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裴青临默然看他一眼。
曹国公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太子出使北蛮,沈家无非也是拖延一时罢了,待太子回来,沈家能避过太子的威逼唯一的法子就是他重返朝廷,恢复身份,正式迎娶沈家女。
曹国公自要劝一句:“你娶沈家女,就是和太子作对,这方面我就不劝你了,你必然也有心理准备。只是...”他目光深沉:“你比我,你任何人都清楚,现在还不是最合适的时候,只有几个月了,你忍不得吗?”
他见裴青临不语,继续劝说:“纵然有白龙王襄助,你回程那一段水路必是无虞的,但你别忘了,你回帝都还有一长段陆路要走,你知道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这些人,不会坐视你顺利回朝,你如今回去,等于无端给自己增添了许多风险,你可曾想过这些后果。”
他声音带了几分急切:“如今布置还差了点火候,安排的不够隐秘,你若真要现在动身返京,只怕不要多久,圣上就能觉察到你的踪迹。若圣上知道了,你能笃定他不会想要你的命?他若想杀你,你岂能逃得掉?”
裴青临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深色瞳仁沉静若水:“我愿意担这份风险。”
毕竟,这是能光明正大独占她的唯一办法。
第75章
曹国公连连叹气:“这真是...”皇室这都怎么了,当初隋帝先娶熹明皇后, 后纳沈贵妃, 闹的整个邺朝鸡犬不宁, 景仁帝又不顾众臣劝阻, 公开怀念熹明皇后,现在到裴青临这里,又是...
裴青临拢起广袖,眼尾微微挑起,仿佛一眼看穿别人心思:“当初若我母后未曾嫁给隋帝, 而是嫁给今上, 只怕当初也不会韶华早逝, 一世凄凉孤苦。若我为着时机还不动身, 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母后?”他冷淡道:“有时候时机只在一瞬,必得把握住了,才不会留下遗憾。
曹国公想到早逝的女儿, 心头一震,便不再劝了:“你既有把握, 我必派人劝力助你,只盼着你我日后能在帝都相见。”
裴青临嗯了声。
他沉吟道:“你要返回帝都, 路途凶险万分, 总不能带上她吧?而且她也未必愿意与家人分开,你必然是不可能把沈家一家都带上的,你可有主意?”
裴青临沉吟道:“对沈家,我自有安排。”
曹国公又和他细细讨论了一番, 最终忍不住喃喃道:“最终还是要落到圣意上...”若是圣上对裴青临并无杀意,裴青临回了帝都,倒也能够周全,若真是起了杀心,就算一时不动手,日后裴青临也不会落什么好下场。
他沉吟道:“你回朝这件事,打算提前让皇上知晓吗?”
景仁帝这些年倒是常派人出来找寻裴青临,也没说杀他或是囚他这些话,但具体对裴青临是怎么个意思,现在谁都琢磨不透,圣心难测,圣心难测啊...
裴青临淡漠道:“我不会把自身性命寄托于别人的一念之间。”
曹国公一叹:“那就务必瞒死了,在你抵达京城之前,绝不能让皇上或是其他任何人知晓。”
几人商议完之后,裴青临更是忙碌起来,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大回城中的小院了,干脆就在城郊别院落脚,就连沈语迟都常几天几天的找不见他人,她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实在憋闷得紧。
......
夜色浓重,景仁帝却还未曾睡下,正在重明殿里认真看着一叠厚厚秘折,伺候的内侍瞧他没有睡下,又揭开琉璃灯罩,把烛火调的更亮了些。
景仁帝相貌俊秀,和太子很是相似,他眼角堆积了几条细细的纹路,却比太子多了岁月沉淀下来的魅力,尤其是手握苍生的帝王姿态,远不是太子能够比拟的。就是如今到了中年,他也依然是出挑相貌
看完密折,深深呼出一口气,‘呵呵’两声,似轻笑又似讥诮:“太子...诶。”
他无奈地摇头:“亏他想得出来,竟跑到泰山去封禅了,自古以来,都是帝王封禅的,或是帝王年迈重病,不便走远,才会使太子登泰山祭拜天地,太子倒好,他老子还活着呢,他就来了这么一出...”
