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沈语迟努力憋住笑:“这不是看你长得可爱,我忍不住笑吗。”永宁给她突然的调戏搞得还脸红了一下,她又摆了摆手:“郡主不是叫我来坐海船吗?我可是为了坐船看海才来的,要是没船坐,我可就走了啊。”
永宁郡主上前几步,一把扯住她。她没好气地哼了声:“放心,不光能坐船,好酒也管够!”她又一脸不服,高傲地抬起下巴:“别以为就你会喝酒,其实我也挺能喝的,上回那是没发挥好,今儿非把你喝趴下不可!你今儿没喝醉就不准走!”
上回她想整沈语迟不成,自己反而被喝倒了,好不丢脸,今儿一定要把这场子找回来!
沈语迟不以为然:“成啊。”
朝廷给海船的规格定下了严格的条例,纵然永宁是郡主,她拿来游玩的海船也不过是中等大小,请来的人里除了几个相熟的姐妹,就是沈语迟了。
俗话说天下酒友是一家,沈语迟和永宁本来互相看不顺眼,但又拼完一场酒之后,非但沈语迟看永宁顺眼不少,永宁也觉着她这人倒也还成。
沈语迟陪她又喝了几盏,看着外头天光正盛,船已经离岸老远了。她借了醉酒的由头跑出去,扫了一眼四下苍茫的海面,又转头确定周遭无人,她从内袋里小心取出那枚私印,用力抛向了波光嶙峋的海面。
这下她的心头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楚家人就算再怎么想为儿子报仇,也没有大海捞针的本事了。
这可真不是她小题大做,别以为处理物证是容易的,登州城里大小湖泊河流都有官府登记备注,甚至包括私宅里的池塘湖泊,这些都要登记在册,还有人定期清理,怕的就是有人失.足落水,出了人命,所以像这等物证很容易被底下人无意打捞出来。
同理,这玩意也不能随便扔在哪个旮旯角或者山林里,因为各处的垃圾官府都有专人管理清扫,当然她也不能拿去埋了,埋的浅了很容易被人发现,埋深了要挖坑,动静又太大,所以想来想去,只有扔海里才最万无一失。
所以古装剧里那些杀了人直接扔草丛里的,也就只能看看,毕竟电视剧里的草丛可能连着黑洞,尸体一扔进去就会自动消失。但真正的古人可精着呢。
现在得想想该怎么跟裴青临解释...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没留神被几个女娘拿住了,她们嘻嘻哈哈地又把她拖进船内拼酒去了。
这么玩闹就闹到了暮色将至,还是掌船的人怕夜里行船不安全,强行将女孩们送回了岸上。永宁硬抱着沈语迟不让她跑了,还得王府里的侍女嬷嬷们来拽她才肯放人。
沈语迟喝的已有五分醉意,被夏纤扶着上了马车。夏纤陪着她坐在车里,小声道:“大娘子,这路好黑啊,奴瞧着有些吓人呢。咱们今儿来游海可没带几个侍卫啊。”
她和其他的女娘们都不同路,沈府离海边又远,还要走一小段山路。沈语迟脑袋昏昏沉沉的,扶额道:“有什么吓人的,这朗朗乾坤的,就算有刺客,也不可能刺杀咱们这些女眷。”
事实证明,做人还是不能随便立fg,她话音刚落,马车就猛地顿了下,马儿受惊之后的长嘶了声。
她脑袋还被酒气搅的昏沉着,有些迷离地睁开眼:“怎么了?”
夏纤短促地轻叫了声,没人回答她的问题,回答她的是一片刀刃相接的乒乒声。
......
沈语迟出事的时候,裴青临正在屋里练习书法。
他的字体不像平时教课时那般清隽秀美,此时的一笔一划,皆是铁画银钩,显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大气凛冽来。
卫令在外轻轻敲门,他抬眸:“进来。”又问:“大娘子回来了?”
