小妹妹上医院去,还有那个小伙子也去检查一下吧,毕竟都从那么高台子上跳下来,就怕有个万一。费用我们全报销。”
那个工作人员赶紧过来,他要去扶盛慕槐,凌胜楼没让,自己把盛慕槐给背在背上,对盛春说:“爷爷,你放心,槐槐没事的。”
盛春还是没说话,薛山不放心自己这个老伙计,也跟他们一起去了医院。
在医院检查过一番后,两人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盛慕槐四根脚趾全部骨折了,打上石膏后一个月都不能下地。
“你这孩子的脚趾怎么全都变形了?” 医生问。
“这,” 盛慕槐看了一眼爷爷的脸色说,“我练功练得。”
“跳芭蕾的吧?现在的孩子也挺不容易。” 医生一边打石膏一边说。
“医生,等好了以后不影响活动吧?” 盛慕槐问,她心里也很怕这伤势会耽误以后的练功。虽然系统有对身体的修复功能,但是那只针对练习中出现的伤,这种意外受伤系统是不会帮忙治愈的。
“看你怎么养了。这一个月好好坐着躺着,别造成二次位移,等骨头长好以后你一样能蹦能跳。要是你自己不好好养伤,以后就会经常骨折,那跟我们医院就没关系了。好了好了,包扎好了,你们起来吧,下一个李春花!”
盛慕槐松了一口气,由凌胜楼把她背起来,放到了走廊里的椅子上。
盛春这时才觉得自己浑身发虚,手脚无力,坐在了盛慕槐的身边。
“爷爷,您没事儿吧?” 盛慕槐紧张地问。
“没事儿,你爷爷就是刚才太紧张你了,让他歇歇,缓一口气。” 薛山说。
他从随身带的保温瓶里倒了点热水递给盛春,又看向一脸担忧的盛慕槐。
“槐槐,你这次真得做错了。” 薛山严肃地对她说。
“台下有人喊顶棚要塌了,那时候离柱子倒下还有十几秒。你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呢?”
盛慕槐嘴唇翕动,但最终没有说话。
“是,你还在戏中,戏比天大,这话放在平常任何时候都是对的。可是现在是舞台要塌了,你首先保证的是自己的安全。你是一个演员,你要靠你的身体吃饭,身体、嗓子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要是今天台子把你砸残了,甚至砸死了,你还拿什么再唱戏?”
“你这孩子很执拗,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你爷爷包括我们凤山所有人都很欣慰。但是你不能一根筋通到底!这些话从你非要一个半月练成三张桌子跌扑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但你确实最后做到了,我老爷子也就没去讨这个嫌。”
“可是你看看你爷爷这个样子。他多么关心你,心疼你呀。你也不能让他担心。” 薛山指着盛春说。
“对不起……” 盛慕槐看着爷爷疲倦而无力的神色,又看看同样被折腾得不轻的凌胜楼和薛山,心里不好受极了。
“我没事。” 盛春摸摸盛慕槐的小脑袋,盛慕槐更愧疚了。
“我以后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的。” 盛慕槐握住爷爷的手认真保证。盛春回握,苍老冰凉的手心里渐渐有了温度,他轻声说:“以后别让爷爷担心了。”
“嗯。” 盛慕槐重重点头。
回到神岳庙,领导和负责人又向剧组镇重道歉了一次,承诺赔偿戏班三倍的酬劳,支付盛慕槐所有的医药费,以后临县有什么唱戏的机会,也一定优先考虑凤山京剧团。
盛慕槐和凌胜楼都没什么意见,让班主来决定,于学鹏也就接受了这个赔偿结果。
虽然已经是新社会,但他们这些非正式演员也还是四处漂泊,有人捧就鸡犬升天,没人看整个班子都要挨饿,没有较真的资本。
“毕竟戏班是吃江湖饭的,讲究个回头见,咱们也只能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太较真。” 于学鹏对他们两说,“这赔偿的钱我都给你们,等过年了再带你们吃顿好的,把这个惊吓补回来。”
第38章
从神岳庙回来以后, 盛慕槐就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开始几天爷爷甚至不准她出门吃饭,把饭菜都端到床上让她吃。