他重重捏了捏眉心:“是朕平日太纵着他了。”
对于泰山封禅这事儿,景仁帝倒是早就知道了,只不过为了给太子留颜面,这才不予置评,但后来封禅未成,他没多久就打发太子出使北蛮了,这其中的事儿...也是有些微妙的。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发表了对太子封禅之事的看法。
阶下坐着的宰执低声道:“殿下也不全是为了封禅,主要还是听从您的吩咐,设下圈套,为了找回前...太,隋帝之子。”他心下暗叹,今上果真心思深沉,要不是他今日说出这话来,满朝上下竟没一个人看出他对封禅之事有些不满。
景仁帝笑一笑:“若只是为了设下圈套,找个什么名目不好?难道就只有封禅才能引老三出来?”裴青临在同辈之间排行第三,景仁帝这么称呼他也称呼惯了。
封禅之事,他虽然有些不痛快,但为了嫡子颜面,他也表现了支持。真正让他不愉的是,太子这番小算盘,不但没有算到地方,还被老三狠狠打了一回脸,神坛塌陷,致使整个宗室都面上无光。
丢脸,忒丢脸了!
疏不间亲,宰执再不好说什么,景仁帝把那叠密折递给他:“这事儿说来也奇,老三做事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拿封禅那事来说,他一巴掌抽在太子脸上,人还退的不留痕迹,近来太子走了,他反倒露了痕迹,这是山东那边给我的秘折,叔临也瞧瞧吧。”
宰执接过,细看了一番,沉吟道:“圣上,他这番动作,并不像刻意露出的破绽,反而像...急着达成什么目的,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调动人手,这才被咱们觉察。”
景仁帝当真疑惑了,微微抬眉:“他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什么才让他突然有这般大动静?”
宰执犹豫了下,轻声问:“圣上,臣有一事...”
景仁帝直接道:“不用卖关子,讲。”
宰执一叹:“隋帝之子...毕竟是正统太子,就是如今,还有些清流言官上书,让咱们寻回太子,匡扶正道呢。若他真的打算还朝,您打算如何对待他?”
既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一讲旧事了。
得先说明,景仁帝并不是谋朝篡位,也不是直接从从隋帝手里夺得的皇位,隋帝当年病重,被他的亲弟弟寻到了可乘之机,趁机杀了隋帝,自己登基上位,隋帝太子也就是这时候失踪的。而景仁帝是带兵杀了这个逆王,这才谋得帝位的。严格来说,他和隋帝,和隋帝太子,都没有直接冲突。
但隋帝太子归来,少不得又是一番热闹。若他为人有眼力价,不与景仁帝一系相争,倒不妨给他安排个闲散亲王的位置,若他没这个眼力,那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幽禁了。当然不论是幽禁还是谋害,这些话都不能拿到明面来说。哪怕他没这份眼力价,若他真的回朝,景仁帝为着声誉,只怕暂时还不能直接动他,还得先给他位份,好吃好喝先把他供养着。
不过圣心难测,目前来看,委实瞧不出景仁帝有对隋帝之子下手的意思...至于别的宰执倒不太担心,如今景仁帝已坐稳了帝位,他们还真不用担心前太子回朝能搅和什么风浪,所以就算他真的打算回朝,且皇上不打算下杀手,宰执也不会瞎操心什么谋朝篡位之类的,顶多给个位份给个尊荣,让他当个富贵闲人倒也罢了。
再说身份,隋帝当年不喜这个太子也不是秘密,隋帝只下了诏书封他为太子,并没有让他入住东宫,所以这前太子也着实尴尬得很。这当然不是好事,但这样不太正统的身份,却成为他能平顺在朝中待着的政治筹码。若他太过正统,宰执怕就要忌惮几分了。
景仁帝只笑一笑:“先把人找回来再说吧。”他抚胸一叹:“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他满地乱跑的好。”
宰执见他不肯分说,也就不再问了,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宰执主动起身告辞。
景仁帝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不知在思量什么。半晌他才徐徐地叹了口气:“把甘泉宫的那方青铜饕鬄鼎抬过来。”
甘泉宫十分偏僻,当年熹明皇后和儿子被隋帝厌弃,为避纷争,主动搬去了甘泉宫。景仁帝也不喜这宫殿,甘泉宫如今只做堆放杂物之用。他一声令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五六个侍卫把甘泉宫的那尊一人多高的青铜鼎抬了过来。
他遣退众人,绕着青铜鼎转了一圈,又慢慢叹了口气。
隋帝厌憎老三,常对他苛责打骂,老三不到十岁的时候,有一回被他打的摔倒在地,后背磕在这正在燃着的青铜鼎上,从此背上就多了一个饕鬄纹状的疤痕,用再好的祛疤膏也消不去了。传闻说老三那次伤的极重,连接好几日高烧不退,人差点没了。
这样的宫闱秘事,就是宗室之中知道的人也极少。景仁帝难得露出感怀神色,不由伸手抚上青铜鼎上的花纹,眼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他立在大鼎旁边静静看了会儿,突然跟内侍吩咐:“去把画师找来,问问他,这青铜鼎上的饕鬄纹可能拓印下来?”