卫令踌躇片刻,还是照实说了:“沈娘子...怕是不能按时回来了。”他飞速道:“方才我才出去,就看一个沈娘子身边的侍卫受了重伤,连滚带爬地跑进沈府,我看沈娘子怕是出了意外。”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八成是楚家干的。”
‘啪’一声,裴青临手里的笔断成了两截。
他闭了闭眼,撂下一个字:“找。”
他对沈语迟的感觉很复杂,自己都不知道当中饱含了多少思绪,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他不希望她出事。
他的东西,也轮不到别人来处置。
卫令瞧他大步出了书房,皱眉:“我们去找就是,您不要掺和此事了吧?您...”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裴青临就做出了让他更意外的动作,他旋身展臂,做了一套极复杂的功法,随着自身的动作,骨骼开始咯吱作响,额间冒出细汗来。等他做完这一套功法之后,身条又拔高了几寸,身形也与方才大为不同。
按照沈语迟平时的目测,他估计得有176左右,这么一拔高,又长高了10厘米,委实称得上修长挺拔了。
卫令满面错愕:“想不到您的缩骨术练到这等地步了!”天地分阴阳,人类分男女,一个人想伪装成另种性别自然不易,他想让人不起疑,就不得不这么做,只是代价也不小,缩骨术难练不说,平时用了缩骨术之后,自身的功夫只能发挥十之三四,若想使出全身本事,必须先破了缩骨术。
就为了个沈语迟,他至于这般折腾吗?
卫令看起来是真急了,紧皱着眉:“您至于这般吗?缩骨术本就要配合药物进行,您这般强行...”后半段他不敢再说:“让我去吧,我一准把人给您带回来,您何必亲去呢!”
“倒也不全是为了她。”裴青临随手取了件黑色大氅套在身上,慢条斯理地笑笑:“只是想起来,自己很久没见血了。”
第23章
沈语迟就记得自己眼看着情势不好,当机立断地跳下了马车, 拉着夏纤往前跑了一阵, 不料却还是给人逮住了。她一下子被敲晕, 捆结实了带走。
等她醒来的时候, 人已经被绑在了凳子上,她借着幽幽燃烧的火把观察了一下情况,就见自己身处在一间密闭狭窄的小屋里,墙上还挂着皮鞭烙铁等刑具,沈家也有类似的地方, 不过多是用来动私刑惩罚下人的。
她本来昏沉的脑子瞬间清明起来, 这时小屋的门一下被打开了, 楚夫人也不遮掩什么, 她提着一盏风灯就走了进来,眼珠子直勾勾落在沈语迟身上。
沈语迟本来是胆怯的,不过她大抵能猜到楚夫人为何绑她过来, 经过前几回折腾,她多少也历练出来了, 并没有怯到说不出话来。
她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楚夫人, 前几天我知道你哀思过度, 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你不要命了?!”沈家如今混的再不怎么样,好歹也有爵位保着,楚夫人委实是疯了才敢来绑她!
楚夫人精神状况本来就不大好,听她这么一说, 更是面色狰狞:“哀思过度?倘不是你,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沈语迟道:“你说的是什么疯话?楚淇又不是我杀的!你有能耐上山剿匪去啊!”
楚夫人鬓发蓬乱,重重一啐:“我呸!我儿素来机敏,怎么会跑到山上被山匪所杀!他的死定和你初七的时候跟踪他有关!”她上前几步,紧紧掐着沈语迟手臂:“快说,那日你到底对我儿做了什么!”
沈语迟手臂被她捏的生疼,她见楚夫人精神状态不正常的样子,心里一阵发毛。
楚夫人见她不言语,从墙上取下一把硝制好的细长皮鞭,交给身边一个面相严苛的婆子。她神情凄厉阴狠:“我本来没想如此,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沈语迟眼看那鞭子要落到自己身上,倒是急中生智,她忙叫了声:“等等!”
