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白氏怀的是沈家头一个孙辈,除了楚姜那一帮子人,没人不希望这胎平安落地的,全府忙到半夜,就连顾星帷也亲来探问,白氏这才于后半夜产下一男婴,因为这孩子恰巧生在立秋这日,就先取了个小名叫阿秋。
沈语迟实在累得不行,等到确认白氏阿秋母子平安,就先告辞离去了。
顾星帷倒是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他确认伯念长子无恙后,就几步赶了上来。
裴青临本想和沈语迟一道走,见顾星帷赶上了,他微微挑眉,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跟着二人。
顾星帷追上她之后,故作漫不经心:“真是不巧,竟和你同路。”
沈语迟已经累到没力气跟他打嘴仗,有气无力地道:“既是不巧,你换条路走不就是了?”
顾星帷瞥了她一眼,忽问道:“我看你行走不便,听说你因为上回非议熹明皇后的事儿挨罚了?”他掩饰般呼出口气:“我随口一问。”
沈语迟眼皮子直往下坠:“别提了。”
顾星帷冷笑了下:“沈国公行事当真莫名,他既有能耐让全府佩孝,难道还怕人说熹明皇后的事儿?”
裴青临听到这里,已经想出声了,再听二人说下去,说的也必然都是些他不愿听到的非议之词,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两人闭嘴。
“这话你不要再说了。”沈语迟脸上困倦一收,突然的肃了神色。
“昨儿你跟我说了一通那位皇后的故事,我也没多想,想当然的就以为她背信弃义,毁了婚约。但事后仔细想想,如今的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讲究君权至上,家里孩子是自己做不得主的,熹明皇后出身名门,父母皆强势,她哪有那个能耐做主自己的婚事,说悔婚就悔婚,说当皇后就当皇后?要她真有这份能耐,还当什么皇后啊,自己做皇上不是更香吗?所以我觉着,悔婚之事未必能全信。”
裴青临的话或许不中听,但说的确实有道理,对一件事一个人,在不够了解的情况下,确实不能妄下论断。
她正色道:“所以,你要和别人怎么议论我管不着,我这里是再不会多说一句的。”
裴青临静默不语,目中掠过一丝光彩。
他那日之言,本意并不是讲什么道理,只是不想再听关于熹明皇后的事。
想不到她全都懂了,他无法诉之于口的,不能道与旁人的,她居然都明白了。
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放在心间细细砸弄,似乎是回味悠长的甜,又带了一丝淡淡的酸涩,磨人得很。
他垂下眼,星辉细密地笼住长睫,心中郁结突然就散了。
他以手撑额,极轻地低笑了声。
顾星帷面露讶异,上下打量她几眼,并不因为她怼自己而恼怒,反而难得露出赞许之色:“你是少有的不偏听偏信之人。”他本来觉着沈家这位大女儿傻的冒泡,不想竟是大中至正,也不会人云亦云,这份儿慧性,倒也难得。
“那是。”沈语迟又翘起尾巴来,得意了一句,便开始吓唬他:“不过我劝你也别总和人说这事儿,熹明皇后的孩子没准还在人世呢,万一听到你这般非议,人家能不找你麻烦?”
“那可不见得。”顾星帷沉吟片刻:“那位先太子身有沉疴...他病重已久,现在未必有心思找人麻烦。”他说到沉疴二字,突然顿了下。
这其实不是什么秘事,差不多是朝上人所共知的,他这才跟沈语迟提了句。只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那位太子并非沉疴,而是中了一种...奇毒。
据说那毒甚为奇特,天寒地冻之时才会逐渐发作,虽一时半会要不了命,但发作起来极痛苦,那位太子流落在外,未必能熬得过几个冬季。
裴青临神色一动,默然看向顾星帷。
第29章
熹明皇后生时能嫁皇帝,死后还能被下一任皇帝举全国之力缅怀, 这样的人物, 想必生的儿子也不凡, 更何况其中还牵扯到种种宫闱秘事, 沈语迟都不敢往下听了。
沈语迟郁闷的:“你话好多啊,少说一句能憋死你吗?”
顾星帷并非饶舌之人,主要是觉着沈家这小丫头有意思,这才多说了几句。他朗声笑,不知从哪里掏出把折扇来, 在她头上点了一记:“刚还觉得你慧性, 怎么又胆小起来?”
