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沈语迟不是那等阶级观念特强的人,见东西没事,她正要摆手让春滟起来,周媪一把拉起春滟:“春滟不得用,奴婢带她下去处置。”
她也没给沈语迟求情的时间,命人直接把春滟拖了下去,裴青临一派漠然。
春滟被拖走这才知道怕了,颤声道:“周娘,我不是诚心的...”
“你也是跟在主上身边的老人了,会这般不小心?无非就是想摔了沈贵妃的东西,在主上面前卖个好罢了。”周媪一语道破她心思,又冷笑:“在咱们来之前,主上已是说了,要把大娘子当主子全心待她,你这是耍哪门子小聪明!”
春滟面白如纸,不住求饶,周媪鄙薄地看着她:“拖出去,按规矩处置。”
待春滟被拽走,周媪这才呼出口气,渐渐露出忧色。
她也搞不懂裴青临的想法,若裴青临不想报当年之恨,为何放着登州那么多官宦人家不选择,偏偏选择蛰伏沈家?若他想行事,估计和白龙王联手之后就会动手,那时沈娘子该怎么办?
她思量了会儿,又收敛思绪,罢了罢了,如今当务之急是为主上解毒,其他的事倒不必想太远,他自有主意。
......
白龙王以一介布衣之身,能在四海称王,不管朝廷如何看待此人,坊间却流传着不少关于此人的传说,有说他三头六臂,每只手都拿着不同武器,有说他身高十丈,青面獠牙,两只眼睛大若铜铃,每日要生吃一小儿。
这位在坊间已经有些被妖魔化的男子,其实生的并不高大威武,他四旬上下,个头不矮,不过身量倒有些纤细了,看着像是个文弱书生。
他本来生的俊美,四十多了也颇有风姿,不过此时脸上罩了□□,姿色就有些寻常了。
他站在岸上一间普通的民房中,眉宇间一派冷峻,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卫令:“你家主上还没来?这陆地上想取段某性命的人太多,段某不宜久留此处。”白龙王不过是诨号,他真名姓段。
卫令毫不客气地一笑:“哪怕是为了儿子,龙王也该多些耐心。”
白龙王想到自己的独子,逐渐沉默下来,半晌才缓缓道:“我怎知你家主上是否可信?”
卫令踌躇满志:“龙王一见便知。”他又缓和了神色,淡道:“放心,我家主上不可能配合朝廷,设套引龙王入瓮的,我家主上如今也被朝廷四下找寻呢,他和龙王,有共同的敌人。”
白龙王就是听说隋帝前太子可以帮他救回儿子,他这才肯冒险上岸,闻言静默下来,沉默看着窗外斜阳。
又过了会儿,一个身量高挑,貌比天人的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不论男女,所有人第一眼见着裴青临,总会怔上一会儿,白龙王没能免俗地愣了片刻,又皱起眉,不快道:“你是何人?”
裴青临换了原本的男音:“久仰龙王大名。”声音清润低沉,吐字富有韵律,短短六个字足以让人酥倒。
他平时的女声也有些中性,换成男声,自是更低了几分。
顾星帷还在盘算着如何杀了质子,嫁祸给裴青临。这边裴青临却已经和白龙王搭上了线,可以说已经是快了顾星帷好几步。
白龙王又是怔忪,随即恍然:“男扮女装?”他面露同情,靠,这前太子牺牲也太大了!
裴青临一笑,不语。
白龙王并不再纠缠此事,直奔主题:“你们为何会知道,朝廷要对我儿下杀手?我用那么多海岛港口来换我儿子,这不算是没有诚意了,朝廷还执意要杀我独子,不是逼着我宣战吗!”
裴青临不以为然地笑了下:“若龙王真的相信朝里会活着放归你独子,你今日就不会来见我,既然龙王前来见我,又何必说这无聊的话试探?”
他瞧白龙王脸色微沉,又悠然道:“若我没猜错,朝廷已经想好了替死鬼,等质子一死,便把罪名扣在我头上,届时龙王只会恨我,与朝廷有什么干系?再者说来,他们说不定已经在龙王身边安插了细作,质子一死,他们立时就能收网,届时还会在乎区区几个港口岛屿吗?”
白龙王缓缓问:“你真是隋帝太子?”
裴青临笑笑:“这身份有什么好冒充的?”
白龙王既然会上岸,自然是做了充足的调查,他方才不过一问罢了。他一摆手干脆道:“说说你的计划。”
裴青临唇畔一动,竟用内力凝声成线和他说了起来。
两人足足说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迟暮,白龙王才露出满意神色,他是干脆之人,当即站起身:“此计若能成,我必全力配合你。”
裴青临颔首:“龙王明达。”
白龙王快走出屋里的时候,突然转过头,许下承诺:“我可以向你保证,若我儿能平安归来,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裴青临一笑。
卫令等他走远了,才拧眉开口:“您真要亲自涉险?不如交给我吧,我的身份也很合适...”
裴青临淡道:“有些事你不好擅自决断,有些人手你也无法调动,我亲自去见质子。”他又问:“那缩骨药你配好了吗?”