画师很快请来,这纹路形之粗犷朴拙,纹路倒是不复杂,画师很快就拓印好呈给他。
景仁帝遣退众人,亲自写了一封书信,把书信和拓印好的饕鬄纹样都放进漆好的信封里,他把信封交给心腹内侍:“传给长义皇弟,再命人把老三近来的活动踪迹口述给他,让他凭着这纹样和他近来的踪迹,试试看能不能寻到人。”
顾星帷和太子都铩羽而归,此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长义郡王最得他疼爱信重,这事儿得长义来办,他才能安心。
......
景仁帝这番谋划自然是好的,但他千算万算没料到,长义郡王这时候居然病倒了!
他腿上不慎落了新伤,伤口化了脓,但是家里几个儿子都在外当差,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家里能做主的只剩下王妃和永宁服侍。永宁眼看着天气炎热,只怕对伤口更为不利,就当机立断地命人抬着郡王到了山中一处小别院,她为了尽快给郡王瞧病,也就带了一个太医,几个侍女和三五十护卫,身边的人手并不多。
朝廷令官赶到的时候,郡王妃见郡王一直昏迷不醒,已经到庙里斋戒祈福了,所以别院里能做主的只有永宁一个。
令官见郡王昏迷不醒,也不敢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只能把书信交给了永宁。
永宁见是皇伯父传来的书信,不敢耽搁,忙拆开信封细读了一遍,又仔细看着那个饕鬄纹,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前太子居然在登州?这饕鬄纹居然是前太子身上的?
小郡主给吓得不轻,但她还晓得轻重,当即命人传信给自己大哥。她觉着有些熟悉,又仔细想了想,终于想起来,她和沈语迟是讨论过这个饕鬄纹,从沈语迟的话里得知,她应该也见过类似的饕鬄纹!
她当然不可能脑洞大到直接猜出前太子就在沈语迟身边,只是想着沈语迟也许能提供什么线索,她想了想,干脆给小姐妹也写了封信,一边问她有没有在哪见过这个饕鬄纹,一边很够意思地提醒她最近出入要小心。当然,她也够伶俐,里面半句没提前太子的事儿。但即便如此,就能保证不泄密了吗?
这也是她打小被郡王呵护的太好,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缘故。倘她有些阅历,就该知道这等机密绝不能外传,对外连提都不能提一句的。
她在山中和沈语迟时有通信,就指派了常和沈语迟联络的侍女,把书信交到她手上。
第76章
这侍女常来沈家的送信传递东西的,一路上倒也无甚阻碍, 顺顺利利地就把书信交到沈语迟手上。
沈语迟看信上还有火漆密封, 她还纳闷永宁搞什么鬼呢, 弄的这么神神秘秘。
待到拆开信一看, 她立时坐不住了。
虽然永宁信上没有直说是什么事,但沈语迟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岂能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到这个饕鬄纹?
朝廷查到裴青临头上了?裴青临会不会有危险?永宁怎么会知道此事的?
