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曹国公是差不多跟裴青临前后脚返回帝都的,他一回帝都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因此只知道裴青临回来之后和景仁帝见了面,却不知两人说了什么。
他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忙把裴青临请到国公府上一叙,又问:“圣上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心里估摸着,圣上应该是不打算对裴青临动手了,自打裴青临从刺客手里救下他,他当即下旨嘉奖了裴青临,让满朝上下知道他归来的消息,还大张旗鼓地命人建造了府邸给以供裴青临居住,倒也没有安排人看押软禁...这么说来,景仁帝果真看在熹明皇后的面子上对他留情了?
裴青临沉默片刻,想到景仁帝那日的问题,他眼底掠过一道光芒,面色有些奇异和错杂。
他并不打算把和景仁帝那日的对话告诉旁人,只缓缓摇头:“圣上嘉奖了我几句便没再说什么了。”
曹国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景仁帝又是下旨褒奖又是给他开工建府的,看起来对裴青临颇为看重的样子,两人真不像没什么的。可裴青临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呢?
他也不好多问,急着追问一句:“虽然隋帝已死,但你毕竟是隋帝嫡子,宗室血脉,圣上既然打算留下你又给你建府,想必不会让你只做区区一介白身,他会封你什么爵位?亲王还是郡王?”这爵位一天不下来,他一天不能放心,他在裴青临身上投入了那么多政治成本,焉能不急?
裴青临看他一眼,一哂:“国公这话问的蹊跷,我怎会知晓圣上心思?”
曹国公怔了下,尴尬一笑:“也是,是我糊涂了。”
他还要说话,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响了,门外传来一把娇柔婉转的女声:“伯祖父,祖母命我来添茶。”
曹国公又是一愣,本想呵斥门外少女,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看了眼裴青临,掩嘴咳了声:“进来吧。”
片刻,一个身穿轻紫罗裙,头上佩着成套紫晶首饰的少女款款走进来。这少女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她竟和熹明皇后的眉眼有三分相似,熹明皇后是天人之貌,这少女能和熹明皇后有相似之处,也是了不得的貌美了。
裴青临都不由多瞟了她一眼,随即眸光微沉。
少女放下手里茶具,目光也落到裴青临身上,裴青临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再穿女装了,她惊鸿一瞥,露出屏息惊艳之色,她怔怔瞧了会儿,又赤红了双颊,含羞低头,目光却不住落在裴青临身上。
曹国公笑着介绍:“这是我四弟家的孙女,名唤阿甄的,性子倒也有几分伶俐,很得你外祖母喜欢,时常把她带在身边的。”
他比了个手势:“阿甄,还不快给你表兄斟茶?”
曹甄柔顺应了,捧着茶具往裴青临身边走,一颗芳心快要跳出腔子。
裴青临看向曹国公,眼底几分怜悯几分轻鄙。
世人都在传熹明皇后背信弃义,舍了景仁帝而就隋帝,只有他们几个当事人才知晓,当初隋帝瞧上熹明皇后的时候其实还没有使出威逼手段,曹国公本可以向当时的皇上直接拒绝此事,可他那时候显然认为身为王爷的景仁帝前程远不如已经是太子的隋帝,所以当即悔婚,不顾女儿意愿,把女儿献给了隋帝,间接导致熹明皇后凄凉惨死。
说他不爱女儿吗?那也不是,他也曾为女儿的凄惨境遇痛悔流泪,也曾想法买通宫人,只为了让他们母子能过的好些,或许他对女儿的爱,就是让她母仪天下,结果隋帝登基之后,残暴无德的性子显露,他这才意识到害了女儿,可惜痛之晚矣。