卫令点头:“已经配出好几副了,您打算恢复身形之后乔装?会不会影响身体?”
裴青临摇头:“配合药物便不会。”
卫令这才不多说什么,心里暗暗筹谋怎么帮他铺路修桥。
......
自打这天起,裴青临就病了。不过他这病也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还能照常上课,不好的时候连人也见不得。这可把沈正德急坏了,名贵补药不要钱的送过去。
沈语迟本来想去探望,没想到竟也被拦在门外,搞得她还有点小郁闷,她还以为自己有特权啥的...
幸好她也没功夫郁闷太久,年底事情本就繁多,白氏一时腾不开手来料理,就怕开书铺子的事儿交给她了,她干脆一心把心思扑在事业上,所以书铺子很快开张,就开在奶茶店附近,强强联合,生意好的不得了。
沈语迟龙心大悦,她现在手头有了点银子,就开始琢磨着怎么乐呵乐呵。恰好这时天寒地冻,城外五龙泉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永宁就集结贵女们要举办一场冰嬉,她和沈语迟臭味相投已久,当然忘不了给她下帖子。
沈语迟就命人做了一双冰刀鞋,乐颠乐颠地跑去玩了。
女孩子们不光穿了冰刀鞋滑冰,还三五成群的组织起来打冰球,沈语迟这项运动就很不咋地,被永宁郡主狠狠地嘲笑了一通,她一怒之下,直接把冰球打了出去。
冰球漫天乱飞,这时岸边路过一个俊美青年,青年身后还跟着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她眼看着球要砸到青年身上,青年身后的一行护卫都救助不及,忙想冲过去救人,却见道士凌空一个转身,一下就把球踢了回来。
道士瞧见沈语迟,瞳孔猛然一缩,很快又调整好神色。
青年却笑弯了一双桃花眼:“小娘子,小心点。”
她眼睛一亮,目光却落在那道士身上,不掩赞叹:“好俊的身手。”
道士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心。
她还要说话,永宁扯了她一把,轻声道:“这是白龙王世子,段秋鸿。”
沈语迟愣了下,却没怎么看段秋鸿,只看向他身后道士。这道士眉目寻常,但通身一派出尘的气度,更奇特的是,她明明没和这道士见过面,怎么会有种熟悉感?他身量高挑,目测至少一米八五以上,她想不起来自己身边有这么高的人呐!
她问:“可是质子怎么会带个道士出来?”
永宁悄声道:“质子笃信道教,刚来这登州,就请了最有名望的清虚观观主前来讲经,十日讲一次。”
她一笑:“虽然质子在咱们朝廷为质,但朝中上下都对他很礼遇,他寻常出入也不受太大限制,还能出去交际宴饮,听说他想听讲经,咱们就忙忙地寻了观主来给他讲经,他无非就是住的地方戒备严了些,其他一应待遇同亲王世子。”
虽然朝中有意杀了质子,但这毕竟是个不可告人的事儿,所以朝廷并没有过早的暴露祸心,也没有搞软禁什么的,那样质子一死,谁都会怀疑到朝廷头上。而且朝里还想引裴青临入瓮,自然也会故意露出破绽,引裴青临入套。
所以朝廷对待质子仍旧礼遇,现在大多数人都以为质子是要送还给白龙王,使得两边建交的,也因此,达官贵人们都对世子格外宽宥守礼,并不拿他当人质看待。
当然,朝里目前对质子是外松内紧,他瞧着能自由出入,其实身边都有人看着,他能见的人,都是被顾星帷排查过无数次,确定清白可靠的,才允许进来。
裴青临也是废了一番功夫,避开顾星帷给他下的几个套,才能乔装成清虚观的观主,和质子见这一面。云涡观虽然火,但清虚观在登州鼎盛百年了,有名的老字号,顾星帷这才没有太多怀疑。
裴青临料了种种境况,他没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沈语迟,就算他今天只是试探着联络一下段秋鸿,暂不打算动手,他也不想在是非之地看见她。
他不由蹙了蹙眉,抬眸望向她。
恰巧沈语迟也在看他,两人对视,她一阵心悸,熟悉的感觉缭绕不散。
第48章
沈语迟还没仔细琢磨这熟悉的感觉,段秋鸿又上前一步, 弯下腰把球捡起来递给二人:“两位小娘子如何称呼?”
身后站着的裴青临唇角微动, 似乎想拦, 但他的身份阻拦段秋鸿实在惹人生疑, 他垂下眼。
永宁大方接过:“长义郡王府,永宁,这位是沈家大娘子。”
不料段秋鸿居然认识她,眼睛微亮:“可是写《溽暑记》的沈家大娘子?”