痛是痛的, 但在床上躺久了,无聊就代替了疼痛。
盛慕槐一天天憋得没办法, 这年头又没有手机,只能看看书, 好在还有系统可以听戏练戏, 不至于把功夫都忘记了。
就这样憋足了一个月, 临近除夕,盛慕槐才终于拆掉了石膏。看看骨折的地方都长得很不错,行走也自如了,爷爷却还要她减少活动量,等过了年再恢复训练。
凤山有演封箱戏的传统,演过封箱戏以后戏箱就会被封上,到第二年开箱前都不再唱戏,大家难得的可以好好休息。
周青蓉从首都寄来一封信, 说他们过年只放两周的假,火车票也很贵,她就留在学校不回来了,首都戏校食宿全免, 也能省一笔钱。
她信上的语气很欢快,说在首都学习了许多新戏,同寝室的同学多半是首都人, 放假都回去了,自己住在宿舍很宽敞,一切都好勿念。
王二麻失望地说:“蓉蓉不回来,槐槐的脚又不能跑,这个年都过得不热闹了。”
他一失望,就拿钱去买了一大箱鞭炮、二踢脚、烟花,到处乱炸,最后还是于学鹏禁止他在除夕前弄出动静,他才终于消停了。
这一天,盛慕槐又翘着腿在床上看书,爷爷忽然进来,对盛慕槐说:“行啦,你的伤也养得七七八八,该起来活动活动了,一直躺着也不行。”
盛慕槐把书放下,翻个身说:“不是您让我不准动的吗?”
“现在特许你动个二十分钟,出门去看热闹。” 爷爷笑着说:“于学鹏买了台电视机,正在用板车往回运呢!咱们前面那条小巷都沸腾了,好多人都从家里出来,看电视机长什么样。”
“电视机?” 盛慕槐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怪不得刚才院子里静的不像话,还以为大家都在房间里休息呢,原来全部去看电视机去了!
凌胜楼和王二麻不厚道啊,竟然没来通知她。啊,估计是因为爷爷的禁令,都不敢来找她出去玩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快忘记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在屏幕里能动能跳的盒子了。好感动,快哭了,天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看过电视了?
八十年代果然是新一代,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起来,人们的生活也越来越好了。
自己以前还不爱看电视,视频都是在网络上刷,真是太奢侈了。
很快大家就会有传呼机,电话,大哥大了吧?网络是哪一年有的来着?好像得等到九十年代了,还有十年,天啊,那得等多久?
“有了这台电视,咱们就可以看春节联欢晚会了。报纸上写了,这是全国第一次在电视上举办大型的春节晚会。” 盛春说。
“原来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是1983年举办的,又学到了一个没用的知识点呢。” 盛慕槐在心里吐了吐舌头,可是竟然也非常想看。
唉,以前除夕夜都是把春晚拿来当背景音,还要一边看一边刷微博看看大家是怎么吐槽节目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爷爷,那咱们还等什么,可快去吧,再晚点他们电视机都运回来了!”
“别急,路上都是人,王二麻和老孟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要磨着于学鹏在路上多展览一会儿呢。我把凤山那辆二八大杠借来了,驮你过去。”
盛春把盛慕槐扶到后座,带着她往前面的小巷子骑去。
扶着爷爷的车座,把围巾裹严实点,盛慕槐问:“怎么班主突然决定买电视机了?”
“这两年凤山越办越兴旺,班主也想给大家一点福利,毕竟也是开阔视野的东西。他说了,这电视机戏班子里的人都能看,就是不准耽误练功。”
“我觉得只有王二麻会因为看电视耽误练功。” 盛慕槐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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