如今也是一样的境况,他多般照拂自己,全是因为自己是他的外孙吗?怕也不见得,景仁帝一直厌恨他背信悔婚,御极之后一直在削弱曹国公手里的权柄,这时候曹国公才找到自己,因为他知道在景仁帝手里混不下去,早晚是有一死的,所以才把政治筹码压了自己身上,希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当初就想过把孙女许给裴青临,还拿药师试探过他和沈语迟的关系,不过被他直接处置了,现下瞧他和景仁帝关系和睦,又动了这等心思。要裴青临说,曹国公委实是个拎不清的,只看得见眼前小利,一辈子在别人手下打打仗卖卖力当个大将倒还可以,幸亏没有再往高位走,否则脑袋绝对不保。
他心念转了几转,曹甄柔柔一福:“表兄喜欢喝什么口味的古茶?我这就为表兄烹上一盏。”
裴青临有些厌烦地捏了捏眉心:“我不喜饮茶。”他转向曹国公:“我和国公正在商议正事,劳烦国公让闲杂人等退下。”
曹甄小脸微僵,曹国公讪笑着让她下去了,叹一声,一语双关地道:“阿甄点茶技术极是高超,我本想让你品评一二,看她的点茶技艺和沈家大姑娘比如何。”
裴青临手指把玩这一只紫毫笔,冷淡漠然:“在我心中,无人可与大娘子相较。”
曹国公不由挑了挑眉:“那你可知,你的大娘子,已经要和顾家嫡长子定亲了。”他摇了摇头:“这事儿我还是前日去顾家走动的时候,无意中听人提起的,想必不会有误。”
要不是他听说了此事,也不会让曹甄出来争一争了。
‘啪’地一声,裴青临手里的紫毫笔瞬间折了。
第79章
裴青临和她分别近两个月,若说心里不惦念, 那是绝不可能的。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个会多愁善感的, 在帝都瞧见天上的明星皓月, 或者吃到什么她喜欢的美食, 都不禁想她能不能再登州看到吃到。
他当时离去的时候,确实心里负气,但并不代表他没做任何准备。沈语迟身边他让周媪继续留下听用,太子那里他安排了詹事看着,其实那日纵算顾星帷不来, 那令丞所图也未必能得逞, 可偏偏事情就是赶寸了。
小顾同志也不是那日才派人跟家里说的, 人家在裴青临走之前就已经给家里传信了, 提亲的消息传到的时候,裴青临还在亡命的路上呢。顾家人瞒的又好,倘不是曹国公去顾家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一耳朵, 裴青临怕是还要晚几日才能知道。
曹国公和他相识这么久,至今从未见他失态, 他没想到沈家女对裴青临的影响如此之大,他踌躇片刻, 忙劝:“也许是我听岔了, 顾家未必能看上沈家,你千万不要和顾家交恶,如今先把你的爵位定下来才是正事...”
裴青临沉默地把断了的狼毫笔丢在一边,神色淡漠:“我先回去了, 国公自便。”
曹国公还想劝他几句,见一直不搭腔,便也只得随他去了。
曹国公一颗老心忐忑不已,幸好景仁帝没有让他忐忑多久,不过三日,终于下定决心赐裴青临亲王爵位,封裴青临为襄王,一应赏赐份例府邸皆按照亲王规制,对于一个先皇太子来说,这赏赐位份不可谓不优待了。
裴青临领旨进宫,帝都众人本以为他是要面圣谢恩的,谁知道他干了特匪夷所思的一件事,他请求皇上下旨,调沈国公一家回京上任。
景仁帝素来厌恶沈正德这样无才无德之人,但这回不知裴青临是怎么劝的,他居然应允了此事。
......
裴青临受封亲王的消息和沈家一家调任回京的旨意,几乎是前后脚到达沈家的。
按照一般的规矩,京官可比地方官尊荣得多,地方官转到京城任职,都是要比往日低上两阶,所以沈正德是从五品的官身,这么一回京,皇上只给他打发了一个从六品闲差。倒是沈南念的差事不错,他如今是正五品千户,回京之后还在羽林军领了个正五品实权差事,等他从北蛮回来就可以上任,这已是极优渥的任令了。
可沈语迟都没顾得上这一条,她就听见了一个消息,裴青临当亲王了!
她震惊了好半天才平复过来,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没有裴青临消息的时候,她每天担心他担心的一晚上要做好几遭噩梦,生怕他在外伤了残了,待到消息传来的时候,她唯一想的就是,这死鬼怎么就没死在外面呢!
人家不光没事,还捞了个亲王当,沈语迟给气的头昏脑涨,所以...裴青临就是为了这般前程才舍她而去了吗?既如此,一辈子两不相见倒也罢了!