沈语迟第一次涉足出版行业,没啥经验, 也没搞个笔名啥的, 直接用自己的身份出了。她愣了下:“段郎君看过我写的书?”段秋鸿如今虽然是世子待遇, 却没有世子的名号, 也只能称一声郎君罢了。
段秋鸿笑:“岂止看过?我一来登州就买了一本,看了不下十遍,书上每个字都能背过, 后来又买了二十本,打算拿回去送给朋友。”他拱了拱手:“想不到今儿见着著书的作者了, 合该称沈娘子一声沈先生才是。”
沈语迟还是头回遇到狂热书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摆摆手, 假假谦道:“段郎君客气了,我也就是胡乱写几个字罢了,赶明我送你一本有我亲笔签名的《溽暑记》。”
段秋鸿笑笑,正要回答, 身后就传来沈南念的声音,他一张冷沉着一张脸走过来:“写了一本歪书就敢自称先生了?有这等时间,不如回去帮你嫂嫂打理家事。”
他虽拒了顾星帷请托他刺杀段秋鸿的任务,但顾星帷才来登州不过半年,身边可用的人实在不多,他又请托沈南念带人先看管着段秋鸿,这事儿并不违背道义,且做的好了也有功劳,他自然欣然应下,禀明上司之后,最近每日都是带着人手近身看管着段秋鸿。
不过他既知道段秋鸿以后必死,自然不乐意自己妹妹和他走的太近。
裴青临见沈南念过来,微眯的眼睛一松,又是方才沉静出尘的气度。
沈南念是亦兄亦父的存在,沈语迟唬一跳:“哥,你怎么在这啊!”
沈南念轻描淡写:“段郎君身份贵重,上司特命我近身保护。”他不再理沈语迟,转身道:“段郎君不是要上山走走?趁着天还早,倒是可以瞧瞧山景。”
段秋鸿应了声,他拾级而上,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问道:“沈千户,方才那小娘子是你亲妹?想不到你这般端庄持重之人,竟有这样活泼可亲的妹妹。”他一笑:“可惜我爹就生了我一个,我若是有这样的妹妹,定然视若掌珠。”
沈南念不欲多谈,淡淡嗯了声:“顽劣得很。”
沈南念是这些天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段秋鸿也非庸人,焉能看不出他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他眸光闪了闪,心里多留意一道,很快又转过头,转身和裴青临说起道经来。
裴青临委实是个全才,假扮道士讲起道经竟头头是道,两人一直说到下午,他才打了个稽首,转身和段秋鸿告别。
段秋鸿神色如常地回了总督府,等到进了自己的屋子,确定四下无人之后,这才慢慢摊开手掌,手掌里是一枚己经被汗水打湿的纸条——是方才那清虚观观主悄无声息给他的。
纸条上寥寥数语,简短说了朝廷准备杀段秋鸿,而他已经和白龙王联手,准备择日救下段秋鸿,让段秋鸿从现在起开始配合他,最底下还有他爹的暗记。话说那观主他也见过一两次了,一直就以为是个寻常道人,想不到竟有此等心机耐性,挑出最恰当的时间向他透露身份,这份心机,当真了得。
段秋鸿斟酌一时,抿了抿唇,神色转为坚定,他把纸条扔在燃香的炉子里,转眼就焚的一干二净。
......
沈语迟没受啥影响,回家见到白氏还说了句:“嫂子,我今天见到我哥啦。”
白氏才把阿秋哄睡下,笑:“他又在外面当差,这回好像是要保护质子,估摸着得等到质子被交还,他才能回家。”她叹了声:“要是能赶在年前交差就好了。”
沈语迟宽慰她:“嫂子放心,这事不会拖到年后的,两边都急着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呢。”
白氏嗔她促狭,又道:“再过十来天怕是要下雪,你过几日帮我把准备好的大氅送给你哥,如何?还有,上回刘媪带来了侧妃给咱们的东西,咱们也得备份回礼回信才是,虽然侧妃不在乎这个,但咱们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她有意多让沈语迟多历练,便笑道:“你哥如今在总督府护卫质子,刘媪他们也随承恩公府的人在总督府住着,这倒是省了你的事,只用跑一趟就能做好。”
沈语迟拍胸脯应了。
给沈南念送东西倒是方便,他就在质子院子隔壁住着,给刘媪送回礼就有些麻烦了,刘娘子现在和承恩公府的人一起住在总督府后宅,好不憋气。
沈语迟才放下东西,还没和刘媪说几句话呢,承恩公府的人便来拍门叫她出来。
刘媪又是不忿又是无奈,与沈语迟低声道:“太子妃和我们侧妃不睦已久,这次负责护送质子的是太子妃亲兄长,一路上对我们,就如同对犯人一般,这一路真是受活罪。“
她牢骚几句,略出口气:“不过娘子放心,他们也不敢对您怎么样,请您先回去吧,回头我寻到机会再去给您道谢。”
沈语迟还真没咋担心,难道就因为太子妃和沈侧妃不睦,太子妃娘家就跑来为难每个姓沈的人吗?这不是有病吗,谁能干这么傻缺的事儿?
谁知道她还是放心的太早,她才走出二门,承恩公府的一个穿金戴银,长相刻薄的管事婆子就对她道:“沈娘子,咱们为了保护质子,早先便定下规矩,但凡进出府里的外人,都得搜身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