沈语迟心里砰砰乱跳,当即琢磨着要怎么告诉裴青临这件事,也好提醒他早做准备, 到时候要跑还是要投降, 总得有个章程啊。不光如此, 永宁向她求证饕鬄纹的事儿, 她也得想个法子搪塞过去,先争取拖延一时。当然,她提醒裴青临的时候, 绝对不能把永宁牵扯进去,人家永宁好心提醒她注意安全, 她不可能把人家给坑了啊!
她人生第一次产生世事难两全这等感慨,低头心思急转。
周媪这时打起帘子走进来:“大娘子, 给您熬的蛋羹好了, 您快趁热吃了吧,先别看郡主送的书信了。”
周媪年纪虽大,目力却极好,一扫就扫到沈语迟手里捧着的火漆信封, 心底闪过一丝讶异。
沈语迟一向信任周媪,没想到她这时候居然进来了,她被冷不丁一叫,心里慌了下,她不想给人看出太多,忙定了定神把书信折好:“你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就去。”
就是这么短短一瞬的功夫,周媪这时已经瞧见信纸上的寥寥几行字,她是裴青临精挑细选来伺候沈语迟,胆识机智自有过人之处,仅仅从这寥寥数笔,就差不多推断出书信内容,心底惊骇不已。
她服侍裴青临多年,当然知道他身上纹身的事儿,永宁突然提到这个纹身,又是在裴青临即将动身回京的要命当口,这事儿绝不寻常!
周媪心念急转,面上不露声色,笑一笑便退下了。
沈语迟伸手把那书信烧了,随手把灰烬扫到纸篓里。
周媪退下之后就有些呆不住了,她也没犹豫,随意寻了个由头,坐上马车就去城郊别院寻裴青临。
裴青临正在和卫令议事,瞧见她来了,蹙眉问道:“大娘子那里出了什么事?”
周媪轻轻摇头,低声道:“大娘子倒是没什么,不过她今日收到永宁郡主的一封信,信上的事儿怕是跟您有关。”她便把方才瞧见的书信内容复述了一遍。
卫令眉头紧皱,又觉着奇怪:“这也奇了,永宁郡主知道之后,为什么不问别人,特特来问沈大姑娘呢?难道沈大姑娘跟她说过什么有关主上的话,出卖了主上?”他脸色一变。
裴青临竖起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念头,他语调笃定:“大娘子不会害我。”
他沉吟道:“永宁为何要找大娘子并非重点,如今的重点是,为何永宁会知道此事?”
他缓缓分析:“知道此事的人不多,今上是其中之一,而且咱们近来为了归京调动人手,今上理应有所觉察。唯一可能的是,今上把此事交代给身在登州的长义郡王,让长义郡王替他来寻我。但长义郡王那里出了什么事,此事不慎透漏给永宁,永宁又告诉了大娘子。”
他仅凭周媪的只言片语,就把事情推断出近十成,卫令由衷佩服。他仔细想了想:“我想起来了,长义郡王前些日子发了急病,至今昏迷未醒,小郡主带着他到山中养伤了,难怪皇上的旨意会传到小郡主手上。”因裴青临动身在即,他对登州各大勋贵的动静都有留意。
裴青临卷起手里的卷宗:“她定不会只告知大娘子一人,既然郡王昏迷,郡王府主事的想必就是世子了,永宁必然会传信给世子。”
“主上,此事绝不能传出去。”他眼底闪着寒光:“郡王发病发的急,小郡主也没带多少人手就进了山,我打听过,如今山中别院不过四五十护卫...”
裴青临以卷宗抵着下颔,缓缓道:“控制住她,在我动身之前,行踪不能泄露。”
......
永宁派出去给大哥送信的人已经快马走了一天,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她头回独自面临这么大的事,心里难免慌乱,连连问身边的护卫:“怎么样?大哥收到消息了没?”
护卫面色沉凝:“怕是没有,凭世子的性子,若是收到信儿了,必然是要回来帮忙的。”他面色肃然:“是不是传信的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永宁更是心慌意乱,她着慌之下,做了第二个错误决定:“我亲去给大哥送消息,父王这里先让母妃照看着,你们再从王府里调上一百护卫,把父王和母妃护住了!”
其实她这个决定也不算错了,实在是没了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