沈语迟正在心里发狠,白氏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带一大家子返京,恰好顾星帷也听闻了此事,他近期也是要赶往帝都的,听见沈家也要去帝都,心里自然欢喜,当即便邀请沈家人一道启程。
白氏自也高兴,她于是先把沈正德和楚姜从别院接回来,又命人收拾东西,清点人手,如此忙活了七八天,这才终于能动身返京。动身那日,永宁她们几个还特地赶来送行,拉着她依依不舍地说了好些话。
既然是在登州,两家人自然得走水路,顾星帷便包了一艘大船,让自家带的护卫下人和沈府一家上下都能住的开。白氏自打顾星帷上门说了结亲之事,难免就拿他当半个妹婿看待,见他如此周全妥帖,心下熨帖,深觉妹妹以后有福了。
顾星帷不但会刷长嫂的印象分,他还隐约跟沈正德透露了欲和沈家结亲的消息,沈正德是个势利眼,喜不自禁,就差没当场应下了。
沈语迟自打顾星帷上门提亲,对他的心意也有点察觉,她正给裴青临烦的一头毛线的,实在不想再招惹旁人了,奈何两人还在一条船上,她也只得闭门不出罢了。
如此行了两个多月,沈家一家子终于抵达帝都外的码头,来接的是沈家一个旁支的堂兄,名唤沈南风的,这位堂兄颇有出息,在帝都的时候也受过沈霓君不少照料提携,现在人在宫里禁军当差,为人亦是直率爽朗。
沈语迟印象中和这位堂兄关系不错,大家互相见过礼,沈南风一笑:“国公府我都命人收拾打扫好了,伯父带着人直接入住便是,若有哪处不合心意的只管告诉我,我着人安排。”
大家客气了几句,沈南风突问了句:“大哥还没回来吗?”
白氏不欲多谈此事,只笑笑:“嗯,太子出使北蛮,现在还没回来,他身为随行的官员,自然不得归了。”
沈南风抖擞了一下精神,有些振奋有些艳羡:“真羡慕大哥能在太子身边当差,可惜我就没有这样的运道了。”
白氏瞟了眼沈语迟,笑笑:“你只要认真当差,日后自是有前程的,在谁身边又有什么要紧呢?”
沈南风摇摇头,仍是羡慕:“在储君身边怎么能一样?”
白氏不再多说什么,顾星帷这时候也下了船,笑意盈盈地看向沈语迟:“家里宅子收拾好了,记得邀请我去你们家玩啊。”
沈语迟嘀咕了句:“我家有什么好玩的?”
白氏现在看顾星帷是千好万好,连忙应下:“这是自然的,不是我吹嘘,沈家祖宅有一处极好的景致,种了万千枫树,秋天看的时候当真是漫山红遍,美不胜收。”
顾星帷一笑:“那我可就等着收白姐姐和语迟丫头的赏枫帖了。”
他又瞧了沈语迟一眼,见她无甚反应,不觉气闷,他猝然伸手,摘下她头上簪的一朵蔷薇,笑的桃花眼飞扬起来:“空口无凭,不如以此为信物。”
沈语迟伸手想抢,但码头上人来人往的,两人拉拉扯扯实在不好看,她便哦了声:“我路上随便摘的,你非要以此为信也随你。”
顾星帷一挑眉,白氏打圆场:“好了,都是大人了,竟还斗嘴。”她笑着转向顾星帷:“星帷你一年多不曾归家,顾夫人心里定然是惦记的,你先回去瞧瞧父母吧。”
顾星帷把那朵蔷薇握在手里,挑眉笑看了沈语迟一眼,这才上马走了。
白氏和沈语迟由家仆服侍着,慢慢走出码头,她略说了顾星帷几句,见沈语迟兴致乏乏的样子,她便转而说起京中趣闻:“听说那隋帝之子一来京城就被封了亲王,当真是极大的体面了,也不知是何等样人,才能让今上这般厚待。”
沈语迟撇了撇嘴:“没准是个无信无义贪慕权势之人!”
姑嫂俩说着话便上了马车,谁都没留意沈语迟说话之后,码头边停着的一辆低调素简的马车掀起车帘,车夫轻声问道:“主上,您还要不要接沈大姑娘了?”
裴青临斜倚在车围子上,长睫遮住眼底冷光:“不必了。”他想到顾星帷和她谈笑风生的场景,脸上不掩冷淡:“派人盯着顾府。”
沈家一行动身回了沈家祖宅,沈语迟在白氏身边帮着收拾料理,用了两三天才堪堪收拾完。
她这些日子还听到了跟裴青临不少相关的消息,倒不是她刻意出去打听,而是裴青临委实太出名了,而且此人身上颇有奇异之处,以隋帝之子的身份得了亲王封位,这是其一,其二是他生的实在俊美,一出门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就盯着她看,好几个贵女对他一见倾心,闹死闹活地非要嫁给他。
沈语迟听完之后,心里重重一哼以示不屑,干脆对他的事儿不听不想,更加卖力的干起活来。
——没想到祖宅的一摊事才料理清楚,沈家就接到宫里的消息,景仁帝五十岁整寿寿宴,要大宴群臣,沈家亦在受邀之列。
......