沈语迟懒得跟他说啦, 摆了摆手, 直接回自己住的小院。
由于她回来的实在够晚,睡下的时候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了,她这一觉睡到大中午才起, 夏纤匆忙扶她起来:“大娘子可算起来了,裴先生在外等您快一个时辰了。”
沈语迟一下清醒了, 匆忙披了件披风下床:“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啊?”
夏纤忙道:“本想叫您的,裴先生给拦住了, 说让你多睡一会。”
沈语迟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 果然见裴青临正坐在院里悠闲看书,她忙问:“今儿不是沐休不上课吗?先生怎么还过来了?”
裴青临脸色还是不大好,不过咳嗽的却不似昨日那般厉害了,他打量她一眼, 见她并未穿袜子,脚上只趿了双绣鞋,大半个脚掌还露在外面,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美玉。
他心情莫名好了些,唇角微勾:“难道我与大娘子,只是上课下课的关系吗?”
沈语迟眨了眨眼:“那自然不是。”
裴青临微微一笑:“大娘子不是要我陪你挑选下人吗?我这便来了。”
他一说,沈语迟就想到昨天吃闭门羹的事儿,这算是...委婉地道歉?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点了点头:“成啊,我今儿本来就是要去选下人的。”
说是裴青临陪她挑选,沈语迟其实压根没插上什么话,由着管事带了人上来,裴青临对每个人都简单问了几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标准,反正最后留下了七八个丫鬟,还特地留下了一个中年女掌院,名唤周媪的。
经陈媪那个倚老卖老的,沈语迟对这把年纪的管事有些抗拒,悄声跟他道:“掌院管事就不必了吧,我觉着这些人就很够使了。”
裴青临看了周媪一眼,掩嘴咳了几声:“若你院里出了什么差错,总得有个能问责的,你又不能总是亲自教训下人。”
沈语迟一想也是,就没再多说了。
她很快发现裴青临挑人当真有一手。她是个倒霉催的,虽然穿来之后挂了个公府千金的名头,其实内里一团乱,下人不是阳奉阴违就是中饱私囊,她如今还是头一回享受到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悠闲生活,想吃什么喝什么使个眼色,立即就有人置办,想要出门,立即有人从头到脚打理的周到妥帖。
简直太堕落了~
沈语迟在院里休息了两天,很快又元气满满地去上课了。
要说裴青临真是个全才,他眼看着琴技的课程授的差不多,最近又开始教授茶道了。
裴青临缓缓地将茶饼碾碎,又以釜烧水,在净水初沸时,将沸水冲入茶末,一股袅袅茶香便逸散开来。
他淡声解说:“这是最基础的点茶,等会几位娘子要用做的便是这个,点完茶之后,两两互换,品评对方点的茶汤。”
他姿态极其优雅,每个动作都仿佛标尺量过一般,更别说正在做点茶这样的雅事。沈语迟便是个糙人,也看的呆若木鸡,眼珠子都快黏他身上了。
他唇角莫名翘了下,用茶筅将茶水交融,最后放下工具:“诸位娘子,开始吧。”
沈幼薇恰好和沈语迟分到一组,她因着母亲被禁足,自己又几次哭求父亲无果,难免有些心绪不宁的。她生怕落了后再惹父亲不喜,瞟了眼长姐,见长姐笨手笨脚地烧着开水,一颗心稍定,拿起工具不急不慢地烹起茶来。
沈语迟过的委实糙汉,她想着反正茶艺课又不考试,所以烧开水之后扔了把茶叶沫子进去,糊弄糊弄就完事了。
裴青临瞧她连茶筅都用的歪歪扭扭,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一边缓缓搅动茶汤,一边给了八字评价:“焚琴煮鹤,牛嚼牡丹。”
他的手实在很凉,秋三伏的天气,被他一握,沈语迟身上的躁意都消了不少。她无耻狡辩:“我这叫大道至简,喝茶不就是喝的这一口吗?”
她这边才煮完,沈幼薇已经倒出一碗茶来,双手捧着递给长姐:“请阿姊品尝。”她看了眼自己琥珀色的茶汤,又看了眼长姐那一锅茶叶兑水,眼尾微微飞扬。
沈语迟想也没想就接过来一口闷了,那茶汤在嘴里留了不到一霎,她又立刻喷了出来,倒吸了口冷气:“这啥玩意啊?”
这茶里不光放了盐,还放了葱姜花椒桂皮等物,味道可以自行想象,总之喝起来又苦又咸又涩,沈幼薇不会故意整她吧?