她本也不是什么钢筋铁骨的好汉,面对楚夫人这等神经病,她心里不是不害怕,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她却完全卖了裴青临保全自身的想法。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袒护裴青临,还只是因为太害怕他。
她看着疯癫状的楚夫人,心下一横,故意冷笑了声:“你简直可笑,竟会以为你儿子是我害死的!溺子如杀子的道理你不明白?你养出的一个好色无德的儿子,你敢说楚淇手上没沾过一条人命?你这个做母亲的,不但不严加斥责看管,反而帮着他遮掩罪行,他今日之死,全是当初害过人的报应!”
她说完就仔细观察楚夫人的反应,她自打知道楚淇死讯之后,精神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被沈语迟一激,竟呕出一口血来,踉跄着向后倒去。
沈语迟此举是为了拖延时间,甚至巴不得把楚夫人气个半死,她见楚夫人不顶事了,忙沉下脸看向周遭站着的护卫下人:“我乃公府嫡女,你们夫人失了心智绑了我,她必是长久不了,你们难道也要跟着陪葬?还不快点放了我!”
这些人要说忠心是有的,脑子却也没丢。楚夫人绑她来本就是临时起意,并没有周全详尽的计划,这事败露是迟早的。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那个手里拿着鞭子的掌刑嬷嬷要动手。楚夫人突然重重咳了声,声音断断续续:“别...信这...小贱人的,若她什么...咳咳,什么都不说,就杀了她...给我儿偿命!”
沈语迟心里一凛,掌刑嬷嬷已经准备动手了。
她脑海中都开始回放自己穿来之后的种种画面,这时小屋的大门却被一下掀开了,十来个黑衣人步伐齐整地涌入屋内,当中的那个最为高挑挺拔,一眼望去极为挑眼,只是身上穿着黑色大氅,头上也戴着黑色斗笠,让人瞧不出他的模样。
这高个子一进来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撂下句‘别留活口。’就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楚府上几个死士反应不算慢了,眼瞧着有人闯进来,立刻拔刀动手。但即便如此还是晚了一步,和突然进来的黑衣人动起手来瞬间落了下风。
楚夫人虽说狠毒了些,但绑票这事儿也是头遭干,一时有些傻眼。那掌刑嬷嬷倒还有几分机俐,她把那质地极好的软皮鞭缠在沈语迟脖子上,用力收紧,冲穿了身黑色大氅的裴青临喊道:“别过来,否则我要了这小丫头的命!”
沈语迟一时觉着透不过气来,白着脸咳了几声。
裴青临危险地眯起眼,不过他显然没把这嬷嬷放在眼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鬼魅一般骤然贴近了,接着就听这嬷嬷一声惨叫,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裴青临手上短刀一划,她身上的绳子立刻断了。他上下打量她几眼,冲她伸出手,轻声发问:“可有伤到哪里?”面上瞧着倒还精神,就是不知身上有什么伤处。
不过沈语迟却没有得救之后的喜悦,也没理会那只手,反而警惕地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裴青临强行把她拉了起来,并不欲让她知晓自己的身份,淡道:“公爷派来营救大娘子的。”
沈语迟被绑的久了,浑身发麻,踉跄着跌进他怀里。
裴青临顺势把她一把捞起来:“我带大娘子回府。”
沈语迟总觉着他叫她大娘子的腔调有些熟悉...她一抬眸正对上他那双隐匿在黑纱里的眼睛,一阵熟悉的心悸掠过,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臂:“不可能!你们要是沈府的侍卫,为何要蒙着面?你们到底是谁!”
裴青临低笑了声,轻轻捏了捏她的下颔:“大娘子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就这样揭穿坏人的把戏,不怕坏人杀人劫色吗?”
沈语迟听他口气毫无恭敬,动作也轻佻无礼,心下越慌了起来,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她慌乱中把他左肩的衣裳扯开了些,就见他左肩上一片模糊的痕迹,既像是纹毁了的纹身,又像是烙伤后留下的疤痕。
她心里一动,还没回想起某个记忆点,裴青临就慢慢叹了声:“本来没想这般对你的。”
沈语迟愣了下,就见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青棉帕子,他把帕子递在她鼻端,柔声问:“好闻吗?”