顾星帷轻轻把那朵蔷薇花别在前襟,一路直奔城门而去。亲娘顾夫人只带了几个心腹在城门外等着,看见一年没见的儿子回来,霎时红了眼眶,摸着儿子的脸道:“阿诺瘦了,也黑了。”
顾星帷不大爱听这话,哭笑不得地由她摸个够,这才咳一声:“我也没多黑,谁让登州那地方瞧着不热,日头却大呢?再说我哪怕是黑了,在大街上放眼望去,也没几个比我白的。”
顾夫人给他气笑,笑斥:“这话说的,真个轻狂!”
她拉着顾星帷上了马车,她本想问顾星帷几句平安,不料他才上马车,一张口就问:“母亲,我信上和你们说的事儿,你和父亲考虑的如何?”
顾夫人脸一沉,也不想儿子刚回来就训他,她轻描淡写地道:“到底是你的终身大事,哪能这么草率?”
顾星帷一挑眉:“母亲别拿这话哄我,这前后拢共也有三个月了,你和父亲都是干脆之人,为何要拖延这么久?”他垂眸想了想,忽轻声问:“你们觉着语...沈大姑娘哪里不好?”
他说完自己先皱了下眉:“可是因为太子纠缠她之事?我与你们说过了,这实与她无关,是太子自己行止不检...”
“一国储君你也敢这般非议?”顾夫人沉下脸斥他一句,然后才道:“我自知道此事与她无关,咱家在朝中还有几分面子,哪怕太子真对她有意,你若真娶了她,咱们也能护得住人,但...”
她轻哼了声:“你还年轻,不知那她父亲是个什么人品,这人好色无德,发妻才死没多久,就迎了楚氏女进门,说来那楚氏女也是个没有皮脸的,在沈大姑娘生母还没死的时候,就和她父亲搭上了手,后来她进门,家里的姑娘都是她这个继母教养的,这样的女人能教养出什么好孩子?”
顾夫人脾气也是帝都出了名的威风厉害,她越说越怒,重重拍了几下案几:“还有她那个二妹,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见天儿地在你面前显眼,我为了给她留颜面,只当不知道罢了!你怎么这般不争气,竟看上了这样女子的长姐?!”
顾星帷叹了声:“我自知母亲的顾虑,但沈家人也没有各个都是厚颜无耻之徒,你看伯念兄,你不也常赞他品行端正,颇有才干吗?她是伯念兄的亲妹,若她像楚氏像沈二娘一般,我也不会喜欢她了,难道你还不信我的眼光吗?”
顾夫人实不愿结这门亲,她对沈语迟倒没什么看法,主要是厌恶和沈正德打交道。她也不想和儿子为此事闹不快,暂且缓了神色:“说归说,你总得容我相看相看那位沈大姑娘吧?”
顾星帷颔首一笑,显然志在必得:“届时我和母亲一并去。”
......
沈语迟自打穿来之后,头一回参加这种宗室级别的宴会,很是为穿搭佩饰纠结了一番。
白氏原来参加这等级别的宴会也不多,可惜沈家离京多年,她在帝都也没有自己的交际圈,不方便探听帝都风尚。她迟疑着道:“以往赴宴,尤其是这种喜宴,咱们着一些明丽点的颜色总不会出错,我库房里还有几块水红银红的上好料子,拿出来让帝都的绣坊给你赶制衣服吧。我自己倒是简单,穿诰命衣服就可以。”
沈语迟调侃:“还是嫂嫂好,有诰命在身,都省下衣裳钱了。”
白氏意味深长地一笑:“别急着羡慕我,你以后的诰命品阶没准比我还高呢。”
姑嫂俩说笑间就到了景仁帝寿宴的时候,白氏要走诰命专门走的门,她要行的仪式比沈语迟繁琐许多,便赶早进了宫。沈语迟只能独身拿着帖子入宫。
为了防止刺客,明肃规矩,宫门以外三里的地方不能坐马车带仆从,所以贵女们便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沈语迟才下马车,正准备徒步进去,就有三个少女邀请她一道走。
也是赶巧,为首的少女正是曹甄,她见沈语迟明艳娇美,在一片花团锦簇中芬芳灼然,容貌比自己还盛三分,身上衣着打扮亦是不俗,心下暗忖这少女定出身不俗,她有意结交,便主动上前:“这位娘子,咱们一道结伴进宫如何?”
沈语迟觉着曹甄有些面熟,她初来乍到,也乐得有人带她,于是跟着三人走了。
四人互报家门之后,其他两个听她来自沈国公府,都没了兴致,只围着曹甄说话。倒是曹甄言笑晏晏,一副玲珑模样,跟每个人都说得来。
几个人说着说着,话题不知怎么的,就转移到新进京的襄王身上:“听闻襄王生的俊美若天人,京里好些女娘为了看他一眼,差点栽进河里。”