其实她这还真冤枉了沈幼薇,按照古法,正儿八经的点茶还真要加葱姜盐等物。沈幼薇瞧见她嫌弃模样,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沈语迟没工夫照顾她的心情,拿起桌上净水喝了一大口,裴青临一时都没拦得住她,结果她又喷出来一回——这次是被烫的。
“你就没一天让人省心的。”裴青临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拉着她走出教室:“伸出舌头来我瞧瞧。”
沈语迟:“略——”
粉嫩的舌尖上果然多了两处燎泡,看着怪让人心疼的。裴青临命下人取了清凉膏,洗干净手,用小指挑了点给她涂上:“好了,最近别吃烫的油的,过两天就能好。”
他觉着她舌尖颇是软嫩,忍不住用指尖逗弄了两下,那条小舌头猛然又缩回去了。
沈语迟用看变态的眼神看着他。
裴青临又洗了一遍手,从容地调开话题:“你就这般吃不惯古方茶?”
“原来那就叫古方茶啊。”沈语迟摆出个嫌弃表情:“居然有人爱喝这个。”
“爱喝者众,老人尤甚。”裴青临用干净的巾子擦手,似笑非笑:“待你嫁人之后,公婆或许也爱古方点茶,到时候你也能像这般吐出来?”
沈语迟:“那我就找个喜欢喝清茶的人嫁了。”她喝了口冰水,随便问了句:“先生,我记得你爱喝清茶?”
“嗯。”这话她自己没觉着有什么,他反倒是心中一荡,凝着她眉眼,唇角微弯:“我从不喝古方点茶。”
沈语迟挠了挠头,今儿喝了古方茶,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她嘴上漫不经心地道:“可惜我和先生都是女子,我是没法嫁先生了。”
“是啊,都是女子...”裴青临低笑了声,轻喃:“可惜世事无绝对。”
沈语迟压根没听见,脑子里反复琢磨着自己的主意,越想越兴奋。
好容易熬到一节课下了,沈语迟兴冲冲地扯住裴青临:“先生,你下午有空没?到我院子里去一趟呗。”她眉目飞扬:“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看。”
裴青临又捏了下眉心,却拒绝了:“下午有事,改日吧。”
沈语迟一脸失望。
他唇瓣动了下,却又改了主意:“罢了,你若真有事,可以去我院子里。”
沈语迟倒也不挑,屁颠屁颠就被他拐走了。
他还当沈语迟有什么要事呢,没想到她一进他院子里,先讨了一壶水牛乳,一盒绿茶并几块糖块,也不知她怎么捣鼓的,总之把牛乳和茶叶捣鼓在了一起,弄出一碗颜色奇特的茶汤来。
他蹙眉:“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
沈语迟肯定点头。
他敲了敲桌沿:“这茶汤叫什么名字?”
沈语迟自信地回答:“肥宅快乐水。”
裴青临:“?”
沈语迟连忙改口:“奶茶,这叫奶茶,我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继贴司之后,她又捣鼓出来第二件造福女性的事物。
她自己尝了口,觉着跟前世的不大一样,不过味也不错,她重新倒了碗推过去:“你尝尝。”
裴青临因少时经历,并不喜喝带颜色气味的茶汤,平时倒是宁可喝白水,他面露沉吟。
沈语迟见他不动,自己又先端过来喝了口:“放心,没问题的。”
裴青临身畔的家仆想上前来解围,他却已经把她喝过的那碗端了起来,她今儿涂了淡粉的口脂,碗沿上留下了唇印,他心头一动。
他食指有意无意在她喝过的地方轻轻摩挲着,最后端起来浅浅啜了几口。
旁边伺候的家仆一脸讶异,这事儿别人做来可能寻常,但他家主上可从不碰别人给的东西,更何况这茶汤她还是喝过的。主上别是中邪了吧?
沈语迟一脸期待:“好喝吗?”
裴青临心思不在茶汤上,手指仍搭在碗沿,随意评价:“尔尔。”
沈语迟脸色一垮:“先生,你太不像女子了。”这世界上居然有女生既不关心姨妈巾又不爱喝奶茶的?奇也怪哉!
裴青临挑了挑眉,淡道:“彼此彼此。”
沈语迟颇受打击,盘算着等白氏出了月子,请她好好尝一尝自己的新研究。
这事天色暗沉下来,她暖暖地灌了一肚子奶茶,一时身上犯懒,也就没急着回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怎么我瞧你院里的屋子,门儿永远是紧锁着的?”细想一下,她那院子裴青临进进出出都几百趟了,而他住的地方她居然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