她就觉着一股异香盈满鼻端,接着脑子一晕,人事不知了。
裴青临叠好帕子,似乎犹豫了一瞬,把人从头到脚细查了一遍,确定她没受什么伤之后,他才重新把人打横抱起来。
这时卫令跑了进来:“您救下沈娘子了?外面的人手都解决的差不多,沈家的兵马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到,既然沈娘子无恙,咱们是不是先行离开?”他急着杀沈语迟,主要是因为初七那日他也在场,若是沈语迟说出什么,他也得跟着玩完,但如今见裴青临护这小娘们护的紧,他也很知趣地不提这一茬了。
他犹豫了下:“沈娘子...没在逼问之下透露什么吧?”
裴青临不答,把帕子收好,重新匿于袖中。
他目光落在裴青临的帕子上,轻轻咦了声:“南柯香?”他目光不由露出几分怜悯:“流亡在外这些年,您真是受委屈了。”先是缩骨术又是南柯香,这些东西本就是不大上得了台面的奇淫技巧,想不到他流落在外竟给学了去。
他难免一叹:“倘是曾经,您何至于亲自跑来掺和此事。”
裴青临挑起唇瓣,讥诮地笑了笑,不过没接他的话茬:“既然她无恙,咱们就回去吧。”
......
沈语迟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晕,大脑一片空白,她抱着脑袋坐了会儿,却只能回想起自己昨晚上被楚夫人掳到一处昏暗的地牢里拷问,接下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记忆竟是一片模糊。
她慌忙抬眼看了看,入目就是自己屋里鱼戏莲叶的纱帐,她这才长出了口气。
过了会儿她目光又突然顿住,哑着嗓子道:“裴先生?”
裴青临坐在她床边不远处看书,他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书页又悠悠翻过一页。
沈语迟虽说有些个对不起他的地方,但想到自己为了他宁死不说,差点被楚夫人抽成个烂猪头,于是瞧见裴青临这幅爱答不理的样子就更郁闷了。
她重重咳嗽了声:“我渴了...”她伸手一摸脖子,好家伙,肿了好大一圈。
裴青临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放下书卷,给她倒了盏蜜水:“先喝点这个润润。”
沈语迟四肢酸疼得紧,眼看着杯盏就在手边,却怎么都伸不开手。
裴青临叹了声,把青花盏递到她嘴边,她这才稍稍低头,含住边沿吧嗒吧嗒喝了起来。
他淡声问:“昨晚上的事儿,娘子可能想起来?”
沈语迟抬起脸,粉唇被蜜水沾的晶莹柔嫩,水灵灵的十分诱人。她迷茫地回想了会儿:“忘,忘了,我是怎么得救的啊?”她记忆就停留在被楚夫人迫问那段了,后面只混乱地记得一些杀喊声,还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唔,旁的就再想不起来了。
南柯香不会伤人,却能使人记忆混乱,倒也好用。
裴青临用绢帕楷去她唇上沾着的蜜水,淡道:“昨日公爷知道你被楚家人掳去之后,便派了人去楚家要人,不过楚夫人把你带到了楚府外的一处私牢,我们费了些周折才找到你,你不慎伤了脑袋,记忆混乱也是有的。”他看她似想发问,从容道:“公爷去忙了,夫人又被罚了禁足,公爷特地托我来照看你。”
其实沈家护卫找来的时候,楚府那些死士已经被他的人解决了,不过当时情况混乱,谁也没顾得上多想,只记着要把沈语迟带回来,再顺道捉拿了楚夫人。
沈语迟给他忽悠的,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又问:“楚家人怎么处置?总不可能让他们平白绑了我吧?”
裴青临悠悠道:“楚夫人已经被看押起来,楚大人声称不知此事,但他也难辞其咎,被太守派人拿下软禁了,沈公爷已经写好了折子,准备向圣上参奏此事,此事应当不会被姑息。”
沈语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回忆昨晚:“可是...好像...”
裴青临忽然岔开话题,托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我有个问题想问大娘子。”
他慢慢道:“昨日楚夫人要拷问你,你就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